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一個壯碩如山的漢子，睜著一只眼睛的獨(dú)眼龍，雙拳不斷敲擊自己的胸膛，宛如大猩猩一般展示著體魄。

    “我，山豬……”

    這漢子大聲介紹自己，聲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自豪，似乎生恐別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來頭，因此介紹自己之時特別特別的用心，大聲道：“我，山豬，小野貓的父親，達(dá)達(dá)部落的頭人，我很強(qiáng)壯，能養(yǎng)活很多妻子，小野貓，是我，最疼愛的孩子，嫁給李云，我很，驕傲，所有靺鞨人，也很，驕傲，靺鞨人，永遠(yuǎn)跟著李云走，打仗，殺人，搶錢，搶東西，我們干，李云，我女婿，在家里享福，小野貓，負(fù)責(zé)，伺候他……”

    山豬的漢語說得還是有些不利索，但是已經(jīng)能夠清晰表達(dá)自己的意思，他介紹完自己之后，不等對面有所回答緊跟著又道：“靺鞨人，女孩，嫁人后，幫丈夫，打獵，捕魚，采草藥，養(yǎng)孩子，我山豬的孩子，比普通女孩更厲害，娶了她，不虧本，如果有一天，家里沒吃的，先餓死她，再餓死李云，最后一口飯，給她丈夫吃，我山豬，不會有二話?！?/br>
    不會有二話，這分明是漢家百姓打包票之時才會用的詞匯，顯然靺鞨人和漢人聚居之后，山豬這漢子也慢慢學(xué)會了一些語言。

    山豬的語言并不是華麗的辭藻，然而卻有一種透入人心的憨厚。

    對面一個老頭呵呵直笑，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張大紅折子。

    這老頭不是別人，赫然正是曾經(jīng)的瓦崗寨大龍頭翟讓，他不但是隋末第二反王，而且還是李云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大師伯。

    翟老頭把大紅折子拿在手中，語氣忽然變得有些肅重，道：“本來按照漢家的規(guī)矩，今日納彩需要遵守一些禮儀，男方要遵守，女方也要遵守，但是老朽的師侄專門懇求老朽，讓老朽在納彩之時不要太顧及那些繁瑣禮儀，那臭小子并非怕你們不懂禮節(jié)而鬧出笑話，他真正的本意乃是尊重靺鞨人傳統(tǒng)，所以，老朽便也尊重你們的傳統(tǒng)，今天的納彩，咱們來一個漢靺結(jié)合……”

    說到這里微微一停，手中大紅折子往前一遞，干脆利索指點(diǎn)山豬道：“兩只大雁，兩份彩衣，兩匹絲絹，這些東西你找人收下，收下便算完成了納彩之禮?！?/br>
    “好！”

    山豬大聲答應(yīng)，次嗎二楞的接過大紅折子，然后，這個靺鞨頭人猛然轉(zhuǎn)頭，對著后面大喊一聲道：“啊候，一拉路……”

    “嗷嗚！”

    霎時之間，整條長街響起山呼海嘯的咆哮聲。

    但見無數(shù)靺鞨漢子仰天狂吼，雙拳不斷敲擊自己胸口，似乎在發(fā)著什么錚錚誓言，又似乎再向老天爺展現(xiàn)靺鞨人的雄姿。

    無數(shù)靺鞨壯漢咆哮之時，又見一群靺鞨婦女簇?fù)矶鴣恚d歌載舞之間，送給了翟讓一個破舊的布口袋。

    那布口袋里裝著四樣?xùn)|西。

    鹽，rou干，麻繩，火石！

    山豬的表情顯得很驕傲，指著布口袋對翟讓道：“這是祝福，最大的祝福，東西，湊的，湊的越多，祝福越多?！?/br>
    翟讓拎著口袋若有所思。

    這時一個漢人辦事先生急急從坊市中跑了過來，彎腰先給翟讓一禮，然后小聲指點(diǎn)道：“翟老前輩，您趕緊把布口袋舉起來，用力揮舞，刻意讓很多人看見您收下了靺鞨人的口袋，然后，還要大聲呼喊，表示您收到女方的回禮很滿意。”

    翟老頭心中微微一動，哭笑不得之下只能照著去做，可憐他堂堂一代宗師，輩分也是高到了極點(diǎn)，現(xiàn)在卻做著看似野蠻又很奇葩的動作，以翟老頭的沉穩(wěn)都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

    然而那些靺鞨人卻很開心，看著翟讓揮舞口袋歡呼不已。

    這時那辦事先生又解釋道：“雖然靺鞨人現(xiàn)在不再擔(dān)憂吃穿，但是他們的傳統(tǒng)卻保留下來，比如這個提親的回禮，布口袋里面裝著的是祝福，您別小看布口袋里的那點(diǎn)鹽，那可是幾千個靺鞨部族一起湊出來的，所有部族都參與了此事，送鹽乃是靺鞨人最大的祝福?！?/br>
    說著看了翟讓一眼，繼續(xù)解釋道：“以前靺鞨人太窮，很多部族都沒有鹽吃，所以每當(dāng)靺鞨女孩出嫁之時，娘家就會去周圍的部族求取祝福，說白了就是要點(diǎn)鹽回來，然后裝在袋子里給女孩當(dāng)財(cái)產(chǎn)，有了鹽，女孩出嫁以后腰桿就硬，有了鹽，她嫁給男人之后就能幫男人一起活下去，養(yǎng)活孩子，繁衍后代……”

    翟讓忍不住點(diǎn)頭，若有感慨道：“這是很純樸的生活之道，這禮儀未必便比我們漢家差了。”

