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同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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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同路而行 斕丹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那個熱情奔放的舞姬,妖嬈地跳著歡快的舞蹈,忘我地旋轉著,邊轉邊笑,頭巾上的金片在眼前閃出連綿的光霧,手腕腳腕的金鈴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叮鈴聲。她置身高臺,四下閃爍明亮的燈火,她看不清周圍的看客,只那么旋轉著旋轉著,分不清光芒是燈火發(fā)出的還是她自己。她的心情極好,轉著轉著好像有人與她共舞,那個人很高,她抓著他的手,像有軸的陀螺一樣,笑著跳著,她看清了他的臉—— 申屠銳,是申屠銳。 斕丹從睡夢中直直地驚坐起來,心撲騰撲騰地跳,她按著胸口大口喘氣,一時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在做夢,因為一切太真實了,她都覺得自己是因為跳舞才喘成這樣。 她深深呼吸,又長長吐出來,這才穩(wěn)住心神,四下看了看,是在鳳楊驛站的客房……她頹然倒下,默默回想剛才的夢。 天已經有些泛白,透過窗紙照進來青蒙蒙的光,越發(fā)顯得清冷孤寂。斕丹置身在這幽暗微亮之中,心也半明半暗。 她再不能否認申屠銳對她是特殊的存在,拋卻家世身份,平心而論他是她生命中最特別的男人。不知不覺間,他已走進她的心里。她和他吵鬧、斗氣,但是她信任他、依靠他,她的心里話……不管是他自己猜到的也好,她主動說出口的也罷,沒有半分隱瞞。這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她和申屠銳就算是同盟,也該各懷鬼胎、各自防備,可偏偏相反,她甚至越來越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好。這種好是很陌生的,不是能宣諸口舌化為言語的,甚至表達的方式還很難以接受…… 和他交談的時候,她可以不隱藏自己的鋒芒;和他走路的時候,能自然地拉他的手;她生病的時候,并不抗拒他的擁抱;他病的時候,她也摟著他不忍放下。他太靠近她的心了,近得她都拒絕去想原因,因為她知道答案很殘酷。 在慘淡的晨光中,她默默問自己申屠銳和當初的申屠鋮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其實她知道答案的,沒區(qū)別。 差異的只是手段和方式。 申屠鋮太功利、演得太好,可戲一落幕,就覺得他演得太假,一點點情感都沒舍得投入,對她這么演,對別人還這么演。申屠銳不同,他好像沒有在演,他很舍得付出,很舍得對她好。就算大夢醒覺,她也不恨他。她對他的感激是真的,依賴是真的,心動也是真的??墒遣还苓^程如何不同,目的和結局都是一樣的,申屠鋮要她毒殺父皇,申屠銳要她毒殺申屠鋮?;鼐┲?,無論他在她心中有了怎樣的地位,他都會送她進宮,把她送給申屠鋮。 申屠銳一向坦率,他早就說過他和她現在是同盟,將來目的達成……沒用的人都得死。 蕭斕丹果然是個眼皮子很淺的人,接近她的男人很少,她見識過申屠鋮,可仍然被申屠銳迷惑,覺得他很好、讓她戀慕。要不是她時刻提醒自己,她都要承認喜歡他了。 可是她不夠好,她不是能和他一路走到盡頭的人。 她越來越有一種錯覺,因為與他同路而行的感覺很美妙——她像平凡少女一般,有了心上人卻不敢說,別別扭扭地故作冷淡。 可惜她是蕭斕丹,她清楚地知道她和申屠銳只是因暫時目標一致而同路而行。也許很快就到岔路,他仍舊策馬帥氣前行,光芒萬丈;而她,只有崎嶇陰暗的一條死胡同。 她已體驗過一次被心里的那個人拋下的感覺,刻骨銘心,她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更何況,家世身份根本不能被拋卻,申屠銳是她這輩子最不可能在一起的男人。她已經從蕭斕丹變成浮朱,不會再讓自己因為男人而變得悲慘。 吃完早飯,再次出發(fā)的時候,孫世祥仍舊請她與申屠銳同車,她搖頭淡淡一笑,拒絕道:“我還是騎馬吧?!?/br> 申屠銳原本正彎腰準備登車,聽了這話眉頭一擰,直直看向她。 斕丹知道他很善于看穿人心,故意沖他頗有禮貌地微笑了一下,她當然知道這種彬彬有禮更會顯得冷淡疏遠。 孫世祥還想繼續(xù)勸斕丹,被申屠銳抬手阻止,他挑著嘴角似笑非笑,“那就全都騎馬!把耽誤的行程都趕出來?!?/br> 一跑大半天,下馬吃飯的時候,斕丹覺得大腿內側被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碰都不敢碰。 申屠銳看來是鐵了心地趕路,連吃午飯都在荒村野店里,隨便找個食寮,連鎮(zhèn)子都不去。 