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若死,我陪她下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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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雖白吃力地彎了彎嘴角:“你不是說,你得完成你師父最后的心愿么?” “……話是這么說,可你……” “我沒事的,一時(shí)不謹(jǐn)慎,下次小心些便是。” 他面色蒼白成那個(gè)樣子還在寬慰她的時(shí)候,她就覺得心里有些難受。 “傻小子,你倒是怪我啊……”她嘆了口氣,暗暗嘀咕。 許是他的狀況瞧著糟糕,她放心不下,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竟然頗為燙手。 她面色一沉。 “躺下?!?/br> 轉(zhuǎn)身又將被褥扯過來給他蓋上,仔仔細(xì)細(xì)地掖了掖被角。 “發(fā)燒了怎么不告訴我?” 沈雖白略顯尷尬:“……小病罷了。” “病了便是病了,沒什么大小之分?!彼龜Q著眉,取了一枚藥出來,讓他吞下去,又給他熱了個(gè)湯婆子塞被窩里。 “有點(diǎn)熱……”他道。 “忍著,不許掀被子?!彼逯?,又給他多加了床被褥捂著發(fā)汗。 “噢……”沈雖白默默收回正欲掀被角的手。 熱度一上來,腦子便有些發(fā)暈,渾身一陣?yán)湟魂嚺?,十分難受。她就坐在床邊,盯著他,愛cao心的樣子令沈雖白忍不住想笑。 他忽然想起早上新桐問他的話。 “紅領(lǐng)巾前輩?!彼麖谋蝗煜绿匠鲱^來,靜靜地望著她,“一個(gè)惡名昭著之人,若是曉得還有人在等她回來,她可會(huì)心軟?” 顧如許沒明白他什么意思,想了想道:“若是鐵石心腸,就不會(huì)?!?/br> “是嗎……”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知所謂,卻笑得溫柔不已。 燒得面頰發(fā)紅,唯有那雙眼依舊熠熠生輝。 他自己似是渾然未決,落在她眼中,卻令心跳都得漏上一拍。 她霍地起身。 “天,天色不早了,我回城取行李,你好好歇著吧……” 沈雖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扭頭沖出了屋子,待到庭院中,拍了拍還在瞎蹦跶的心口。 男主這生物真是可怕,不能多看,多看有毒! 稍稍平靜了些,她正打算翻墻下山,卻瞥見不遠(yuǎn)處有一人穿過竹林,沿著青石小道步入一朝風(fēng)漣的院門,玄衣墨袍,黛眉入鬢,目如天星,容貌與沈雖白有幾分相似之處,端的是豐神俊逸,步伐穩(wěn)健,冉冉而來。 不曉得怎么回事,只是這么瞧一眼,她便覺得心頭咯噔一下,趕忙從墻頭上下來!一路奔回屋中! “怎么了?”沈雖白見她面色慌亂,疑惑地問。 “沈雖白你個(gè)騙子!”她惱道,四處尋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沈雖白茫然地皺著眉,支起身來:“發(fā)生了何事?” 她翻箱倒柜,床下都鉆了,卻太過狹窄,愣是沒找著能藏身的地方。 “昨日是你師弟,今早是你meimei,如今又來了一個(gè),你不是說你這一朝風(fēng)漣平日鮮有人來嗎?”她真是信了他的邪,一個(gè)接著一個(gè)上門,這都快成菜市口了。 聞言,沈雖白更為不解:“何人來了?” “不認(rèn)得?!彼裏┲?,無心與他細(xì)說,轉(zhuǎn)悠了一圈,眼看外頭的人都要到門前了,她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手忙腳亂地掀了被褥往里一鉆,“借我躲躲!……” 鉆進(jìn)被窩的一瞬間,她便感到沈雖白渾身一僵。 而后,門外的腳步聲近了。 眼下便是想換地方躲,也沒這工夫了,沈雖白趕緊將她甩在拔步上的鞋塞進(jìn)窗下,掖了掖被子。 顧如許蜷在被褥下,湯婆子就在她腿邊,熱得幾息之間便出了一層薄汗,擠得慌又不敢動(dòng),只能貼著沈雖白的懷,至少讓這床上看起來只躺著他一人。 隔著衣衫,她能清楚感覺到他還發(fā)著熱,渾身都是guntang的。 估摸著昨晚在窗下便沒睡好,只蓋了一層袍子,多半著涼了,卻一直憋著不說,走岔了氣,這才發(fā)作出來。 隔著被褥,外頭的聲音聽得不大真切,卻聽見沈雖白突然喚了聲“爹”。 她腦子里嗡地一聲。 沈雖白的爹,那不就是劍宗宗主沈遇,把顧如許逐出師門的師父么! 