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湘君
初春的夜風(fēng)愈加變涼,淺淺的下弦月牙也被飄忽的浮云籠罩,雩岑頂著風(fēng)獨自沿著河畔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了許久,初時方才還可見依稀零散的人影過路,而后便漸漸無了,除卻隔了許遠一盞的朦朧路光外,只容四人并行的沿河石板路上空無一人。 影子,遠了、進了,又拉長了,縮小了。 她將一盞盞燈火路過,身側(cè)的河面隱隱折射著些許淡得看不清的微光,清澈的,若積水空明般靈動曠遠。 河面時有燈火斑斕的游船路過,興許是初春之夜,不到游船熱鬧的時分,只能偶見三兩,不禁令她回憶起下界昆侖中秋月滿時的滿目蓮燈,美得幾乎點亮了整個河面,乘著晚風(fēng)中不時飄來的泠花香氣,眼見著萬千燈火不住隨著星河逐漸飄遠,直至被一點一點吞沒在夜色濃稠的昆侖群山里。 不知走了多久,眼見著前面有一空曠的小碼頭,四五層矮矮石階立著,其下便是一片微高于河面,用切割好的方石整整齊齊填起的小岸,以便游船客商下船之便。 雩岑干脆席地撩衣,一屁股坐在了冰冰涼涼的石階上,夜晚的風(fēng)喧囂凜然,本來用著白玉小簪隨意整理的發(fā)髻一路而來又被吹得凌亂,她抬手重新盤了一回,卻不多時便再一次被逆風(fēng)所擾,本就衣衫單薄的小姑娘四見無人之下直接懶得去理,任由夜風(fēng)摧殘,在石階上緊了緊胸前衣襟,微蜷地抱住了膝蓋,咫尺的冰涼河水隨風(fēng)起褶,撩起一陣一陣澎拜的淺波來。 遠處,一輛燈火闌珊的游船愈發(fā)一桿一桿緩緩地飄近了,床尾撐船的船夫粗袍布衣,而身側(cè),隱隱可見船廂中往來的錦衣之客,觥籌交錯,舉酒而言歡,兩者對比之下明明是不同廣界之人,卻又像是渾然天成似的,在一起無何違和。 愈發(fā)近了,便聽見不絕于而的淺淺絲竹管弦之樂,參雜著無數(shù)隱隱繁雜的講話聲、談笑生,壓過河面四散而開,又像是朱門酒rou,好不熱鬧非凡。 “桂櫂兮蘭枻,斫冰兮積雪……石瀨兮淺淺…夕彌節(jié)兮……” 一字一句和著曲調(diào)的柔柔唱腔遼遠而至,聽不分明,滿船的通明將波瀾的水面也攪起一圈圈絢爛的暈色,便見著船尾似有四五彩衣之人或站或坐,或撫琴或引簫高歌,再至近了,咿咿呀呀的唱曲便愈發(fā)分明,人群簇擁中,一粉衣身影正亮嗓而樂之,船中似有三四身影席圍而坐,似乎還能瞧見那些穿著商賈服飾的人影的酒意面容。 “…時不可兮…聊逍遙兮容與…時不可兮再得……逍遙兮……” 待到船漸漸開至了正面,一曲歌盡,似乎已經(jīng)唱到了結(jié)尾,雩岑這才突而愣神反應(yīng)過來,其實這嗓音遠遠聽來清麗,本以為是嗓質(zhì)略糙的館優(yōu),這才眺見其粉衣身影分明是男子長袍的模樣,雖背著,身材亦是高挑清瘦,再望其身邊伴奏演樂之人,無不身形修長挺拔,本以為是賣藝女子作歌舞樂,不想那四五彩衣身影,俱都是男人。 不過這嗓子雌雄莫辨的程度,唱起湘君之曲,倒也頗有情調(diào)幾分。 粉衣為歌者,身前側(cè)半隱遮擋著一席吹簫藍衣,身后與斜側(cè),便能望見兩個男子一淺紫一鵝黃的消瘦側(cè)臉,分持古琴與長笛,歌喉婉轉(zhuǎn)之處莫不動人,卻只有一席青衫身影正背而坐,隱約可見其手中袖袍遮掩所持的,應(yīng)是一曲琵琶。 不知為何,明明那粉衣歌者赫然便是其中風(fēng)頭盡出之人,游船悠悠而過間,雩岑的眼光卻莫名投向一直背對著她的青衣身影,猶抱琵琶半遮面,不知又是何等長相。 暗盼了許久,也等了許久,然待至游船遠遠飄過之后,雩岑依舊未見青衫之影有何轉(zhuǎn)身,眼見著消失在河遠之盡。 歡暄而過,剩下的,便只又有亙古的寂靜。 心緒很雜,明明私心沉甸甸的,不經(jīng)意間盡想的是零隨的事,方才見了如此青衫背影,卻無端端,想起了又一青衣之人來。 那身山海共云紋的錦衣大袖若不經(jīng)意間種在心里的芽,歷經(jīng)頗為漫長的時光,狠狠地在她心中生根發(fā)芽。 濯黎…濯黎…… 揮手而洗,天下為白,自是又一輪新日破曉。 當(dāng)真是好大的名字。 飄忽間,仿佛在腦海中一遍遍過著兩人相處的點滴,從初見,又到浴池相擁,再至婚前若傻小子一般的青澀之吻,像是一個上天的禮物般,忽然若掉餡餅般掉到了她的懷中,可未還來得及多看幾眼這塊和氏之璧,便一朝落難,再無顏面有回去見他的借口。 思及此處,忍不住隔著衣裳摸了摸腕間不知戴了多久、又在袖子里藏了多久的,當(dāng)初濯黎贈她的那堆飄綠玉鐲。 心情很沉,濯黎…玄拓,還是零隨,似乎都成為了她心里重壓而下的一塊塊石頭,她如今甚至?xí)涣汶S的一絲絲冷漠所苦水倒流、情緒失控,也不知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好端端將二人死生不復(fù)的關(guān)系,弄成了現(xiàn)在這般模樣。 