斕丹趁侍衛(wèi)們架火堆取暖假裝小解,走到樹林茂密處,幸好她在鳳楊買了好幾條中衣,一股腦穿在身上,能與馬鞍隔開幾層就隔開幾層吧。她檢視過傷處,紅得像要流血,估計過一陣子就淤紫了,還被磨得粗糙爆皮,她突然想起北漠的油膏,涂上去竟然緩解不少。 因為穿了好幾層褲子,又加上傷口疼,她走路的時候有些一瘸一拐。走出樹林,她就刻意走得緩慢平穩(wěn),不讓人看出異樣。尤其不能讓申屠銳看出來,省得他以為她故意裝可憐,要他照顧。 孫世祥特意點了個小些的火堆,看見斕丹熱情地向她招手,讓她過去。斕丹看申屠銳正坐在小火堆邊暖手,微微有些遲疑,隨即一想倒釋然了,所有的提防疏遠只是她的問題。申屠銳至少還是她這一路的同伴,她太刻意了,豈不是更顯矯情?她收斂地微微一笑,慢慢走過去,坐在距離申屠銳一個人的空位之外。 老板的飯菜做好,陸續(xù)端上來,一人一個大木碗,米飯在下,三道菜蓋在上面。斕丹從沒見過這種吃法,捧著和她臉差不多大的碗,覺得新鮮又好笑。木碗加上飯菜,頗有份量,斕丹不得不曲起膝蓋,把木碗放在膝蓋上才能騰出一只手來用筷子。菜有些咸,倒是熱騰騰的,跑了大半天,肚子正餓,斕丹埋頭吃得很香。等她吃的差不多了,才發(fā)現孫世祥和申屠銳早就吃完,正看著她笑,孫世祥正倒了兩盞茶出來,說了聲“水不夠”就跑了。申屠銳把茶遞給她,離得有些遠,就挪了挪與她并肩而坐,斕丹一手拿筷子一手扶著碗,沒手接茶杯,申屠銳似乎覺得很好笑,嘴角挑得太高,頰邊出現了一個酒窩,他貼心地幫她拿走木碗,把茶杯塞在她手里。 “還生氣?”他低下頭,訕訕地笑,“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br> 斕丹一開始還沒聽懂,突然明白過來,居然臉都紅了,抿嘴忍了忍,坦承說:“我沒生氣。” 申屠銳又用眼角瞟她了,擺明覺得她口是心非。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這對他和她都很危險,至少對她很危險。斕丹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何必解釋?我并沒生氣,我也沒有理由生氣。” 申屠銳一愣,顯然沒想到斕丹會這么說,他也沉默下去,看著火堆慢慢皺起眉。 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似乎又有另一隊人馬也來打尖。 “申屠銳——銳哥——” 馬隊最前面的年輕人跑到不遠處竟然開始招手高喊,申屠銳聽了,站起身,笑著哼了一聲,臉色好看了一些。 年輕人穿了件輕甲,罩了件黑絨披風,英武俊朗,年紀看上去和申屠銳差不多,舉止神情卻比申屠銳明朗得多,這才是如許年紀少年郎應有的簡單率真。 他跑到近處跳下馬,疾走幾步沖過來一把抱住申屠銳,使勁拍他后背,歡喜道:“銳哥,我都一年沒見你了!” 申屠銳有些嫌棄地拉開他,抱怨道:“要拍死我啊?不好好鎮(zhèn)守潼野,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戎裝少年哈哈一笑,“你不是要我留意蕭秉文的動向嗎?我干脆率兵迎他一迎,不然就憑他的老胳膊老腿,什么時候才能到潼野啊?小爺我哪有耐心天天在家等他?” 斕丹暗暗撇了下嘴,看著茶杯,慢慢用手轉,她五哥還不到三十,什么老胳膊老腿? “人呢?”申屠銳苦笑,但也心中篤定,有些好笑地問他。 戎裝少年并沒立刻回答,湊到火堆邊坐下,笑嘻嘻地打量斕丹,搭話說:“銳哥新收的小廝?。吭趺催@么單薄???”說著還像拍申屠銳一樣拍了下斕丹的后背,把斕丹拍得向前一沖,雖然不至于栽進火堆,茶卻全灑在衣服上。 斕丹有些生氣,側過臉來怒氣沖沖瞪了他一眼。 戎裝少年呆了半晌,輕輕“啊”了一聲。斕丹被他直勾勾地看得不好意思,起身坐到火堆的另一側,低頭用干柴撥火不理會他。 “蘇易明!”申屠銳嚴肅地喊了他一聲,“問你話呢!人呢?” 戎裝少年還迷迷糊糊的,不明就里地“啊”了一聲,反問:“什么人?” 申屠銳都被氣笑了,“蕭秉文!” 蘇易明不屑一顧,“下獄了,你還指望我把他當王爺一樣供在我的將軍府里?。俊?/br> 見他恢復正常,申屠銳也緩過來了,笑容仍有些僵硬,“干得不錯,記你一功。” 孫世祥伶俐地為蘇易明端了一大碗菜加飯。蘇易明到底是少年心性,大口地吃了起來,連斕丹看了都覺得他的飯似乎比別人的香。 申屠銳又坐回火堆邊,陰陽怪氣地一哼,也撇著嘴看蘇易明吃飯,不一會兒他就吃完了,申屠銳看著他露出一個慈眉善目的笑:“吃飽沒?” 蘇易明擦著嘴,斜眼看他笑,呆呆地說:“飽了……你有話說話,別沖著我這么笑,嚇人,你知道我膽小?!?/br> 申屠銳“嗤”了一聲,“我倒是覺得你膽量見漲?!?/br> 蘇易明干笑了兩聲。 “你吃飽了就先滾回去,把蕭秉文——”申屠銳冷笑著故意拉長調子,“給我打折一條腿!” 斕丹大吃一驚,眼睛陡然瞪得滾圓。 蘇易明倒痛快,站起身拍拍屁股,干脆地應承道:“好嘞,這就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