好家伙,這要是被逮住,她不死在劍宗多半也得脫層皮吧…… 她暗暗攥住了沈雖白的衣領(lǐng)子,整個(gè)人都繃緊了。 似是感覺到她在慌,沈雖白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今早還見你來上早課,這是怎么了?”被子外傳來沈遇的聲音。 到底是一宗之主,噓寒問暖都不怒自威。 “孩兒昨日睡得有些晚,許是有些著涼,爹爹怎么來了?”沈雖白平靜的問道。 沈遇清了清嗓子:“……聽你娘說,你的腿好些了,為父恰好路過一朝風(fēng)漣,來看看?!?/br> “讓爹掛心了,新桐送了膏藥來,孩兒已經(jīng)好多了?!鄙螂m白露出一絲笑意,“孩兒身子乏,不能起身請安,望爹爹見諒。” 沈遇擺了擺手:“你我父子之間,沒有旁人時(shí)無需講究這些虛禮?!?/br> 看著兒子略顯蒼白的臉色,沈遇嘆了口氣。 “這些年為父cao持劍宗上下,對家中疏忽了,尤其是你,平日管教甚嚴(yán),你當(dāng)曉得為父對你的期望。” 沈雖白點(diǎn)點(diǎn)頭:“爹的苦心,孩兒明白。” 沈遇頓了頓:“但你也到了這個(gè)年紀(jì),你娘同為父商量,可要給你送幾個(gè)丫鬟來一朝風(fēng)漣伺候著……” 這話說得十分委婉了,但個(gè)中深意,就連顧如許這個(gè)姑娘家都聽得出來,更不必說沈雖白。 唉呀,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水靈靈的丫鬟送過來,深山密林,夜深人靜,哪個(gè)血?dú)夥絼偟哪腥瞬悔s緊醬醬釀釀??!想想都覺得熱血沸騰,她這一激動(dòng)手下就沒個(gè)數(shù),一使勁兒便不慎把他的衣領(lǐng)子扯裂了…… 啊。 她尬了。 “什么聲音?”沈遇眉頭一皺。 顧如許憋住了氣,懊惱地把頭埋下去。 “……許是床簾有些舊了。”沈雖白眼神一飄。 沈遇打量著手邊素凈的床簾,料是上好的江南錦,不過確實(shí)有些舊了:“回頭讓你娘給你送一匹新的過來?!?/br> “爹的傷勢如何了?”他及時(shí)岔開話題,再說下去,他就圓不回來了。 “小傷,無妨。”都跪習(xí)慣了。 沈遇無奈地嘆了口氣。 “至于丫鬟……”沈雖白這一頓,顧如許不動(dòng)聲色地豎起了耳朵,只聽他心平氣和道,“孩兒只想先學(xué)好武藝,為爹爹分憂,眼下無心于兒女之情,娘暫且不必費(fèi)心了?!?/br> 聞言,沈遇倒是有些意外,卻也頗感欣慰。 “既然如此,便隨你意吧。也省得溪明那丫頭曉得了,心里有疙瘩。” 這尷尬的話題暫告一段落,本以為沈遇會(huì)離開,哪成想他轉(zhuǎn)個(gè)身扯了把椅子竟然就這么坐下了! 哦你大爺?shù)摹?/br> 顧如許快熱瘋了,偏偏連擦把汗都不敢,悶在被窩里,死死摳著沈雖白胸口衣領(lǐng)上鑲的玉石,示意他快想想法子。 沈雖白曉得她難受,但眼下的局面,他總不能直接下逐客令。 唯有微微撩起里側(cè)的被角,讓她喘口氣兒。 顧如許縮在這guntang的懷里,嗅到的卻是分外怡人的淺香,一朝風(fēng)漣用來熏衣裳的香溫潤淡雅,香而不膩,令人十分舒服,用在他身上似是與生俱來的般配,要不是沈遇還在這,聞得久了,她都要睡過去了。 “你近來見過十一了吧?!鄙蛴隼洳欢∵@么問,沈雖白連同窩成球的顧如許一并僵住,“幾時(shí)見到她的?” “……去青州調(diào)查玉衡莊遭劫之時(shí),在青州城外遇上的?!鄙螂m白的確不擅長撒謊,沈遇問起,他便如實(shí)交代了。 這么一說,顧如許也想起來了。 那晚的確事發(fā)突然,他從山崖上跌下來的時(shí)候,她還不曉得他是沈雖白呢。 搬去破廟后,她好像還把他衣裳都扒了來著…… 仔細(xì)想來,她似乎一直對這金大腿挺不客氣的。 沈遇繃著臉繼續(xù)問:“她可有說些什么?” 沈雖白搖了搖頭:“十一她……似乎忘了許多事,孩兒也不知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但曾有傳聞,十一似是病了一場。” 聞言,沈遇搖了搖頭:“真忘還是一時(shí)托詞,誰都料不準(zhǔn)。那孩子自五年前離開犀渠山莊,便已不再是你的小師妹了,她這些年在江湖上的名聲,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她先前綁了溪明,又綁了新桐,屢次與劍宗作對,從前的情誼怕是早已被她拋諸腦后……” “爹,十一她……”沈雖白慢慢收緊了拳,欲言又止地望著沈遇。 “為父曉得,你與十一從小一起長大,如今重逢,難免有所顧慮,但你須得曉得,劍宗為武林正派,不知多少人盯著你這犀渠山莊少莊主,稍有紕漏,便是一身罵名?!