花鑲等人并不知道，青州府即將又出現(xiàn)一個刊物跟他們打擂臺了，書被盜印的事解決，這天回到府學(xué)，花鑲就磨墨鋪紙給顧徽、顧尋去信。

    兩天后，這信就送到了還在太學(xué)的顧徽手中。

    當(dāng)時顧徽正趴在課桌上睡懶覺，他回京后很快也跟著回京的戚宇拿著封信跑來。

    本來顧徽睡著時他不敢打擾，不過這是青州府那小學(xué)生的來信，戚宇直接就叫醒了顧徽。

    被人吵醒顧徽的心情很不好，戚宇趕緊把手里的信放到桌案上，“花鑲的信，我看到就給徽哥拿來了?！?/br>
    顧徽看著信封挑眉一笑，說道：“這次回信倒是快?！?/br>
    但等打開信封一瞧，顧徽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

    “徽哥，怎么了？”看情況不對，戚宇忙表示關(guān)心，“是不是花鑲遇到什么麻煩了。”

    顧徽一下子把信拍到桌子上，罵道：“猴子裝了豹子膽，也敢充大王了，偷東西偷到小爺身上了?！?/br>
    戚宇看這形勢，雖然有些怵，還是跟著道：“什么人這么大狗膽，哥，我?guī)巳ソo他開瓢去。”

    這個學(xué)室里共有十八個人，幾乎全部都是跟顧徽玩在一起的，見他發(fā)火，都來問什么事，誰敢偷顧家小爺?shù)臇|西？

    顧徽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拿著信就出去了。

    正要過來上課的博士看見顧徽，停下來喊道：“顧徽，馬上要開課了，你去哪兒？”

    “學(xué)生有事”，顧徽頭都沒回，扔下這么一句話就跑地沒影了。

    博士搖頭，心里暗想，顧尚書要不是有個出息的長子，顧家不過三代就又要回到鄉(xiāng)下去了。

    顧徽離開太學(xué)，這時又不是下課的時候，家里每天派來接他的馬車根本沒到，他走到一棵古松下，打開花鑲的信又看了看。

    剛才那股馬上要去青州把那偷抄他話本的小賊抓起來揍一頓的想法，也沒那么強烈了。

    想了想，顧徽把信折好揣起來又回了太學(xué)。

    申正，太學(xué)放課，顧尋正在收拾課本，就見顧徽走了進來。

    顧尋正疑惑，便聽顧徽道：“有事商量，一起走?！?/br>
    說完轉(zhuǎn)身出了這間天字學(xué)室。

    一旁顧尋的好友擔(dān)心道：“你這個弟弟能有什么事，用不用我們一起去？”

    顧尋笑道：“不必，他現(xiàn)在懂事多了，走了?！?/br>
    ……

    顧尋看到顧徽遞來的信，見是花鑲的字跡，便笑著拆開看了，但很快便又面無表情地把信折好重新裝回信封。

    “你準(zhǔn)備怎么辦？”顧尋雖是問的，但緊跟著又道：“鑲弟既然把事情解決了再告知我們，就是擔(dān)心我們插手?！?/br>
    顧徽冷笑道：“我明白。只是偷看信就罷了，看到信里我的落款了，還敢偷抄，這人是真不把咱們家放在眼里??？”

    “這個張存希是不是覺得他撈住了蘭家的船尾，顧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樣?！?/br>
    顧尋說道：“有蘭先生的面子在，的確不能拿他怎么樣?！?/br>
    顧徽轉(zhuǎn)了轉(zhuǎn)上午練習(xí)射箭時戴到拇指上的血玉扳指，看了顧尋一眼道：“你主意多，怎么能給那姓張的一個啞巴虧吃？”

    顧尋想了想，“我也沒什么好辦法，只能如此?！?/br>
    顧徽嗤笑：“我還沒嘗試過被打一巴掌不揍回去的?！?/br>
    “你別給家里找事”，顧尋皺眉，“涉及下面的學(xué)子，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煽動?！?/br>
    “你當(dāng)我傻啊”，顧徽懶懶地掀開車窗簾子看了一眼，十分不耐煩，對外吩咐道：“先去書鋪?！?/br>
    顧尋問道：“你打算怎么辦？”

    “找個人去青州查看查看”，顧徽說道。

    “一點小事，不至于傷害人命”，顧尋皺眉，“被父親知道，可不是幾杖能解決的。”