    那辦事先生鄭重點(diǎn)頭，指著布口袋又道：“口袋里面還裝著rou干，麻繩，火石，雖然都是很普通的東西，但卻是靺鞨一族最大的回禮，因?yàn)?，普通女孩的回禮只有鹽，唯有最頂級的婚嫁才會回禮rou干和麻繩，如果再加上火石，那就是天字號的祝福了，火石能夠生火，可以建立一口部族公鍋，這代表著靺鞨人祝福女孩嫁人之后能夠發(fā)展出部族，故而可以說是這個民族最為誠懇的忠心祝愿。rou干很好理解，是怕女孩嫁人之后她的男人短時之間養(yǎng)不起她，所以娘家先給提供一些rou干，也算是一種生活資助。麻繩則是靺鞨人建房子的主要材料，以前靺鞨人不懂手藝，所以麻繩乃是極其寶貴的生活物資，給了麻繩，就是祝愿女孩嫁人之后很快能幫男人攢出錢財(cái)，可以建的起居住的房子……”

    說到這里，辦事先生自己有些哭笑不得，訕訕道：“國主號稱天下巨富，這輩子怕是不用擔(dān)心吃飯和住房的問題，但是靺鞨人死腦筋，他們送禮還是按照老傳統(tǒng)?！?/br>
    翟讓語帶肅重道：“你錯了，這都是很好的祝愿，老朽今日大開眼界，我認(rèn)為靺鞨人的回禮不比其她幾個女孩的家族差?！?/br>
    那辦事先生遲疑一下，忽然鼓足勇氣道：“翟老前輩，靺鞨人這邊需要特殊對待，若是國主那邊允可的話，晚輩希望咱們可以把后面的禮節(jié)簡化一些，比如問名，納吉，納徽，請期，這些對于漢家來說乃是禮儀，但是對于靺鞨人來說屬于折磨，他們跟不上咱們的腳步，cao辦之時手忙腳亂讓人心疼，如果不小心弄出了笑話，對月牙兒小姐也是一種傷害……”

    翟讓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再次點(diǎn)頭道：“此意很好，老朽先幫你答應(yīng)了。李云一次要娶七個妻妾，唯有月牙兒的種族有些特殊，若是強(qiáng)行按照漢家禮儀迎娶，對這個小丫頭的母族確實(shí)有些不公?！?/br>
    那辦事先生長出一口氣，恭恭敬敬給他行了一禮。

    翟讓想了一想，忽然問道：“老朽看你辦事條理分明，以前莫非是個大戶出身？現(xiàn)在擔(dān)當(dāng)什么職位，為何對靺鞨人的傳統(tǒng)如此了解？”

    那辦事先生連忙昂首挺胸，大聲道：“晚輩姓盧，勉強(qiáng)算是范陽盧氏的分支，如今在此擔(dān)任坊官，負(fù)責(zé)的是民生小事，范陽一場大火，燒不死頂天立地男兒，我們這些盧氏分支努力做事，就是想著能夠建功立業(yè)重復(fù)榮光，國主曾經(jīng)鼓勵于我，說是世間大事從小而起，雖然當(dāng)個坊官看似卑微，但是做好了也是一大功績，所以晚輩用心和靺鞨人相交，對靺鞨一族的事務(wù)甚是嫻熟?！?/br>
    翟老頭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平日若有空閑，可到老朽坐鎮(zhèn)的書院里走走，老朽給你開個后門，準(zhǔn)許你到書院里聽書。民字部，民生班，給你留個位置，算是老朽心意?！?/br>
    辦事先生登時大喜，噗通一聲跪倒下去，哽咽道：“翟老前輩，晚輩，我……”因?yàn)橐粫r激動，說話都顯得結(jié)巴。

    翟讓伸手將他拎起來，略帶呵斥道：“既然要做頂天立地男兒，那可不能說跪就跪?！?/br>
    唐朝雖然不興跪拜之禮，但是跪拜自古就是厚重禮節(jié)，翟老頭不喜歡看到男子漢屈膝彎腰，所以呵斥之時帶了三分嚴(yán)厲。

    辦事先生連連點(diǎn)頭答應(yīng)，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歡喜。

    書院，民字部，民生班，那是整個渤海城最為神秘的地方，據(jù)說乃是國主親自給人授課，課堂里的學(xué)生個頂個來頭極大，隨便拿出一個都能嚇?biāo)廊恕?/br>
    比如國主的九個徒弟。

    比如皇族之中最受重視的皇子。

    再比如，國公家的嫡長子。

    勛貴家的繼承人……

    翟老頭忽然把口袋背了起來，笑呵呵道：“老朽的差事辦完了，這份回禮我給臭小子帶回去。”

    辦事先生拱手相送。

    翟老頭再次看他一眼，然后背著口袋慢悠悠而去。

    整座坊市，數(shù)條長街，無數(shù)靺鞨漢子不斷高喝，分明也是在恭送漢家提親的長輩。

    由于人數(shù)太多，喝聲山呼海嘯，幾乎籠罩整座渤海城，傳到了許許多多的坊市中。

    ……

    “這些靺鞨人，場面弄得真夠大呀，月牙兒那個丫頭，今天真是極有面子啊?！?/br>
    一座草棚之中，長孫皇后側(cè)耳傾聽著外面呼聲，皇后臉上似笑非笑，目光偶爾在房間一角掃過，皇后的目光帶著促狹，似乎故意在捉弄某個女子。

    那房間一角坐著的正是玲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