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送完夏勇輝從火車站回來, 羅家楠喊祈銘一起去吃午飯，打完飯回頭踅摸空位時，看到曹媛獨自一人坐在遠(yuǎn)離人群的角落里, 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筷子, 吃飯吃的是心不在焉。她看幾眼手機就放下，抄起筆于放在餐盤邊的本子上寫寫畫畫。

    “你用左手使筷子啊？”羅家楠將餐盤放到她對面，拉著祈銘一起坐下, “寫字用右手？”

    曹媛回神抬頭, 沖他倆笑笑，說：“嗯, 我現(xiàn)在只有用筷子使左手, 本來寫字也用左手的，后來上學(xué)被老師扳過來了。”

    祈銘聽了, 不帶任何語氣的評價道：“左右腦都開發(fā), 像你這樣的人很聰明，運動神經(jīng)也好?！?/br>
    “啊？沒有啦，謝謝你哦祈老師?！?/br>
    冷不丁被夸, 曹媛突然有點不好意思, 趕緊端起湯碗低頭喝湯。羅家楠塞了口菜，拿起曹媛手邊的本子皺眉看看, 問：“你這吃飯還忙活工作啊？”

    曹媛點了下頭說：“杜科檢驗筆芯上的指紋時發(fā)現(xiàn)了微晶粉末物質(zhì), 讓我盡快出檢測報告……我想的是, 既然他肯給我機會, 我肯定得好好干啊?！?/br>
    “嘿, 少玩命, 后頭受累的日子還長著呢, 你看黃智偉都快禿——”羅家楠話說一半, 被祈銘撞了下胳膊，側(cè)頭看對方盯著手里的本子一副想看的樣子，轉(zhuǎn)手遞過去，“吶，給你?！?/br>
    拿過本子快速瀏覽了一遍，祈銘用思考時慣有的緩慢語速低聲念叨：“甲氧基rou桂酸乙基己酯、氧化鋅、二氧化鈦、聚二甲基硅氧烷、二乙胺羥苯甲?；郊姿峒乎ァ@些是防曬霜的主要成分。”

    “祈老師，你看還有硫酸鎂、甲硅烷基化硅石等無機有機鹽粉體，這些都是遮瑕類化妝品的主要成分，所以準(zhǔn)確的說，嗯，應(yīng)該是防曬型粉底液?！?/br>
    曹媛小聲糾正了他一下，隨即又因自己的唐突而有些不安，同時生出種在魯班門前耍大斧的尷尬之感。剛上班就聽黃智偉跟自己八卦了幾大巨頭的身份背景，即便是在人才濟濟的市局，祈銘的學(xué)識能力也算得上是no.1。

    聽了她的話，祈銘又低頭看看本子，嘴角輕輕勾起：“確實，還是你們女孩子在這方面有天賦?！?/br>
    之前還因為羅家楠“親meimei”滿地跑而感覺有些別扭，不過現(xiàn)在他有點喜歡這個聰明的姑娘了。

    見祈銘竟然如此的平易近人，曹媛徹底松了口氣，彎起眉眼，臉頰上陷出半邊可愛的酒窩：“嘿嘿，我本來是要一家外資藥妝公司的研發(fā)部上班，可考上公務(wù)員了，還是決定放棄?！?/br>
    對于有才華還努力的人，祈銘從來不吝惜自己的稱贊：“以你的專業(yè)程度，到哪都不會被埋沒?！?/br>
    “等會等會，”羅家楠在旁邊聽的是云山霧罩，忍不住出聲打斷學(xué)霸們的交談，“這些——都是在被替換掉的筆芯上發(fā)現(xiàn)的？”

    曹媛“嗯”了一聲。

    “那說明這人換筆芯之前，往手上擦過防曬粉底液？”化妝品成分分析什么玩意的，羅家楠不懂，但檢驗結(jié)果背后隱含的線索，他一抓一個準(zhǔn)。

    “應(yīng)該是往臉上擦的時候，遺留在手指上的，吶，就像這樣——”曹媛用右手食指沾了點杯子里的白開水，在顴骨下方一字點開，“然后再用化妝蛋均勻推開就行了。”

    想他羅家楠一個曾經(jīng)的糙直男，哪能知道化妝品的正確使用法?？赐瓴苕碌难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這樣，那——兇手是個女的？”

