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然不是。”憐舟臉頰騰起絲絲熱，側(cè)身不去看她，指尖酥酥麻麻的，腦海浮現(xiàn)的也是這人比女子還秀美柔和的臉龐。她真的好遺憾，阿景這樣的美人，為何不是女孩子呢。

    色令智昏，她搖搖頭，理智回籠，一本正經(jīng)地扭過頭來，晝景被她看得微怔。

    “阿景，雖說你我已交換玉石手帕，可你終究男兒身，你我……還是要避嫌。旁人以為我們是夫妻，是與不是你不清楚么？客棧那回姑且算作事出緊急，你護我也好，使壞心捉弄我也好，下不為例?！?/br>
    她說得坦坦蕩蕩，聽得晝景慚愧汗顏，回想起來的確做得過分了，她鄭重沏杯茶：“舟舟，我向你賠罪?！?/br>
    憐舟深深看她：“也就是說，你果然使壞心捉弄我？”

    一口郁氣竄上來，她隱忍著攥緊掌心：“為什么？你不是不知我對男子觀感極差，我拿你當朋友，你卻要看我出丑。”

    “我……”晝景啞然。

    總不能說我就是你心心念念喜歡百般揉搓的狐貍，你怎么對大白狐的，大白狐有了機會定是要還回來。對上少女受傷難過的眼，晝景莫名其妙感到了緊張和壓力，

    “好罷，好罷舟舟，我承認是我小心眼，我沒想過占你便宜，只是想……”

    “只是想欺負我？欺負我很好玩？”

    “我……這、我錯了?！?/br>
    她神情窘迫，主動認錯后罕見地羞紅了臉，那分郁氣隨著這句話自然而然消散，心氣順了，憐舟疑惑更甚：她根本沒有招惹阿景，阿景何來的小心眼？

    她相信阿景不會起污濁心思，要不然也不會輕易原諒，可偶爾的惡劣也不能被縱容。

    哪怕是朋友，正因是朋友，做錯了事不教訓(xùn)一二使對方長記性，保不齊還會有下次。憐舟朋友甚少，難得有個“閨房密友”，她很珍惜和晝景之間相遇的緣分。

    “你過來?！?/br>
    “哦?！睍兙袄蠈嵟策^去。

    憐舟細細分辨她眉目鼻唇，手猝不及防擰了她耳朵：“還敢不敢欺負我？”

    “哎呦！疼，疼疼疼舟舟……”

    狐貍的耳朵敏感得很，少女看著柔柔弱弱，手上的力道不輕，晝景自知此時不能躲，連聲討?zhàn)?，須臾眸子泛開淚花。

    就連憐舟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有膽子揪世家主的耳朵，而被她擰耳朵的俊俏家主像個嬌柔嫵媚的姑娘哭紅了眼。

    是的，哭紅了眼。

    眼尾緋紅，水霧迷離，我見猶憐。

    想來是疼狠了，她心跳漏掉一拍，急忙松手，規(guī)規(guī)矩矩坐好如同做錯事的孩子心里一陣忐忑。忐忑之余還有尚未察覺的后悔、關(guān)心。

    好容易逃得生天，晝景吸了口涼氣，小心撥弄發(fā)紅又可憐的耳朵：“舟舟，有話好好說，你就是氣不過打我也行，千萬別再擰我耳朵了。好疼?！?/br>
    她聲音微哽，到了這份上竟然都沒惱。

    憐舟松口氣的關(guān)口忙從荷包摸出一粒酸梅：“阿景，我也向你賠禮道歉，是我不對。”

    重新找回說話的底氣，晝景小心覷她，話到嘴邊倏地想起她對男女之事的避諱，想起客棧那晚小姑娘惡心地直犯嘔的脆弱無助，心尖軟了軟，淚沾濕睫毛，睫毛輕眨，說出來的話沒了半分威力反而透著軟綿：“不要梅子，看起來就好酸。”

    憐舟大方地將小荷包獻上：“都給你，阿景，你能原諒我方才的失禮冒失嗎？”

    晝景撿了粒蜜桃干喂到嘴里，含渾道：“為什么不呢？”

    兩人相視一笑，憐舟喜他胸襟大度，經(jīng)此波折，各自掌握了對方的底線，感情漸深。

    從潯陽，途徑荊河、晚秀、蓮城、東越，大大小小十幾座城池，為了安全起見，過了東越改為水路，舟行于水面，慢慢悠悠里多了兩分閑適。

    陽光正好，風(fēng)平浪靜。沐浴而出的家主一身白袍，長發(fā)僅用一支玉簪挽著，腳下踩著木屐，清風(fēng)懷袖。她走到甲板，來到棋盤前端正坐下：“舟舟久等了?！?/br>
    “也沒等多久?！睉z舟笑著看他：“阿景生得比女子還漂亮?！?/br>
    換了其他男兒，這話是斷不可說出口的。她之所以愿意與晝景結(jié)為友，正是看中晝景不會因這般真心話翻臉惱怒心存芥蒂，夸一個男子比女子還要秀氣精致，并非每個男子都能接受良好。

