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三十九節(jié)裂隙三月二十三日
“我們目前找到的唯一一個目擊證人,是棋樓里的小廝,他作證說案發(fā)之前,他看到有個男子手里拿著本書,在小巷對面站了大約小一刻光景,時不時還會拿起書翻上兩頁??上P既沒有看清男子的長相,也沒有看清書的樣子,不過他后來又補充說,看那個男子的身形,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年輕了。”聽完宋森雪的報告后,燕忘情若有所思地示意他坐下。他們現(xiàn)在正身處蒼云的備用據(jù)點之中,這里對外的掩飾是一家藥鋪,藥鋪本身不算大,擠下眼前這些人著實有些困難。不過在座誰都沒有抱怨,事實上,蒼云入駐縣城以來,從來沒有一次會議,出席者的神色如此嚴(yán)峻過:半個時辰前,有人發(fā)現(xiàn)田承業(yè)伏尸于都督府后門。 這件事目前依然是保密的,但是蒼云安c在都府的耳目早已把消息傳了出來,根據(jù)密探奏報的說法,長史大人被找到時身中數(shù)十刀,腰腹幾乎被扎成了篩子,鮮血染紅了半條小巷。 此刻在據(jù)點列席的人員當(dāng)中除了蒼云的高層,還包括倉促間請來救急的阮糜和呂籍,直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倆都一言不發(fā),呂籍的臉色更是青得猶如寺里的金剛。 “田長史身故,都督府內(nèi)就剩下了廖廖幾個烏合之眾,我已經(jīng)托人把我們的聯(lián)系方法送過去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去府上議事的邀請就會傳過來?!彼紊┻@席話說得很含蓄,既點出了如今是蒼云雀占鳩巢的絕佳機會,又恰到好處地模糊了重點,連阮糜都不由贊嘆這人處事的圓滑老道。 “殺田公的兇手一日不找到,我們一日不去都督府?!毖嗤橹皇腔卮鹆诉@么一句,她的語氣雖然依舊冷靜,但是誰都聽出了蒼云燕帥平和外表下滾滾翻騰的怒意。 田承業(yè)不是無能之輩,他能夠結(jié)交蒼云上下,就說明此人頗有讓人賞識之處,都督府在他的帶領(lǐng)下走到窮途末路,只能說是時也運也,燕忘情曾經(jīng)私下跟阮糜評價田承業(yè),說他是一個為雁門都督府鞠躬盡瘁的好人,她還說她絕不會把這么一個好人犧牲掉,誰都沒有想到,就在幾天之后,長史會通體冰涼地躺在都府的殯宮里,半截身子血r模糊。 燕忘情話說完,房間里很長一段時間鴉雀無聲,蒼云眾將的臉上或多或少都閃過一些忌怯與愧疚。沉默良久后,宋森雪才再次開口:“渠帥,田公慘死,捉拿兇手固然要緊,但是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今天晚上……” 燕忘情閉眼長出了一口氣,把心情平復(fù)了下來:“贖金準(zhǔn)備得怎樣了?” “萬事俱備,”宋森雪臉上又浮現(xiàn)起孩子般的笑容,他的語氣像是在談?wù)撘患こ2贿^的事,“今天晚上,由末將與王和尚盯梢,阮姑娘,呂蒼頭與申屠將軍接應(yīng)。另外,我讓呂無念與白羅漢在這里待命,他們都是新進年輕人中翹楚?!?/br> 蒼云女帥無聲地點點頭,宋森雪這個布置堪稱孤注一擲,幾乎是把蒼云的頂尖人物全部派進去了。至于呂無念與白羅漢,燕忘情知道使用這兩個年輕人也是無奈之舉,如果王洵丁松還在,今晚也不需要讓黃口后生頂上去。 她想了想又問:“王隊正如何了?” 宋森雪皺起眉頭:“早晨他斷斷續(xù)續(xù)排出不少穢物后,病情原本有了起色,可是一過中午,王隊正又開始發(fā)起高燒,還不停地說胡話,反反復(fù)復(fù)叨念著玉佛樓和玉佛,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停下?!?/br> 燕忘情略微頷首:“目前只有讓風(fēng)先生辛苦一下,等找到幕后主使,我們再向他問救人的辦法?!比缓笈畮浱岣吡寺曊{(diào),“諸位,我們把今晚的各種對策再走一遍吧。”話音未落,忽然被外面一聲悶雷般的吼聲打斷,“渠帥且慢!”眾人回過頭,看到王不空正氣急敗壞從門口進來:“大和尚有話要說。” 蒼云軍中,向來數(shù)王和尚涵養(yǎng)最好,所以看他現(xiàn)在這般面紅脖子粗,眾人心中都升起了不詳?shù)念A(yù)感。 女帥臉色沉了下來:“大師你先把氣緩一緩?!彼窍虢o大和尚一個臺階,卻被對方迫不及待地打斷,“不必!”然后和尚幾步走到宋森雪面前:“‘笑面閻羅’我問你,昨天下午你去哪里了?” 宋森雪愣了一下,隨即又掛上了平時那張輕松的笑臉:“恕罪恕罪,當(dāng)日在下看到王隊正那里有風(fēng)先生在,料想無礙,所以就偷閑去萬家樓喝了杯茶。” “喝茶?”王不空冷笑一聲,雙眼幾乎要迸出火來,“王隊正生死未卜,你竟然有心情去喝茶?” 面對大和尚的咄咄相*,宋森雪卻不惱不窘,只是心平氣和道:“見笑,見笑?!焙蜕羞€想再說什么,但見眼前之人完全是水火不進,憤而一甩袖子,撇下他來到燕忘情面前。 