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主任干笑著沒說話，她搓了搓手，把戴在手上的騎車手套取下，想了想說：“小萬啊，咱們先進去吧，進去再說?！?/br>
    萬均修應(yīng)和著，轉(zhuǎn)著輪椅跟著顧主任進了辦公室。

    這棟辦公樓是整個社區(qū)的辦公地點，還不止殘聯(lián)一個辦公室。只是為了方便，把一樓都給了殘聯(lián)用。

    萬均修來的次數(shù)不太多，他不是那種為了一桶油一袋米每個月準時準點來候著的人，大多時候以他隨和的性子，都是工作人員走訪的時候就給他送到家里去了。

    這會以求職者的身份進到這間辦公室心情更是緊張，甚至是有點不自在。

    顧主任說讓他再外面稍微坐會，她進去拿點資料。

    趁顧主任不在這會，萬均修仔細地看了一遭周圍。辦公室里人不多，加上有單獨辦公室的顧主任也就七個人。

    沒有一個情況像他那么嚴重的，或者說坐在輪椅上的，除了他，也就一個稍稍年輕一點的女孩子。可那個女孩子的雙手功能是好的，這會正對著電腦在錄什么東西。

    那個女孩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轉(zhuǎn)過頭看了看萬均修，朝他笑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萬均修誠惶誠恐地也點了下頭，自卑和不安升騰起來。

    顧主任好像在里面打電話，聲音隔著玻璃門，萬均修聽不真切，不過心中已經(jīng)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一下子連撐在輪椅鋼圈上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前面這段時間是他想得太天真，只往好的那邊想。

    卻從未想到要是真按照自己和李睿想的那樣，那萬均修自打回家就不會去南華夜市擺攤。

    高中學(xué)歷又怎么樣？身體就是自己最大的障礙。

    顧主任還是笑意盈盈地走出來，手里拎著一疊資料。

    她拉了個椅子坐在萬均修對面，把那些資料攤開來對著萬均修說：“小萬啊，按理來說你這樣的學(xué)歷，為人又溫和，是最適合群眾工作的了。我看你也是和片區(qū)里挺多人相處的都挺好的，對吧？”

    萬均修搞不清楚顧主任想說什么，被她這么冷不丁夸獎幾句，萬均修害羞起來，點點頭，小聲地回答：“嗯，經(jīng)常來夜市的我都認識的，他們都挺關(guān)照我的?！?/br>
    “那擺攤好好的，怎么想著換個事情做了，你看你這攤位，才擺了三四年吧？當初我們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才給你爭取來的檔口的攤位。”

    ……

    萬均修抬頭看了眼顧主任，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南華夜市要整改的事情，還是她在裝傻。

    他耐心地解釋道：“我聽說夜市要整改……而且這兩年其實生意已經(jīng)慢慢不大好了。”

    說出這句話，萬均修就后悔了，感覺自己不像來找工作，倒像是來賣慘的。

    李睿先前也說了，讓萬均修不行也像別的人那樣，掉幾滴眼淚賣賣慘，再說說自己難處。別哽著脖子說自己過得好，骨氣這玩意當不了飯吃。

    可萬均修做不到，自己就想堂堂正正地有個事情做，能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孟新辭。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站不起來，但是絕不能為了一丁點事跪下去。

    果不其然，顧主任眉頭皺了起來，說話也沒有剛剛那么溫和：“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沒幫你嘍？萬均修啊，大媽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了，我們社區(qū)幫了你可以說很多很多了，你高中那會上學(xué)，都是我們社區(qū)湊的學(xué)費你不記得了呀？你從部隊回來到現(xiàn)在，我們也幫忙了呀?！?/br>
    萬均修連連點頭，大氣都不敢出。

    顧主任喝了口茶杯里的茶水，又恢復(fù)成一開始那樣的笑臉，瞇著眼睛說：“大媽不是不想幫你，你說你那么好的一個小伙子，現(xiàn)在這樣也是可惜?？墒枪ぷ鳉w工作，你說你來了，我們是讓你去做群眾走訪呢，還是在辦公室里錄東西，這些都需要體力的呀?！?/br>
    萬均修點點頭，“嗯，我知道，不好意思我沒考慮清楚，打擾您一早上了?！?/br>
    他不想表現(xiàn)得太難過、太卑微，語氣卻藏不住失落，讓人聽了又心生不忍。

    顧主任說：“其實攤位沒了沒關(guān)系啊，你知道師大附屬學(xué)校吧？你應(yīng)該是知道的呀，你們家不是還有個小孩子在里面上學(xué)嗎？”

    萬均修點點頭，沒出聲。

    “對面那個文林街，也是咱們社區(qū)的，那里有好多鋪面，我們出面，幫你租一間，你買點中學(xué)生的雜志也是可以的呀，學(xué)校附近的生意最好做了?！鳖欀魅紊焓峙牧伺娜f均修的肩膀，這可是她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萬均修卻突然提高嗓門：“不行！”

    顧主任被他嚇一跳，拍著胸脯怪嗔道：“怎么不行啦？那個鋪面很難租到的啊，要不是上一家開包子店的被查到衛(wèi)生不合格只能關(guān)了，我還沒辦法安排給你嘞！有什么不行的呀？”

    “學(xué)校附近一放學(xué)亂哄哄的，我顧不過來。”萬均修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上次他主動去學(xué)校以后就再也沒去過，怎么可能過去那邊開個鋪子。

    “瞎說，又瞎說！我記得你最開始就不想去南華擺攤，你想的就是去學(xué)校附近盤個店的，只是那會你手頭上沒錢。怎么這會又不愿意了？”