    曹媛立刻否定：“不一定哦，現(xiàn)在有很多男孩子出門前也擦防曬粉底液，要是美妝博主或者帶貨主播的話就更得擦了，膚色均勻上鏡才好看。”

    想起高仁每次出現(xiàn)場之前，防曬霜都不要錢似的往臉上呼，羅家楠皺起不置可否的表情。他死活瞧不慣男的往臉上糊化妝品，總感覺這行為娘了吧唧的。扎耳朵眼也看不慣，染頭發(fā)也是。又不是公孔雀，一大老爺們給自己弄得華麗麗的，能抓罪犯還是怎么的？

    不過看慣了祈銘的長頭發(fā)，他現(xiàn)在倒是能接受男的扎小辮了。

    祈銘轉(zhuǎn)頭問他：“這能幫你們縮小調(diào)查范圍了吧？”

    羅家楠琢磨了一會，問曹媛：“牌子能查出來么？要是能查出牌子，倒可以順著這條線追追?！?/br>
    “嗯，杜老師就是要我盡快確認(rèn)品牌?！辈苕抡f著忽然又想起什么，轉(zhuǎn)向祈銘，“祈老師，有機會的話，能讓我參觀下尸檢么？”

    羅家楠立馬攔她：“這吃飯呢嘿！”

    “……你不介意的話，我沒問題?！逼磴懙故菬o所謂，而且他覺著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姑娘了。

    “謝謝你，祈老師?！?/br>
    曹媛開心的彎起笑眼。

    —

    下午的時候夏勇輝給祈銘打了個電話，說他爸做完支架了，他得在醫(yī)院里陪床，請兩天假。從專業(yè)角度出發(fā)，祈銘問了問病情，得知情況還算樂觀，讓他先照顧好父親再回來上班。

    掛上電話，就聽高仁在旁邊問：“他爸沒事了吧？”

    “打了支架，還得觀察幾天。”和高仁說著話，祈銘挪動鼠標(biāo)點開郵箱回復(fù)郵件。

    高仁嘆了口氣說：“哎，小夏也是難啊，他爸對他那么兇，可病了還得回去伺候?！?/br>
    對于夏家的親子關(guān)系有多惡劣，祈銘倒是略知一二，如果當(dāng)初不是夏父插手，夏勇輝不至于被從法醫(yī)系調(diào)去臨床。不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最后還是做了法醫(yī)。至于代價為何，恐怕只有夏勇輝自己才知道了。

    “畢竟是親人?！彼S口接下話。

    “師傅，你可不知道，他爸完全沒拿他當(dāng)兒子?！备呷实恼Z氣略有不平，他平時和夏勇輝聊得比較來，知道很多對方以前的事情，“小夏啊根本就是他爸拿出去炫耀的資本，考年級第一，應(yīng)該的，考第二，那完了，簡直是對不起列祖列宗，能被他爸往死里罵，還打他。”

    “嗯，我聽他說過，他爸爸是有點過于嚴(yán)厲了?！逼磴戭D了頓，偏頭看向斜對桌的高仁，“不過……他mama不管？”

    高仁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他上中學(xué)的時候爸媽離婚了，然后他媽就出國了，他爸后來娶的那個是外遇對象，他說他沒辦法喜歡女人跟那女的脫不開關(guān)系，后媽給他的感覺是女人太有心計了?！?/br>
    活到現(xiàn)在都沒怎么深入接觸過幾位女性，祈銘對這種事沒有任何發(fā)言權(quán)。不過從專業(yè)角度出發(fā)，父母于婚姻存續(xù)期的不忠行為，確實對處于青春期孩子的異性觀形成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影響。有些孩子本不是天生的同性戀，但父母發(fā)生情變婚變時，介入生活的陌生異性如果行為舉止令孩子厭惡，那很有可能給其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同樣的，沒有接觸過夏勇輝的后媽，祈銘不便評價對方是否真如夏勇輝所說的那樣心機重重，只能隨意道：“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br>
    高仁點點頭，又說：“不過他后媽現(xiàn)在變著花樣的討好他，他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后媽全款給買的，寫的他的名字?！?/br>
    “那不是挺好？”

    “好什么啊，天天逼著他去相親?！?/br>
    “嗯？他不是跟家里說明白了么？”

