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季讓從起床就沒見著過他爸媽的人影，當然，他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大中午了，桌上給他留了飯，還附上一張便簽：記得吃飯！我跟你爸出門約會了。簡短的兩行話，季讓捏著翹起的一角撕了下來，回房刷牙。

    吃完飯，季讓洗了碗，把剩下的菜端進廚房，桌子也擦了，做完這些，季讓看了眼時間，還早，他換了衣服，鉆進衛(wèi)生間，一米八幾的個子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仔細打量，最后還往頭上摸了發(fā)蠟，精心搞了個造型。

    他出發(fā)去陸鹿家的那會兒才十二點半，不堵車到地方也就半個小時左右，比他提前的時間還提前了近一個小時。

    但陸鹿沒醒，昨晚她不想掛電話，季讓就真沒掛，一直陪她通話到睡著，一覺醒來手機都關機了，還因此錯過了鬧鐘。

    季讓在車里多等了半個小時，直到陸鹿回信息告訴“醒了”、“手機沒電關機了”、“電影還來得及吧”他才緩緩打出幾個字：沒事，不著急，我快到了。

    “家里密碼都是一樣的，你到了就直接進來?！?/br>
    回完這句，陸鹿就跑去刷牙了，季讓又等了五分鐘，才推開車門下車。

    他上樓的時候陸鹿剛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頭發(fā)睡得亂糟糟的，衣領歪在一邊，全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季讓跟她完全反過來，兩條大長腿筆直站著，人也賊有精神，乍一眼感覺跟平時差不多，但陸鹿又覺得他變帥了不少，她盯著看了好幾秒鐘，最終視線落在他的發(fā)型上，那一瞬間的驚喜程度不亞于尋寶者發(fā)現(xiàn)了寶藏。

    陸鹿笑著挪到他面跟前，踮腳，在他臉頰親了一口，然后心滿意足地去化妝，收拾自己。

    季讓抱著手倚著墻，目光就停留在化妝桌前的陸鹿身上，他不懂為什么女生化妝會有堆滿桌子的瓶瓶罐罐，為什么把各種奇奇怪怪的顏色往眼睛鼻子上搞，他一會兒皺眉毛一會兒瞪眼睛，看陸鹿化妝就跟變魔術似的，變到最后竟然意外得好看。

    陸鹿怕時間來不及，化妝的時候就只化妝，連話都沒跟季讓多說幾句，等差不多都結束的時候她才長舒一口氣，從位子上離開，準備去換衣服。

    路過季讓的時候，她把臉湊上去，貼了假睫毛的眼睛眨巴眨巴閃著，從她坐下到現(xiàn)在他一直在看她，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歪著腦袋跟個好奇寶寶一樣。陸鹿問他：“我好看嗎？”

    “好看?！奔咀寣嵲拰嵳f，但隨即又皺起眉毛了，他盯著陸鹿蒼白的嘴唇，不解，“嘴巴怎么是白的？”

    陸鹿也學他皺眉，反問：“不好看嗎？”

    季讓不太理解，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還好，就是有點奇怪?！?/br>
    “笨蛋嗎你是，我逗你玩的，誰家好人嘴巴是白色的啊，我還沒涂口紅?！标懧剐Φ孟肴ト嗨念^發(fā)，想到他弄了頭發(fā)轉(zhuǎn)而去捏他的臉，“怎么這么呆啊，可愛死了。”

    戒圈泛著銀色的光亮，季讓被捏著臉，視線全部集中在她左手的中指上，是他親手做的那枚，帶有生日的摩斯密碼圈住她纖細的手指，正合適。

    陸鹿背對著他換好了衣服，回到化妝臺選了一支比較霧面的口紅，用手輕輕涂抹開。

    接著，她將第二枚戒指戴進左手的食指上，兩枚戒指，一枚是愛，另一枚也是。

    到影院的時候距離電影開場還剩五分鐘，季讓取好票讓陸鹿先進去，他去一趟廁所，陸鹿拿著電影票對著座位號摸黑找位子，靠后，居中，觀影比較舒服。

    電影開場，季讓才來，他手里捧著爆米花和可樂，數(shù)著臺階上的數(shù)字一層一層往上走，視線在黑暗中梭巡，陸鹿怕他騰不出手看座位號，將手機屏幕調(diào)暗朝他揮了揮，小聲地叫了他：“季讓，在這?！?/br>
    動靜很小，還是引起前排的人往后看，陸鹿有些尷尬，說了聲不好意思。