夜風(fēng)愈發(fā)冷了…她的手都凍得有些僵了,可心里是不愿回的。 見到零隨,她又該說些什么。 兩人關(guān)系勢必又要往何方遠行? 她也沒有答案。 不知覺地,沿內(nèi)河環(huán)游一圈的商船穩(wěn)穩(wěn)停在了岸邊,盡興而歸的錦衣商賈從身側(cè)的石階大步往上,她粗衣麻布的,低頭小小縮成了一團,頭發(fā)凌亂,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叫花子。 好在,沒有人理她。 她也未曾抬頭多看一眼這人間之態(tài)。 “姑娘……” 隱約地,好像有人在喚她,雩岑抬眸,卻見幾道彩衣身影已相攜著拿著各自的器樂走遠了,走在末尾的青衫身影卻被身側(cè)的粉衣拽著胳膊強行扯著往前行進,雩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方才下船的,是自己張望了半晌的那座游船。 青衫身影依舊背對著她,與粉衣身影拉扯著走遠了,只余幾道愈發(fā)渺茫的影子。 她又低下頭,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尚有些余溫的膝彎。 見與不見,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 只是互相之間的過客。 然不知埋了多久,背上似被人拍了幾拍,雩岑涼得都有些遲鈍的同時,抬頭一瞬,一席白影卻猛然掠進了她的懷中。 是一方兔毛披風(fēng)。 身后,竟是方才所見,在人群中央亮嗓而歌的那個粉衣男子。 “喂?!蹦腥说纳ひ糁v話的聲音也頗為好聽,開口卻是一臉的不耐,“更深露重,有家不回,坐在這吹什么冷風(fēng)?!?/br> 雩岑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回過頭來摸了摸手中尚有余溫的披風(fēng),沒有說話。 誰知此舉,更令粉衣男子的眉頭皺得更深。 “就知道是個無家可歸小叫花子…今夜當(dāng)真是白忙一場?!蹦腥肃洁洁爨?,這才不耐地又從懷中掏出一根細長的東西,隨手扔進了她的懷里,插手輕嗤道:“這個,上好的羊脂白玉,拿去當(dāng)了,今晚找個客棧歇腳吧,別在碼頭被凍死了,不若爺天天往來這處,看著也晦氣?!?/br> 尚還未緩過神來的雩岑張了張嘴,剛欲道謝,便又被對方打斷,沒好氣接道: “不必謝我,有個傻子假好心,非要做什么慈善?!?/br> 語罷,粉衣身影便側(cè)身挪步,雩岑遠見著在不遠的一棵柳樹之下,隱約站著一位手捧琵琶的青衫男子,樹影撩過,看不清完全面貌。 見雩岑望來,那道身影似也有些羞澀地?zé)o措幾分,但還是望著她,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粉衣男子見狀卻是憤憤地甩了甩袖袍,便再也不看她一眼,徑直走向那道身影,見著兩人又低語幾句,兩道身影才再一次又沿著石板小路繼續(xù)前行,在消失的前一刻,青衫身影似乎又回眸望了她一回。 手中的斗篷隱隱還透著余溫,雩岑捻了簪子對光而看,細細雕刻的方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山間幽蘭。 …………小説網(wǎng)阯永久導(dǎo)航站:ㄨΙaOSнЦο.ùк 一室之內(nèi),桌椅俱碎,幾道血跡揚撒了一地,一道銀毫狼篷身影也終于仰面倒地,身上卻無一傷痕,除卻后頸被人狠狠橫刀劈暈的青瘀。 “娘的?!鳖I(lǐng)頭之人揚手抹去唇邊滲溢的鮮血,輕啐一口滿嘴的鮮血,“這瞎子還真能打?!?/br> “堂哥,你可得為我報仇!” 身旁,單手打著石膏繃帶的人影見此便欲憤憤向前,抬腳去踹地上的身影時,卻被滿口鮮血的男人一手攔下。 “堂哥!” 人影氣的跳腳。 然對方卻只是瞇著眼望向地上之人頭上的龍角,一臉?biāo)妓魉阌嫛?/br> “葉彪子當(dāng)初當(dāng)真是擺了老子一道,果然有些東西?!?/br> “你若踹了,可不毀了老子一個金元寶?!?/br> 語罷便斜眸看向身側(cè)人影,張口問道: “那丫頭呢?” “不知,不過……”拍了拍手,便見著一群兇神惡煞之徒爭相涌入,約莫以一二十人,滿滿擠了一室,領(lǐng)頭一人,正將酒肆掌柜抓在手中,碩長一把鋼刀,就明晃晃地橫在脖上。 “那女的人呢?” “…方才…方才便出去了……” “無妨。”說話間,韋三又輕啐一口滿是鮮血的唾沫,朝著一群烏壓壓的小弟揚了揚頭,“將這小子抬起來,送到韓婆姨那去,就說……” “這是我今年送拍的精品,請她替我,好生‘關(guān)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