    “他說歸說，可家里也聽啊?！闭f著，高仁垮下自然上勾的嘴角，“我爸我媽是不催，可我們家親戚一到過年聚會就念叨我，你都不知道，煩死人了?！?/br>
    祈銘對人情世故向來不甚在意，更別提親戚催婚這種屁事了，他就沒什么親戚，于是轉(zhuǎn)頭給高仁支招：“下回誰再催你，你就讓對方按呂袁橋的標(biāo)準(zhǔn)給你找一個?！?/br>
    高仁忽然開心起來：“哈哈哈哈哈，師傅你真逗，那上哪找去啊，就算找著了，人家姑娘也瞧不上我這樣的窮法醫(yī)啊?！?/br>
    “你還窮，那我不得上吊去？”羅家楠進屋就聽見高仁哭窮，故作不爽：“你們技術(shù)的補貼可比我們高多了啊，別以為我不知道?！?/br>
    高仁驕傲的揚起下巴：“我那是博士學(xué)位津貼?！?/br>
    “是，學(xué)位值錢，等下回再抓嫌犯你去，拿學(xué)位證砸他?！?/br>
    “說這話有意思？”

    “誰讓你先拿學(xué)歷壓我的？”

    “行了，你來干嘛？”祈銘及時出言制止這倆人互甩嘴炮的行為。

    “哦，我剛接完小夏電話，他說——”

    “請兩天假？他跟我說了?！?/br>
    “說啦？哦，那沒事了，我就來你這混會沙發(fā)。”

    說完羅家楠一屁股把自己撂進沙發(fā)里，翻開記錄本繼續(xù)聽詢問錄音。要說付立新不虧是老刑偵，每一個問題都問得有的放矢，基本沒廢話，而且極其善于引導(dǎo)被詢問者的思路。羅家楠越聽越覺得自己這副隊長當(dāng)?shù)那伏c火候，如果不看學(xué)歷功勛等外部條件，只憑業(yè)務(wù)能力競崗，他還真不一定能拼贏這些老前輩。

    可既然當(dāng)上了，那就得擔(dān)這個責(zé)任，不夠的，取長補短，該跟前輩討教的時候就得乖乖放下身段。下來之前他一直在和付立新討論那天詢問時的情況：按理說顧臨華這種流量網(wǎng)紅突然暴斃，工作室的氣氛應(yīng)該很壓抑，可事實上他們忙碌依舊，錄音里就能聽出來——電話聲此起彼伏；同事中也沒人表現(xiàn)出格外的悲傷，仿佛這人死就死了，其他人的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羅家楠琢磨這和顧臨華平日與人不善有關(guān)，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壓力來源，現(xiàn)在他死了，別人倒是能松口氣。挺可悲的，他幫他們賺錢的時候，人人都笑臉相迎，死了，卻連個掉眼淚的都沒。

    【你見過有人進他的房間么？】

    耳機里傳出的問題，羅家楠聽錄音已經(jīng)聽付立新問了好幾次了，基本上都回答的是沒注意，但接下來的這個女孩子的回答卻引起了他的警覺——

    【好像是謝鑫進去過，頭天晚上下播之后做復(fù)盤的時候，二胖說餓了，讓他去屋里幫自己拿無糖餅干】

    羅家楠眉梢微挑——謝鑫？茍果果那個助理？還特意提醒我們陳景琪去找過顧臨華。

    【他進去多久？】

    【記不清楚了……有幾分鐘吧……反正二胖嫌他磨嘰，還罵了他兩句來著……】

    【他們吵架沒？】

    【那倒沒有，誰敢跟二胖吵架啊，他那么兇】女孩子的聲音稍作停頓，語氣也平緩了幾分，【還是果果老師好，對我們這些助理特別客氣，現(xiàn)在二胖走了，他終于有機會出頭了】

    聽到這，羅家楠即刻按下暫停鍵。按照這個女孩子的說法，那么謝鑫是有犯罪動機的：顧臨華一死，屈居第二位的茍果果就可順理成章的成為工作室頭號主播，而作為茍果果的專職助理，他的飛黃騰達(dá)也指日可待。

    不過為自己的主子殺人擔(dān)風(fēng)險，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又不是古代了?；蛘哒f，謝鑫是在茍果果的授意下干的？那倒有可能。

    思考問題時羅家楠習(xí)慣性的摸出煙叼上，剛要彈火機忽聽祈銘冷喝道：“出去抽！”

    這嗓子河?xùn)|獅吼，嚇南瓜同學(xué)一哆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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