    季讓貓著腰過來，將手里的爆米花遞給陸鹿，隨即就坐下。

    見他坐好，陸鹿又將爆米花遞給他。

    “不吃嗎？”季讓聲音小到幾乎是在用氣音講話。

    陸鹿搖著頭，看了看前面的人，又湊到季讓耳邊超小聲地說道：“不太喜歡，你吃吧?！标懧鼓闷鹨槐蓸?，“我喝這個就行?！?/br>
    “好?！?/br>
    季讓點點頭將爆米花抱在懷里，一百二十多分鐘的電影時長，他跟陸鹿簡短地討論過某些電影情節(jié)，也因為搞笑的畫面極有默契地相視一笑，飲料見底，手里的爆米花一口沒動。

    “你吃了嗎？”陸鹿看著那桶爆米花，問他。

    季讓否定道：“沒有，不怎么喜歡?！?/br>
    陸鹿不喜歡吃爆米花是因為太膩了，吃兩顆就不想吃了，買來會浪費，季讓不喜歡的原因純屬是不想在看電影的時候聽見拿爆米花和吃爆米花發(fā)出的噪音，次數(shù)多了就討厭了，雖然這兩種情況不能完全避免。

    “你不喜歡還買這么一大桶啊？”陸鹿看著電影前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的爆米花，秉持著浪費可恥的原則抓了兩顆塞進嘴里，“好可惜。”

    “我以為你會喜歡。”季讓聳了聳肩，跟著她也吃了一點。

    爆米花這個東西只是聞著香，吃多了會有種味覺消失嘗不出什么味道，而且影院里賣的真的齁甜，像嗓子眼抹了油，會讓原本就不喜歡爆米花的人更加得不喜歡。

    陸鹿吃完嚼了兩顆，又嚼了兩顆，頂著‘我是豬嘛’的問號臉：“就算我喜歡吃，也不能吃完這么一大桶??！”她吃了幾顆就開始膩了，喝了口飲料，“不吃了不吃了不吃了，好膩?！?/br>
    季讓將爆米花拿開：“別吃了，這次是因為不知道浪費就算了，下次不買了?！?/br>
    影片結束觀眾走了少數(shù)，彩蛋結束人才開始陸陸續(xù)續(xù)離開，等人少點，不擁擠了，季讓才牽著陸鹿往外走，好像是因為陸鹿不小心被身后的人撞到，季讓又把她護在懷里，用臂彎隔絕出一個相對安全的空間，一直到放映廳外才松手。

    座位上還沒離席的何瑩和季顏林怕被發(fā)現(xiàn)，低著頭，面面相覷。

    “剛剛，那個，是我兒子，對吧？”何瑩壓著眉毛，從以為的同名同姓到現(xiàn)在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她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發(fā)現(xiàn)談戀愛的是他們兩個已經(jīng)結了婚的一樣。

    季顏林連連點頭：“包親生的?！?/br>
    接受只是一個過程，更何況何瑩的接受能力極強，她壓根不在乎別的，只知道一件事：“我兒子談戀愛了。我兒子談戀愛了！哈哈哈，我兒子談上戀愛了！”她這么高興的很大原因是季讓談的是他喜歡的女孩，不然以他的性格現(xiàn)在肯定還單著呢，而且憑她對自家兒子的了解程度來看，一定是元旦放假打視頻說想再試試的那次，居然真的追到了！好樣的！

    整個放映廳只剩他們兩個，保潔阿姨被何瑩突然一下子激動的聲音嚇得還以為怎么了呢，拿著掃帚拍了拍心口又繼續(xù)掃地。

    何瑩抿著嘴，又激動，又尷尬，還有些丟人，走的時候跟季顏林連連哈腰，嘴里念叨著兩三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兩杯可樂的緣故，季讓跟陸鹿在電影結束都去了廁所，陸鹿出來的早，在等候區(qū)一側(cè)看見了從二樓電梯下來的季讓爸媽——她只認識季讓他爸，所以旁邊那位挽著季顏林胳膊講話，看著還有點激動的肯定就是季讓他媽。

    他們還沒發(fā)現(xiàn)她，陸鹿四處張望著想找地方躲起來，但腳底下的步子全亂了，越來越近了，陸鹿直接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們，反正她現(xiàn)在就一個人，而且電影院人這么多，也未必能看到她，就算看到了，可能也顧不上知道她是誰。

    好巧不巧，季讓一出來就看見她在面壁思過，跟罰站似的，他擦干手上的水珠將濕紙團扔進旁邊的垃圾箱里，很自然的跟著她一塊罰站：“眉毛怎么皺著，電影不好看？”

    “你你、你怎么出來了……”陸鹿后背明顯僵了一下，開口的聲音都在抖。

    這什么意思？？？

    “上完廁所我就出來了啊?！奔咀屆恢^腦，“我不能出來嗎？”

    陸鹿閉了閉眼：“其實你應該晚點再出來的。”