鄙蛴銎鹕恚瑩哿藫垡律?,“為父雖非絕情之人,但唯有十一的事,無論她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不得插手,可聽清了?” 沈雖白沉默片刻,微微垂眸:“……孩兒聽清了?!?/br> 話音剛落,他便感到懷中的人突然松開了他的衣領(lǐng),除了呼吸,什么動(dòng)靜都沒了。 沈遇點(diǎn)點(diǎn)頭:“一會(huì)兒讓下人給你送些藥來,你好好歇著罷,為父先走了?!?/br> 沈雖白略一躬身:“恭送爹爹?!?/br> 看著沈遇走出一朝風(fēng)漣,漸行漸遠(yuǎn),他終是松了口氣,將被褥撩開。 “……前輩,可以出來了?!?/br> 顧如許坐起來,也不吭聲,隨手扒了扒自個(gè)兒的頭發(fā),默默地從床底撈出自己的鞋穿好。 坦白說,她當(dāng)下覺得有些不舒坦。 說不上來的膈應(yīng)。 “紅領(lǐng)巾前輩,我是不是說錯(cuò)話了……” “沒有?!彼燮ざ紱]抬一下,“聽方才的話,沈宗主似乎挺不待見那什么‘十一’的,是你小師妹吧?” “嗯……”他道,“她五年前,不知何故,被逐出了劍宗?!?/br> “哦,原來是你們不要的弟子啊?!彼[約感到自己有些惱火的理由了——的的確確,她就是在替顧如許不平,“你們不要她做弟子和小師妹了,為何還在背后說她壞話?” “我……我沒有不要她做小師妹?!彼行o措地解釋。 “騙人,方才你爹都說了,她的事,你再不許管,你也說你‘聽清了’。”她真替顧如許感到難受,自己的師父,居然如此看待她,就連來往,都怕惹來一身腥! 是,顧如許的確殺人不眨眼,傳言中她做盡惡事,為中原武林所不齒,敗類,妖女,魔頭……這些罵名都往這么個(gè)姑娘家身上砸,就差沒讓她不得好死了。 可縱然顧如許有再多不好,她也曾救過一個(gè)山寨的村民,也曾在這些自詡俠士的人都不曉得的時(shí)候,展露過哪怕一星半點(diǎn)的溫柔與善良,她不奢求人盡皆知,活得瀟灑又如何,倘若曉得連自己的師父和師兄都對她憚而遠(yuǎn)之,那姑娘在天有靈該多難過呢? 這世上若真沒有人憐惜死去的顧如許,那她來憐惜。 只是方才所聞,令她十分不痛快。 氣得她想甩手走人。 “等等?!鄙螂m白扣住她的手腕,發(fā)燙的掌心按在她的肌膚上,灼心一般,他唇色蒼白,虛弱得有些可憐,卻依舊認(rèn)真地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沒有不要十一,無論我爹說了什么,我都從未覺得她十惡不赦?!?/br> 顧如許一臉狐疑:“你可是劍宗宗主之子,劍宗未來的掌門人,不是正道人士么?自古正邪不兩立,你那位小師妹,聽著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br> “劍宗并非世襲,素來立賢不立親,陸師伯,虞師伯都是宗門中德高望重之輩,我不一定就是下一任宗主?!彼坪跤行├?,方才為了在爹面前藏住她,他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片刻不敢松懈,爹說得話,他的確“聽清了”,但“聽清”與“謹(jǐn)記于心”又是兩碼事,他不過應(yīng)一聲,怎料她突然就惱了。 不知是病迷糊了,還是真心話,他就這么攥著她的胳膊,那雙仿佛落滿星辰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無論你信或不信,我從未將十一視作麻煩,她永遠(yuǎn)是我的小師妹,無論她身在何處,所做何事?!?/br> “如果她真是個(gè)壞事做盡,且不思悔改之人,你當(dāng)如何?”顧如許素來不信正邪能同歸,“便是你能容得她,劍宗能嗎?這江湖能嗎?” 她是野魂一縷,身在局外,自然看得明白。 諒是苦海無涯,但對于顧如許來說,根本找不到一條回頭路可走。 紅影教開山立派那日,這姑娘身邊,她的師父,她的師兄師姐,就與她徹底分道揚(yáng)鑣了。 這沉默并不漫長,但對于她來說,足夠替顧如許心寒了。 隔著面具看那雙眼睛,似是帶著嘲諷,沈雖白忽然覺得很是難受。 她離開犀渠山莊的那晚,一劍刺穿他的腿時(shí),都不曾露出過這般神情。 傷心,還有些想笑。 在她抽出手之前,他毅然決然地收緊了手指,一字一句地對她道。 “十一活著,無論如何我希望她終能從善,我陪著她改邪歸正,就像兒時(shí)我手把手教她凌虛劍法那般。她若是不為天下所容,若是終究難逃一死,是我無能為力——” “我,便陪她下黃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