    萬均修不敢看顧主任的眼睛，眼神飄忽地說：“那我現(xiàn)在也沒錢啊，那會租不起，現(xiàn)在租金那么貴，更租不起?！?/br>
    顧主任以為聽到萬均修說實話，先是覺得驚訝，萬均修這些年難道一點錢都沒攢下來么？他平時那么節(jié)省，不可能一點錢都沒攢下來的。

    后再一想，他一個殘疾人還帶著個學(xué)生仔，攢不下錢也正常。

    她一拍大腿，豪爽地說：“這有什么？文林街可是社區(qū)的地，大媽去給你申請租金減免，大不了租金先月付嘛，等你寬裕了再年付?！?/br>
    條件真的很誘人，南華夜市的攤位費都要年付，學(xué)校旁邊的鋪面竟然可以月付。這對萬均修來說幾乎是天大的好事，他幾乎都要心動了。

    可那是孟新辭上學(xué)的學(xué)校啊，怎么能去？

    顧主任拉過萬均修的手，親切地在他手背上拍了兩下，語重心長地同萬均修說：“小萬啊，這種機會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你要好好想想啊。大媽知道你不容易，身體不好還要想著養(yǎng)家糊口，可正是這樣，你才更要想想要怎么賺錢啊?！?/br>
    “我攤開了和你說吧，來社區(qū)里上班，像你這樣的臨時工，工資只有一千多塊！就算你有補助，加起來也就兩千出頭，能干什么啦？我聽說你還送你家那個小兒子去補習(xí)班是吧？也是難為你了，可是要是真的一個月兩千出頭，你們爺倆吃什么呀？以后他上高中，考大學(xué)怎么辦？”

    是啊，以后孟新辭還要上高中，還要讀大學(xué)。孟新辭是絕不能去隨便上個職高中專的，絕對不能只想著眼前。

    新辭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初二下學(xué)期了，明年就畢業(yè)了，也就一年。

    顧主任還想再繼續(xù)勸萬均修，萬均修卻直接抬起頭來對顧主任說：“那麻煩您幫我申請申請吧，真的麻煩您了。”

    在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對策。

    萬均修肯點頭，顧主任也算松了口氣，一聲應(yīng)下，說這件事就包她身上，讓萬均修放心。

    “哎你今天有沒有事情，大媽帶你去看看那個鋪面吧？”

    顧主任做事是個急性子，半輩子都在殘聯(lián)工作，很少能遇到像萬均修這樣好商量的。一半出于同情，一半出于負責，當下就打定主意，先帶萬均修去看看，認認路?；貋砭腿ズ蜕鐓^(qū)上面的人商量這件事，反正越快辦好她心里也算了了一樁事。

    還不等萬均修拒絕，她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出去找管文林街的負責人拿鋪面的鑰匙。

    師大附屬學(xué)校離社區(qū)說遠也不算遠，只有兩站路。其實就算是從益康新村出發(fā)，都不算遠的。萬均修去進貨就是要去到文林街，只是不是對著師附這邊。

    可萬均修還是覺得這段路竟然那么遠，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每天是不是真的可以自己一個人轉(zhuǎn)著輪椅到鋪子上。

    他們到的時候?qū)W校已經(jīng)中午放學(xué)，好多學(xué)生從學(xué)校里出來，鉆進各個館子里覓食。

    顧主任側(cè)著身子和萬均修說：“你看看，學(xué)校門口多熱鬧啊，你就是開個小賣鋪都能賺錢?！?/br>
    萬均修心里煩躁，要不是要看路，他巴不得能低著頭。

    孟新辭他們年紀的校服是淡藍色的，還有一套是什么色來著？萬均修忘記了，這會和他擦身而過的學(xué)生都穿著款式一樣，只是顏色不同的校服。

    萬均修很害怕，怕和孟新辭撞見。

    程航一今天難得在學(xué)校，一早就和孟新辭約好放學(xué)出去外面吃。他不在孟新辭都是圖便宜在食堂吃，已經(jīng)好久沒有去外面打牙祭。才一打鈴，兩個人就往外跑。

    出了校門卻因為吃什么沒商量好，只能站在樹蔭下先“吵”一架。

    孟新辭想吃文林街那家牛柳蓋飯很久了，程航一卻對腐敗街的那家煨排骨念念不忘。最后程航一敗給了肚子餓，不想再走那么遠，同意去文林街吃。

    孟新辭和程航一在街對面就看到一個坐著輪椅的人，那身打扮孟新辭再熟悉不過，紐扣還是今早他幫著那個人扣上的。

    而那個人也看到了孟新辭。

    就一秒鐘的時間，好像商量好一樣，兩個人都撇過頭，假裝沒看到對方一樣。

    “那個人你認識??？好像在看你。”程航一指了指萬均修，小聲地對孟新辭說。

    他還沒見過殘疾得那么重的人，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萬均修。

    孟新辭卻很不高興地拍了一下程航一的手，低聲罵道：“指個錘子，你這么指人家很不尊重懂不懂？”

    孟新辭慌亂地轉(zhuǎn)過身，拉著程航一說：“我突然想起來我上火了，不能吃泡椒牛柳，我們?nèi)ジ瘮〗殖造信殴前?。?/br>
    程航一覺得莫名其妙，捶了一下孟新辭，懶懶地摟著孟新辭往腐敗街方向走去。

    身后的萬均修僵在原地，壓根沒聽清顧主任在說什么，好半天才緩過來，問顧主任剛剛說什么。

    “我剛剛是不是看到你家小孩了？”顧主任以為是周遭太嘈雜，萬均修沒聽清，由復(fù)述了一遍。

    萬均修搖搖頭，“沒有，看錯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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