    ?。?？？

    季讓被她的兩句話說得云里霧里的，他安靜了兩秒鐘，說：“要不，我再回去？”

    陸鹿的心已經(jīng)提到嗓子眼了，就他還在狀況外，陸鹿伸手動作很小地扯著季讓的袖口，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一樣：“你先聽我說，別回頭，你爸媽在我們后面?！?/br>
    季讓直接愣住了，那他們現(xiàn)在在干嘛，掩耳盜鈴？季讓反握住陸鹿的手，深吸一口氣：“我數(shù)三二一，我拉著你跑，別不敢，我們就這么往這兒一站，比電影宣傳的立牌還要明顯，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br>
    話不假，但陸鹿手心已經(jīng)出汗了，她長這么大，還沒有過幾次這么膽戰(zhàn)心驚的經(jīng)歷呢。

    季讓的三秒倒計時一停，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胳膊就已經(jīng)被拉成直線，整個人更像是被拽著跑出去的，刺激是真的，嚇人也是真的，影院人多，她閉著眼睛跟著季讓一頓亂跑亂撞，然后一個急停，她沒反應得過來，腦袋直愣愣地撞在季讓胳膊上，粉都蹭掉了一塊。

    “怎……”她扶著腦袋抬頭，抬到一半的時候她石化了。

    季讓在她前面，擋住了大半個她：“媽！”

    媽！？

    季讓的爸媽在他們前面。

    所以他們剛剛在墻邊罰站是正確的。

    所以他們?yōu)槭裁匆艹鰜?，為什么?。。?/br>
    陸鹿來不及去后悔，也來不及后悔了，她臉紅得像打重了腮紅，艱難而又尷尬地禮貌打了招呼：“……叔叔阿姨新年好?！?/br>
    乘電梯下來的時候何瑩看見兩個人面朝墻站在一起，那架勢過來人一看就知道是看到他們在躲他們呢，季顏林本來還想去趟廁所，結果被何瑩直接拽走了，小孩子臉皮薄，要是看見了這臉啊要滴出血，就跟現(xiàn)在一樣，燈籠似的。

    說來也真是巧，何瑩就怕跟他們撞上面，特地在放映廳多呆了幾分鐘才出來，結果出來還是看見了，看見就算了，她都拉著季顏林走了，他們倒好，還追上來了。何瑩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畫面，得虧是多吃了二十幾年的飯，她點點頭，笑著回應：“嗯，你也好。”

    季顏林在旁邊附和地點點頭。

    “你們也來看電影啊，也結束了？”季讓把身后的人徹底擋住，緊緊攥著她。

    “跟你們同場次的，我跟你媽啊就坐在前面?！奔绢伭秩鐚嵳f道，壓根兒沒意識自己到說錯話。

    電影散場，走道上來來往往都是電影結束離場和下一場趕場的人，身影重重，明明都在動，陸鹿卻感覺自己已經(jīng)凍成冰雕了，還是從冰河世紀開始凍結的那種，這種程度她都能清楚聽見冰裂的咔咔聲。

    都快要碎掉了。

    季讓差不多也心涼了半截，他其實并不害怕跟陸鹿談戀愛被他爸他媽知道，跟陸鹿談戀愛這件事他屬于恨不得頒個圣旨昭告天下的那種，但陸鹿不是，可能是不想被知道，有可能是沒有做好這方面的心里準備，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她既然明確表明過，他就要尊重她等她同意，結果……

    好了，這下真要把人嚇傻了，全傻了。

    何瑩差點背過氣，臉不紅心不跳，面不改色的在大庭廣眾之下擰著季顏林的腰，咬牙竊聲道：“真是過一年老一年，兒子好不容易追來的姑娘，你這一嗓子直接就能給人嚇回家，真是好樣的??！”

    “你瞧我，真是老了，糊涂了?！奔绢伭职パ搅艘宦?，求助似的看著他親愛的老婆大人，“現(xiàn)在怎么辦？”

    直面困難裝傻充愣是最好的辦法，何瑩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瞧好：“我們什么時候看電影了？我們看電影了嗎？我們沒看電影，你爸說要來看電影，電影都還沒選好，怎么看？”何瑩對著長廊墻上的電影宣傳屏幕，這會兒霸屏的是一部動畫片，像是做了某種決定，“這個挺好的，我們就看這個，剛好返老還童，讓你爸年輕年輕?！?/br>
    季顏林心甘情愿地點頭，買票。

    “我們先去看電影了，拜拜，拜拜?！焙维摕崆榈馗麄冊僖姟?/br>
    陸鹿雖然被季讓擋在身后，但他mama的即興表演她一點都沒落下，全看在眼睛里了，就連離開前的招呼都要歪著腦袋把她的那份兒算上。

    很可愛，很有愛，陸鹿也朝她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