    顧徽越發(fā)不耐煩，“我只是先讓人去看看，你少管閑事?！?/br>
    像他們這樣的子弟，很多時候想處理掉一個看不順眼的人，只需一個意思露出去，就有人用正當(dāng)手法把事情給解決了。

    但能到他們這樣程度的子弟，家里自然都管得很嚴(yán)，他們也會不會跟個小螞蟻計較。

    顧尋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說。

    顧家的下人在五天后到了青州府，因為張存希偷抄事件并沒有傳出去，他們打聽了好幾天，才從蘭家一個出來買菜的婦人口中聽到些線索。

    這些人把打聽到的讓人送回去，就住在顧宅等指示，三天后，少爺?shù)幕匦潘偷?，他們看過就把信燒了，又在青州待幾天，便返回京城。

    這幾個人離開青州府的第二天，一個消息就在街面上傳開了。

    “你知道嗎？之前有人賣的那盜印半月刊，其實是府學(xué)里一個姓張的學(xué)子弄的。偷偷抄了同學(xué)寫出來的話本，然后拿出來印賺錢?！?/br>
    “自打秦山長接管了咱們青州府學(xué)，就沒出現(xiàn)過這么丟人的事，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br>
    “這么說，半月刊里面的話本都是府學(xué)的學(xué)子寫的？”

    “這還用問，那么好的本子，除了咱們青州府最優(yōu)秀的讀書人，其他人也不能寫得出來?！?/br>
    “只是可惜，好好的一幫學(xué)子，有那么個蔫壞的。壞了性子的，以后就是考出功名來，對我們也沒好處，說不定還會成為為害百姓的大禍患?！?/br>
    這些話一天天的，愈演愈烈，連忙著辦書刊的蘭淑都聽到不少，她對花鑲等人的印象更差，只覺這幾個人不僅俗不可耐，還心眼極壞。

    家里有得用的下人，蘭淑其實也不用怎么忙，把外面跑的事情都交代給家里的管事，只時而去看看進度，其余時間都用來寫文章了。

    為了區(qū)別于半月刊那樣的話本子，她寫了一個短話本，又寫了不少的詩詞文章，當(dāng)真是修了又修，費不少心思。

    即便如此，這天聽到街上的傳言，晚上她就找爺爺告了花鑲幾人一狀，說張存希都道歉了，也賠錢了，他們還把事情傳得滿城風(fēng)雨，其品其行根本不配在府學(xué)。

    蘭滄江其實也聽到過街面上的流言和那些對府學(xué)質(zhì)疑的話，但他覺得這些人言只要忽略，漸漸就淡了，沒想到孫女這么看不慣。

    察覺孫女對花鑲、衛(wèi)諶幾個人的偏見頗深，蘭滄江訓(xùn)了她好幾句，又讓她莫要再管這些事，便擺手讓她回去。

    蘭淑告狀不成，反而挨了一通訓(xùn)斥，憋著一肚子氣回到自己的房間，想要把那幾個人辦的書刊擠下去的想法更加強烈。

    ……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在十月中旬，花鑲、衛(wèi)諶、蘇栩是踩著薄薄的雪花進了城的，旬休前先生給他們推薦了一本論語新解，據(jù)說是現(xiàn)在的國子監(jiān)祭酒許大人編寫的。

    大夏的教育機構(gòu)大致可以分為四層，最頂尖的自然是宮里的皇子學(xué)，能進入其中學(xué)習(xí)的，除了皇子就是宗室子弟，也有一二品高官重臣家的子弟去皇子學(xué)讀書的，不過不多，因為皇子學(xué)教的內(nèi)容更豐富靈活，和科舉關(guān)系不大；第二層就是太學(xué)了，在太學(xué)讀書的，多是四品以上官員子弟，也有少數(shù)地方貢入太學(xué)的優(yōu)秀人才；第三層便是國子學(xué)，國子學(xué)中的學(xué)生多為小官、小吏家子弟，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家境優(yōu)渥的商人子弟；第四層是地方府、縣學(xué)。

    其中，只有國子學(xué)和府學(xué)、縣學(xué)的名額都可以通過納捐獲得，相當(dāng)于后世的教高費。

    而這兩層學(xué)校的學(xué)生因為出身較差，多出勤奮苦讀之輩，國子祭酒作為國子學(xué)的校長，政績自然和國子學(xué)學(xué)生的高中名額掛鉤，所以歷年校長都有出版跟科舉有關(guān)的實用書籍。

