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堯想把那些光怪陸離的人和故事都展開在紙上，他曾經(jīng)迷戀山川河海，云雨星辰，現(xiàn)在他卻覺得世界上最值得、也最難以記錄的，是人本身。

    雖然他今晚在廣場上給漂亮小jiejie們畫肖像畫賺了兩千多，但回去以后還是因為打碎了傅明衍的獎杯受了罰。

    懲罰的內(nèi)容最開始是讓他站在落地窗前面壁思過，后來的懲罰內(nèi)容……可就不好說了。

    所以等到張庭山的院長入職儀式開始的時候，沈堯是跛著上來獻花的。

    “我們的張老師，在明大工作三十年，一直扎根基層，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在工作上從未出過一次差錯，曾帶過的學生獲得了無數(shù)殊榮，桃李遍布界內(nèi)，許多知名人士都是張老師學生，他本人更是獲得了界內(nèi)公認的無數(shù)榮耀……所以，眾望所歸，明江大學美術(shù)學院決定，張庭山老師，擔任我們的這一屆新任院長！相信他能帶領(lǐng)我們學院，走向更高的輝煌！”

    臺下的掌聲托在張庭山的身后，他還是穿著那件不那么合身的西裝，打著紅色的滑稽的領(lǐng)帶，上臺來不是先整理服裝清嗓拿架，而是先抖著手哆哆嗦嗦地展開手里的演講稿。

    臺上的燈光熾熱，烤的他額頭流下熱汗，臺下坐著的都是他的學生，為他感到驕傲和解脫的同事。

    那些曾經(jīng)沉寂在二樓廁所門口的舊歲月，好像在這光里，就這么一去不復返了。

    曾經(jīng)，他最愛的人，一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坐上美院院長的位置，彼時她站在院子里，穿著一條碎花的裙子，戴著好看的眼鏡，說“庭山你什么時候才能有出息啊”?，F(xiàn)在他站在這光里，背離了那些霧色和陳舊的過去，卻也和他最愛的人，永遠的陰陽兩隔。

    張庭山并不是個適合做領(lǐng)導的人，或許他坐上院長之后，還會遇到更多更煩惱的問題，但他在這短暫的幾十年生命中，依然覺得這是他最值得紀念的時刻之一。

    他執(zhí)著的愛讓他留在明江大學三十年，也同樣是他執(zhí)著的愛讓他走上今天的講臺。

    他永遠不變的是愛學生，愛自己身為人民教師的身份。

    這才是他這一生，最無上的光榮。

    “……如果要我最后對我最看重的孩子們說一句話，我一定會說，‘希望你們都能從藝術(shù)中得到堅不可摧的愛和勇氣’。謝謝，大家，我的演講就到此結(jié)束?！睆埻ド接行┥鷿鼐瞎谝黄缋椎恼坡曋邢屡_。

    他還是不擅長做這種領(lǐng)導者的角色，但他這樣的人，或許才是最能打動人心的領(lǐng)導者。

    沈堯跛著腳第二次給他獻花，順便沖他擠了擠眼睛。

    一如初次見面，沈堯一頭闖進辦公室，沖暮氣沉沉的他擠著那雙靈巧的眼睛。

    “張老師，久仰大名，能不能給我一個簽名？”

    時光仿佛重合在一起，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這個孩子卻依然如初般純真。

    “……好?！彼舆^沈堯遞過來的紙和筆。

    不知道為什么，張庭山忽然紅了眼睛。

    想起小鳳的死，他沒有難過；想起自己的冤屈，他也沒有難過；可獨獨看到這個孩子依舊純真的眼睛，他好像丟失了過去的自己，只想擁抱這個不懂事還執(zhí)拗卻依然是個藝術(shù)天才的學生。

    “堅不可摧的愛與勇氣”。

    張庭山曾經(jīng)以為沈堯最缺失的，是愛和去愛的勇氣，可現(xiàn)在他擁抱著這個優(yōu)秀的學生，才忽然意識到，或許他才是最“堅不可摧”的本身。

    一個人以什么去愛，以純情，以貞潔，以勇莽，都不是。

    一個人應該以“愛自己”為前提才能去愛別人。

    沈堯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堅不可摧，所以他百般曲折，也絕對不會無力回天。

    人生總是要被裹挾著前進，身不由己，而沈堯的命運也不會是一成不變的，他是個追求無邊自由的藝術(shù)家，絕不會是鎖在籠中的鳥，即使傅明衍是個高明的馴獸師，他也無法磨去沈堯的“野性”——那幾乎和沈堯長在一起，融入他的骨血，和天地風雨萬物生長同在，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人類瑰寶。

    而最能走向結(jié)局的愛情，不是一方追求而一方的退讓，而是同向而行，他們的相遇絕不會是終點，而是新的起點。

    最終，有人拿了林媛的學籍材料交給張庭山，極力慫恿他勸退處分這個“作惡撒謊”的女孩，張庭山卻放棄了。他希望這孩子能讀完書，順利畢業(yè)，再去扛起那個她本來就已經(jīng)難以負重的家。

    或許有些圣母情結(jié)吧。但這是他的選擇，他的性格決定了永遠不會做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即使當初真的被誣告成功，他或許也不會真正去恨這個瘦弱、有些惡意的女孩。

    他早就知道這個女孩的來意，她無數(shù)次生硬地挑唆自己和劉江波的矛盾，張庭山不是不諳世事的大學生，在學校內(nèi)勾心斗角這么多年，他太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但他不愿意多想，只愿意遵從本心。

    是死是活，由上天決定。

    他只管藝術(shù)。

    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張庭山和沈堯幾乎一模一樣。

    明方娛樂今年出了三部大片，都是春節(jié)檔上映，一部商業(yè)片，一部政治片，一部是徐信主演的文藝片。

    徐信聽了傅明衍的話，“標新立異”，他很想做到，但是連續(xù)兩部的文藝片下來，他的收入已經(jīng)明顯下降。這是一個吃粉絲紅利的時代，如果他不能迎合，不能有更多出現(xiàn)在大眾眼球里的樸素作品，他很快就將被淘汰，新人成長的速度絕不是他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