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簽發(fā)的文書代表的是朝廷的意志。

    這東西，說重要也重要，說無用也無用。說到根本，它就是一張裱糊起來的布告用來宣言李玨帶領(lǐng)的這些人在梁縣住下合法性。

    這等合法性在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持之前，就是一張廢紙，在這亂世里可以被任意踐踏的。可一旦有了相應(yīng)的力量來支撐這張文書，那一切卻又變了模樣。

    有了力量的支持令這廢紙成了天命，在李玨正式樹起反旗之前，這里的梁縣之南那些廢棄山村的所有權(quán)就歸了李玨。誰敢打這里的主意，李玨也就有了帶兵抵抗的權(quán)利。

    昭昭天命之下，師出有名，這便是這文書的一點作用。

    李玨自認自己現(xiàn)在的實力還是太過弱小，他需要時間來鍛煉自己的手下，需要讓自己的這些人安定下來，休整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不知道多少，但至少，李玨現(xiàn)在確實還需要晉朝的這一點面子。

    如此說定，李玨轉(zhuǎn)身帶人就走。大隊人拔寨而起，行動之間隱然有了些許軍隊的范兒。

    何宇在城頭上看得真切，也瞧得心驚膽戰(zhàn)。盡管他自己很不愿意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他還是要說，這個李玨帶出的隊伍比自己想象的要精銳許多。別說下面的人，人數(shù)是自己這邊的百倍，就說雙方拎出同樣數(shù)量的人馬，一對一的正面作戰(zhàn)，只怕自己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太嚇人了。朝廷的大軍也不過如此。若不是他們隊伍里衣甲不齊，看得出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子，否則我真要以為這是哪家王爺?shù)谋R又要再次到來了?！焙斡羁粗窍碌年犖猷叭粐@道。

    “哎，這么強大的一股勢力突然介入梁縣，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彼磉叺哪涣?，也是他本家侄子何霖深有同感的搖了搖頭。

    突然間這位年紀(jì)在二十五六上下，面目卻頗顯成熟的年輕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開口向自己的叔父建議：“他們隊伍里的女子那么多，就他言語中顯示似乎和被張方帶走的那些人有關(guān)。既然如此，那我們何不上表朝廷，讓人把他給……”

    “朝廷？朝廷指望的上么？就算他是從張方那兒虎口奪牙又能如何。別忘了，我們現(xiàn)在是在哪里?！焙斡钆牧伺淖约褐秲旱募绨蚝苁菬o奈的說，“霖兒，你需要更多的歷練。你的智慧是有的，但是審時度勢還是差了一點。要努力??！”

    何霖凜然，拱手向何宇稱是：“霖受教了?！弊鳛楹T出身的弟子，他接觸的實務(wù)更多，比起那些世家子弟來說，他們更加實際，更明白自己在這個世道存活的道路。

    司馬越和王浚已經(jīng)起兵，他的弟弟司馬模早已屯兵許昌。許昌離洛陽很近，司馬模不需半個月便能兵臨城下，洛陽很快就會成為戰(zhàn)亂之地。作為洛陽所在河南郡下屬的梁縣，這里雖然沒有什么油水可言，但在大軍壓臨之下城頭轉(zhuǎn)變大王旗也是必須的。

    在司馬越大軍到來的時候服從司馬越的命令，何宇已有這個打算。既然要投靠司馬越，那和司馬颙、張方作對的李玨自然也成了需要禮遇的勢力，更別說，他手里還掌握著那么大一股流民。

    “那么多人，少說也能變成數(shù)百軍力吧。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必須的……“何宇小聲的說道。

    他注意到李玨隊伍里的女子雖然很多，但青壯男子也有數(shù)千，他認為李玨可以在里面挑選精銳，訓(xùn)練至少五百士卒。這樣兵力在外面算不得什么，在梁縣卻也算是非常強大力量了。

    “這樣的隊伍需要好好結(jié)交一下啊！”何宇小聲說道。

    一時間，他心中又有了一些算盤。

    從縣城到關(guān)家坳李玨又用了差不多兩天的時間。當(dāng)他重新看到那片殘破小村的時候，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日走得匆忙，而且力量不足，他一個人總也無法將村民的尸首，清理干凈。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沒有了。似乎是被人收斂了去。

    糟過兵災(zāi)和房子還是那么破舊，但也不是沒有一點人氣。李玨就看到村里保存的比較好的房子里還是有那么四五炊煙裊裊而起。在這日漸漆黑下去的徬晚穹頂之下顯得是那樣的鮮明。

    對此，李玨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之后，臉上的不解越發(fā)濃重:“是還有幸存者，或是……”他一時間站在那兒，怯怯的不敢上前。

    “怎么了？”衛(wèi)玠來到李玨身邊，小聲的問他。

    “那邊有人，我怕是鄉(xiāng)里人，多少有些近鄉(xiāng)情怯！”李玨躊躇著說道。近鄉(xiāng)情怯，這里的確算是李玨在這個世上的家鄉(xiāng)了。

    這種感情以前村子還在的時候尚不覺得，可眼下失去了，反而感覺強烈。

    “緣來如此……”衛(wèi)玠明了的點了點頭。他倒是能夠理解這種看法。

    只是可以理解歸可以理解，該做的事情終究得做的。

    李玨也明白這一點。于是，在稍微猶豫了一會之后，他終究還是邁步向前了。

    然后，他看到了包含疑惑、驚懼、憤怒的目光。

    李玨的動靜不小，村里的人都來了。

    對于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家門口的李玨，他們用復(fù)雜的眼神打量著。

    一時氣氛凝固。

    他們冷冷的看著李玨，李玨也看到了他們。

    就這么凝望了好一會，李玨并沒有從他們臉上看到熟悉的面容。這一下李玨確定了他們的身份。

    他們并不是村里的幸存者，他們是在村子毀滅之后，從外地來到這邊的流民，他們也是可憐人。

    “他們一定把自己當(dāng)成是搶奪家園的壞人了吧?！崩瞰k心中想著，無奈的苦笑，卻也毫無辦法。如果他確實現(xiàn)在這里安定家園的話，那眼下的這個壞人自己還必須當(dāng)。

    當(dāng)下，李玨收起了笑容，扳起了臉，冷聲說道：“你們這里誰是頭？”

    話音落下，人頭攢動，一個有著黝黑皮膚，剛硬面孔的虬髯大漢撥開自己身前的百姓來到李玨的面前：“我就是了。”大漢翁聲說道。

    “從今天起，我們將在這里住下，外面的田地將由我為你們一起規(guī)劃?！崩瞰k平靜的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憑什么？”大漢不愉的皺起眉頭。

    “就憑我是這梁縣的縣尉，就憑我已經(jīng)拿到了縣令的文書。這里已經(jīng)被縣令分派給我了。如果你們不愿意大可以離開。你們要是不走，那你們必須聽我的?！崩瞰k開口說道。

    他也沒有太過逼迫那些定居在此的流民，只是將事情的好壞，兩樣的選擇擺在他們面前，由得的他們自己來。

    不過他給出的選擇，其實和沒有選擇一樣。面對他的提議。村子里的眾人苦笑一聲，最終也只能答應(yīng)。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縣尉老爺，更因為他身后的人比村子里的人要多上許多。

    村里的人最終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