    往往這些書都在鄉(xiāng)試前半年面世，今年的就是這本論語新解了，府學(xué)的教授著重推薦，甚至讓他們最好做到倒背如流。

    花鑲他們?nèi)齻€旬休那天去書鋪瞧了瞧，見好些讀書人在排隊，就打算回來再買，誰想到這天還下雪了。

    等他們好容易進了城，已經(jīng)是申時末，找到書鋪時，人家書鋪的伙計正在扶著梯子點燈籠呢。

    此時雖然天色暗藍，書鋪里的人半點不少，買書的買紙墨的絡(luò)繹不絕。

    花鑲把手里的書箱放到柜臺桌邊，就準(zhǔn)備去里面找他們需要的論語新解。

    這時兩個穿著青衫的讀書人從旁經(jīng)過，邊走還邊討論說：“現(xiàn)在真是這刊那刊一茬茬的往外冒，但我看著哪個都不如最先由書坊出的半月刊話本。那個什么懿風(fēng)書坊刻印的詩刊你看過沒？”

    同伴說道：“看了看了，那什么詩啊，不是風(fēng)花雪月就是詩酒茶，輕飄飄絲毫無力，還叫什么懿風(fēng)書坊，真是有點丑人作怪的意思?！?/br>
    這話毒啊，花鑲都對那個詩刊感興趣了，再一瞧，說話的這兩人也是府學(xué)的學(xué)子。

    “周學(xué)兄，錢學(xué)兄”，花鑲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周錢二人也都笑著回了一禮，看到她身后的書箱，周曄問道：“花學(xué)兄這是才從家里回來？”

    花鑲點了點頭，“我們這不是還沒買論語新解嗎，過來買了書再回去。對了，你們剛說的那個什么詩刊，在哪里放著?！?/br>
    錢麓轉(zhuǎn)身指了指，“就在第二個書架上。論語新解好像剩的不多了，你先去把正經(jīng)書買了?！?/br>
    正在說話的三個人都不知道，書鋪里一個人因為他們的這幾句對話，氣得眼睛都紅了。

    花鑲與兩位學(xué)兄寒暄過，跑到書架里選書時，衛(wèi)諶、蘇栩已經(jīng)先過來選好了論語新解，兩人都拿了兩本。

    花鑲走過來一瞧，把衛(wèi)諶手里的論語新解放回書架上，換了一本詩刊，笑說道：“回去瞧瞧這些詩都是怎么諏的?！?/br>
    衛(wèi)諶笑了笑，“走吧?！?/br>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略有些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詩刊不賣給你們這種人。”

    花鑲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手里的書就被人猛力奪了過去。

    衛(wèi)諶面色一冷，迅速擋在花鑲面前。

    “書既然不賣，何必放到書架上？”他的音色很冷。

    花鑲從衛(wèi)諶身后探出頭，看到奪書的人是個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女扮男裝的，她不由下意識瞅了瞅自己，才說道：“就是啊，你的書還要挑人賣的話，那最好別擺在書架上?！?/br>
    這時，正要離開的周曄、錢麓二人都轉(zhuǎn)了回來，附和說道：“正是如此，賣書還挑人的話，何必擺在書架上？”

    被這些人一句又一句堵得委屈至極，蘭淑抬眼看了這些人一圈，一時說不出什么話。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涼香、涼翠，一人一句反問回來。

    “誰規(guī)定賣書不能挑人？你們自己看不懂書中詩詞，反而私下調(diào)笑鄙視，稱得上什么錦繡學(xué)子？”

    兩個丫頭一人接一句，倒還挺有氣勢的，這書鋪里來買書的人都被他們吸引了目光，就有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笑道：“你們這生氣是因為人家說了兩句貶低之言吧，這個什么詩刊，小女子也看過，說實話，真的是一些無聊的篇章。若是聽不得實話，你們大可以把這些書都收回去。”

    大家都看出來了，詩刊是這惱羞成怒之人寫的，也都跟著哄笑起來。

    花鑲這個最先被奪書的，反而成了個吃瓜群眾。

    她已經(jīng)認(rèn)出了這個女扮男裝的女子，笑著站出來和稀泥：“每個人的興趣愛好都是不一樣的，或許也有人喜歡這個詩刊?！?/br>
    蘭小姐這么看重旁人對詩刊的評價，很可能這其中有她自己的作品，花鑲挺能理解的。