    憐舟笑意明媚，其實阿景是生了顆女兒心罷。若不然聽到這話也不會如此開心。

    海風(fēng)潮濕柔和，晝景從酒壺倒出一杯果酒，下棋前瞇著眼睛飲了小口果酒，酒杯微晃，明明坐姿依舊端正持穩(wěn)，神態(tài)卻顯出誘人的散漫雅致，唇色明艷：“舟舟要來一杯嗎？”

    憐舟不喜飲酒，看著他放松心神縱情灑脫的情態(tài)，愣是被一杯果酒饞得口舌生津，她指尖捏著棋子：“嗯，要。”

    “咦？”鳳眸睜開，晝景燦笑：“此生能與舟舟姑娘飲酒共酌，我心甚慰?！?/br>
    “就不要打趣我了?！睉z舟羞澀地笑了笑：“以前我不知你為人，現(xiàn)在曉得了，我也不是對世間男子皆存防備。那樣多累？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就比如我爹爹?！?/br>
    “那我呢？”

    “你？”憐舟笑得促狹：“真要我說實話？”

    這還是晝景第一次見她露出小女兒家的天真不設(shè)防，感嘆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沒白費，琴棋書畫輪番上陣才使得舟舟待她親近些許。

    仰頭飲盡杯中酒，她笑眼彎彎，不自覺又流出勾人神態(tài)：“你說。”

    朝夕相處看久了她的美貌，憐舟還是沒忍住被她勾得暈生兩頰，她身子微微后仰，侃侃而談：“我初見你時，最先看到的是你的美貌，人有愛美之心，阿景占了好皮相的便宜。

    清直，妖媚，時有頑劣，性子善變，但心說到底還是好的，像你這樣心腸柔軟動不動就……”

    晝景把玩小酒杯：“就什么？”

    被他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仿佛下一刻說得不合這人心，他的小酒杯就會二話不說砸過來，憐舟細細品咂和朋友玩鬧的滋味，識趣地咽回那句“動不動就哭”，溫聲慢語：“動不動就發(fā)善心。”

    “哦……”晝景眼神意味深長。

    “所以，”憐舟小聲道：“阿景在我心中，勉強算半個好男人。”

    “嘖。半個。舟舟，你真得沒拐著彎罵我？”

    “天地良心，絕沒有。說是半個，是因為阿景是男子又不像男子，在我看來沒有哪個男子會撇開與生俱來的性別之見。

    哪怕我爹爹，爹爹愛極了娘親，愛到愿意為她去死，哪怕病時都不會允許娘親拋頭露面賺錢養(yǎng)家。

    說到女子的幸福歸宿，更是盼望女兒嫁一個如他一般的好男人。

    我兒時心氣高，幻想讀書育人做名傳千古的女先生，爹爹說讀書是男子做的事，女子只需修容養(yǎng)德，德行清高，自有好男兒來配。

    爹爹學(xué)問高，唯獨不肯向他的女兒傾囊相授。這就是偏見。

    讀書乃美事，也要分男女嗎？女子并非依樹而生的藤蔓，每個人活在世上有自己的理想抱負、興趣愛好是很正常的事。女子也應(yīng)自強。

    爹爹用一生貫徹了“癡情”兩字。一個男人，肯為發(fā)妻赴死，這當然算作好男人?？晌易钚蕾p的好男人，不在于情愛上的癡纏。

    而是身為男人，愿意發(fā)自肺腑以真心去觸摸撫慰女子的脆弱，愿意接受會有女子比自己強，愿意放下那可笑的強勢與固執(zhí)偏見，胸襟寬廣，可容納山河日月。”

    她收斂激蕩之色，靦腆地舉杯小酌，“我最欣賞的好男人，阿景算半個?！?/br>
    剩下的那一半，不是她吝嗇夸贊，而是晝景其人若說他是好女子或許更加合適。這也是相處之后她想和晝景做“姐妹”的緣故。

    晝景被她靈魂深處迸發(fā)的人性光輝閃耀地久久回不過神，一個能說出這番話的年輕姑娘，心思必定細膩且有豪情，人不可貌相，若以表面的柔弱來判定少女不堪一擊，委實貽笑大方。

    這番言論，傳揚出去不知會羞煞多少男兒。

    胸襟氣魄，志向高遠。女子當自強。

    晝景拍開一壇桂花酒：“謹以此酒，敬憐舟姑娘壯志豪情！”

    首次無所顧忌地袒.露心扉，憐舟羞意不可抑制地上涌，再看對面之人，深覺他面目可親——妖嬈桃花色，清直美郎君。她痛快舉杯，一飲而盡。

    真好。

    暢所欲言的感覺真好。

    說出來的淺見對面的人聽懂了，不會訓(xùn)斥她離經(jīng)叛道，不會打擊她異想天開，不會說“不可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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