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門角的‘青瞳人’聽見‘李玉琴’三個字，放下抱著頭的手，慢慢站了起來，直勾勾地看著護士懷里的嬰兒，慘白死灰的臉上瞬間浮上一抹溫柔。

    他顫著手去抱嬰兒，動作小小心心的，像是怕弄壞了那小小的嬰孩。

    可他沒能從護士懷里接過孩子，透明的手掌在嬰兒身上穿過。

    ‘青瞳人’僵住，看著自己和嬰兒身體重疊著的手，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人鬼殊途，他碰不到孩子了。

    ‘青瞳人’無力地把手垂下來，視線卻不舍地停在嬰兒臉上。

    這一會兒功夫，‘青瞳人’的身影淡了許多。

    ‘青瞳人’的魂魄正在消散，不過是憑著一股執(zhí)念強行支撐，但他的魂力已經(jīng)耗盡，即使再強的執(zhí)念，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旁邊沈芳道：“李玉琴的丈夫有事，沒能來，我是她的親戚。她的手續(xù)都是我辦的。”

    沈芳一邊說一邊拿出醫(yī)院單據(jù)。

    護士這才把嬰兒交給沈芳：“是男孩，母子平安。”

    ‘青瞳人’捂住臉，哭出了聲，不過它的哭聲也只有顧小風聽得見。

    顧小風看著痛哭流涕的‘青瞳人’，分辨不出他是高興，還是難受，或許都有。

    沈芳正想和顧小風打招呼，李玉琴被人從手術(shù)室推出來，沈芳只得再次放下顧小風，抱著嬰兒走了過去。

    ‘青瞳人’也想上前，但邁了一步就停了下來，呆呆地目送李玉琴被推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guān)攏，‘青瞳人’跪下，沖抱著嬰兒的沈芳磕了一個頭。

    他這一個頭磕下去，身影越加透明，維持形態(tài)都已經(jīng)勉強。

    顧小風知道‘青瞳人’快消失了。

    ‘青瞳人’站起來，轉(zhuǎn)過頭深看了顧小風一眼，身軀慢慢隱沒。

    “你是李永柱吧？”顧小風突然開口，他看過李玉琴的資料，知道李玉琴的丈夫叫李永柱。

    李永柱隱沒的身影重新凝聚，停在不遠處看著顧小風，臉上表情有些扭曲：“你看得見我？”

    顧小風淡看著他，一臉你說的是廢話的表情。

    李永柱苦笑了笑，道：“我知道我欠了你和那位的情，但我快消失了，而且應該沒有了下輩子，欠下的，也只能欠下了?！?/br>
    那個人指的是姜樓。

    顧小風平靜地看著李永柱，竟在李永柱那張死灰的臉上看出了憨厚，這人生前不是害人的人，為什么死后拉了那么多人進獵場？

    他來醫(yī)院，是找李玉琴的，想從李玉琴那里知道一些關(guān)于獵場的事情，竟意外地遇上李玉琴的丈夫李永柱的殘魂。

    “你回答我?guī)讉€問題，我們就算兩清?！?/br>
    李永柱如實道：“獵場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br>
    顧小風：“把你知道的告訴我?！?/br>
    李永柱一臉的歉意：“恐怕我沒有時間了?！彼f話間，身軀逐漸渙散。

    “只要你答應，我有辦法?！?/br>
    李永柱已經(jīng)維持不住人形，只發(fā)出虛渺的一個‘好’字。

    顧小風垂眼凝神，慢慢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

    過道中憑空揚起一道風，李永柱最后的一抹身影被那道風瞬間吹散，只剩下一道細細的光影落入顧小風的掌心。

    顧小風五指合攏，攥住那道光影，讀取到李永柱的一些記憶。

    李永柱夫婦來自一個叫李家村的地方。

    李家村土壤不好，種什么死什么。

    種不出東西，就只能靠山吃山，用山藤編些日常用具出去賣來養(yǎng)家糊口。

    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外面賣的東西越來越好，好看還耐用，然后他們做的這些東西自然也就沒人要了。

    東西賣不出去，家里也就越窮，實在過不下去了，年輕人就開始出去打工。

    村里窮，書讀得少，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有力氣的干些苦力活，沒力氣的只能撿垃圾。

    雖然還是窮，但好歹能寄點錢回去，讓家里老小有口飯吃。

    李母早些年中過風，癱了一半，生活不能自理，李父進山給母親采藥，又摔斷了腿。

    被二老拖著，李永柱家就成了貧困村里的特貧戶。

    李永柱的發(fā)小李剛在八一農(nóng)場找到了活干，是出去的年輕人中最能賺到錢的一個。

    李剛給李永柱捎過幾次消息，讓李永柱出去跟著他干。

    但家里有兩個老人照顧，李永柱沒辦法脫身，耗了幾年，家里越來越窮。

    這一年，妻子李玉琴懷了身孕，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孩子要出生了，可家里窮得米都沒幾顆，李永柱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這時，李母沒了。

    處理完李母的后事，李父便讓他去容城投奔李剛，賺點錢養(yǎng)孩子。

    李玉琴的預產(chǎn)期快到了，而李父的腿斷了，能把自己照顧明白就算不錯，如果李玉琴有什么事，李父根本照顧不了李玉琴，李永柱去容城只能把李玉琴一起帶上。

    李剛說農(nóng)場的活累，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而且李永柱是去干活的，帶個大肚婆在身邊，老板看見也不像話。但李永柱也不能把李玉琴送回李家村，于是李剛出錢租了間房子給李玉琴住。

    是間拆遷房，但對李永柱夫妻來說已經(jīng)太好了。

    而且容城離八一農(nóng)場不遠，李玉琴萬一有事，往農(nóng)場打電話找李永柱，李永柱從農(nóng)場趕過來也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