    只是沒想到自己憐香惜玉了一把，反而得到蘭淑輕蔑的一眼，說道：“勢利小人自然看不懂我的書?！?/br>
    說完就命令兩個丫鬟把書架上她的詩刊都撿起來，準(zhǔn)備全部包回去。

    蘇栩皺眉，站在了花鑲旁邊，對蘭淑道：“你這人是不是欠啊？多大臉……”

    花鑲拉了拉蘇栩，附到他耳邊低聲道：“這是蘭先生的孫女，你忘啦？”

    蘇栩：“……”

    另一邊，參加過蘭先生詩會的周曄和錢麓也都認(rèn)出來了，兩人跟花鑲他們抱歉地打聲招呼，便抱著買好的書就走了。

    其他人中有幾個府學(xué)學(xué)子，見此各個相覷一眼，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到，轉(zhuǎn)身去挑書了。

    倒是那帷帽女子，笑著哧了一聲，“怪不得不允許別人說實話呢，原來這位小姐家境非同一般。”

    然后跟花鑲施了一禮，“公子，奴家沒給您惹麻煩吧？”

    花鑲懵了，不確定道：“你認(rèn)識我？”

    女子挑開帷帽一角，笑道：“公子不記得了？”

    “哦，原來是你”，花鑲看到她眼角的紅痣就想起來，這是醉夢里的渺渺，話說她之前跟顧徽去過一次，后來崔通請客，跟府學(xué)十幾個學(xué)兄又去過一次。

    這第二次還是渺渺陪的她，因為有些熟悉，渺渺就透露出她的尷尬處境，許多年輕公子都不喜歡她眼角的紅痣，鴇母想讓她去做下等妓女。

    花鑲見她處境尷尬，就告訴她可以用銀粉沿著紅痣的痕跡畫出一朵花的形狀，后來還把白娘子的戲劇本子從空間里翻出來，自個改了改，又用大夏的曲譜標(biāo)了曲調(diào)，遣人送去醉夢里給她。

    之后，花鑲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后，因為每天學(xué)習(xí)，也沒再去過醉夢里，完全不知道渺渺的現(xiàn)狀。

    今日遇見了，她就又問道：“你現(xiàn)在怎么樣？”

    帷帽下渺渺的眼眶頓時紅了，她福下身，略帶哽咽道：“渺渺很好，多謝公子?！?/br>
    “不要臉”，抱著書走過去的涼翠啐了一口，“什么臟的臭的都能來逛書店了，怪不得說我家小……公子的書不好。”

    衛(wèi)諶不好看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站住”，本來根本不在意的花鑲冷下臉來，兩步走上前去，從涼翠抱著的一摞書上抽出一本，翻看兩下，笑讀出其中一首詩：“日暮……”，道：“這也算詩？通篇堆砌辭藻，半點不見真情實感，就是炫耀文采罷了。不是驕傲自大之人，還真寫不出這樣的絕詩。說它輕飄無力都是高評價了?！?/br>
    貶低一番就把書扔了回去，睇視小丫鬟道：“不過一個奴才，看不起別人之前，先瞧瞧你自己什么身份？”

    涼翠一開始是沒反應(yīng)過來，聽到后面幾句話，面上霎時現(xiàn)出羞憤之色。

    另一邊，蘭淑氣急反笑，怒視花鑲道：“好個府學(xué)學(xué)子，跟妓女這么熟悉，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樣的人？”

    花鑲還想再說什么，渺渺趕緊上前，“公子不要再說了，一開始我不該開口的，反而給公子找了麻煩。”

    渺渺現(xiàn)在可是個紅人，來這里買書的，好幾個都認(rèn)識她，見此都覺得蘭淑一邊太過咄咄逼人，不認(rèn)識蘭淑的幾個過來買閑書的人就幫忙出頭了。

    “看你們也是大戶人家的，先罵別人臟的臭的，還不準(zhǔn)反駁了？”

    “長得不錯，性子也太差了?！?/br>
    這些人只幾句話，就把蘭淑主仆氣得不行，當(dāng)即轉(zhuǎn)身而走，一旁看笑話的掌柜這才喊道：“公子公子，你的書還沒付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