女帥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一掃,然后道:“大和尚你慢慢說?!?/br> 王不空點點頭,然后瞧著“笑面閻羅”深吸一口氣:“啟稟渠帥,貧僧現(xiàn)在有理由相信,宋統(tǒng)領(lǐng)在昨天下午,與歹人做了私下交易。”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燕忘情把目光投到宋森雪的笑臉上,語氣寒冷得就像覆了一層嚴(yán)霜,“宋統(tǒng)領(lǐng),你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宋森雪卻轉(zhuǎn)頭望著王不空,如今,他臉上只有苦笑:“大師,你跟蹤我?”王不空對其怒目而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眼見如此,閻羅無奈地嘆了口氣:“沒錯,我是與歹人接觸了?!?/br> “為什么不告訴我們?”燕忘情厲聲喝問,沙啞的嗓音就像是直接銼在了眾人的耳膜上。 “因為王隊正命在旦夕!我不能再冒任何險!” “你有沒有想過要不是你獨斷獨行,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歹人拿下了,丁松也不會下落不明?田公也不會死?”王不空斥道,他越說越激憤,整張臉漲得通紅。在蒼云軍中,私交與田承業(yè)最好的就當(dāng)屬這個霹靂菩薩,他們都是忍辱負重之人,都有身不由己之處,都在遙遙無期的使命中苦苦堅守,所以他們雖然各為其主,卻也是惺惺相惜。 面對和尚的咄咄*人,宋森雪卻是一派坦然:“如果我們沒抓住他呢?如果我們又失敗了呢?王隊正就真的回天乏術(shù)了!我要首先考慮同袍的性命!” 王和尚見對方還在強詞奪理,氣得暴跳如雷,他正要上前再理論,卻被燕忘情出言攔住了:“大師你先坐下?!?/br> 既然主帥說了話,王不空也只能憤憤地退到一旁,找到個位子坐了下來,瞧著宋森雪一副看你如何收場的表情。后者卻又堆起了暖洋洋的笑容,光看他的表情誰都想不到他這是正等候著上峰的質(zhì)問。 蒼云女帥端坐在位子上紋絲不動,就像是一塊千鈞的石碑,壓迫感一浪接一浪傳過來,讓四周的人坐立不安。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你跟歹人是如何聯(lián)絡(luò)的?” “有人將我引到了萬家樓,我跟對方通過那里的一冊留言簿互通消息?!?/br> “什么人把你引過去的?” “我沒有看到人,只收到了一張字條。另外,我也沒有看到收贖金的人,我是按照留言簿上的指示,在交接地點停下裝著贖金的馬車,然后步行回的縣城?!?/br> “他們要了多少錢?” “五十萬錢,我沒有跟他們討價還價?!?/br> “五十萬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是怎么籌出來的?” “一部分來自于我手下的先鋒營,另一部分是江湖朋友湊的?!?/br> “什么朋友?” 宋森雪淡淡一笑:“渠帥,你知道規(guī)矩的。” “什么規(guī)矩!”王不空聞言暴喝,“我管你什么規(guī)矩!”宋森雪并不爭辯,但是看他的笑容,阮糜已經(jīng)明白要從他口中撬出那個真假不明的朋友幾乎辦不到。 “最后一個問題,”燕忘情繼續(xù)道,她的聲音就像臉上的鐵覆面一樣沒有帶半點感情,“你也是個老江湖了,在萬家樓的時候,真的一個可疑人物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 所有人的眼光都齊刷刷投向宋森雪,就連王不空都不做聲了,房間之內(nèi)落針可聞?!靶γ骈惲_”收起了笑容,他思忖片刻,然后說:“有一個中年男人,衣著舉止都很普通,但是……問題就在于他太普通了,我很難碰上這么一個,舉手投足間什么特點都看不出的人?!闭f到這里,他輕嘆一聲,“不過我讀完留言簿就走了,沒敢多看他?,F(xiàn)在回想起來,他唯一讓人記住的地方,是有一雙又細又長的眼睛,就像狐貍一樣?!?/br> 其他人聽罷面面相覷,顯都沒有這么一個人的印象。最后,燕忘情道:“宋統(tǒng)領(lǐng),我懂你的江湖規(guī)矩,不會再打聽你的朋友;但是也請你懂我們的規(guī)矩,今天晚上的事,你就不要參加了?!彼紊]有爭辯,他應(yīng)了一聲,便大步走出了房間。夜色中他的背影有一些蕭索孤單,但是姿態(tài)卻依舊透著一股快樂,仿佛他并沒有感受到背后王和尚鄙夷的目光。 待到“笑面閻羅”走遠后,阮糜與呂籍出來透氣。女校顯然對燕帥的做法頗有微詞:“宋爺也是顧忌軍中同袍的性命,要罰要打都行,但不該防賊一樣防著他?!?/br> “阮姑娘有所不知,”呂籍道,“蒼云軍中,宋森雪與常人不同,一直有傳言說,他是神策j細?!?/br> “老呂你這么說就錯了?!蓖醪豢蘸鋈怀霈F(xiàn)在了兩人背后,他臉上的潮紅依舊未退,顯然胸中還是有些郁憤難平,“我要是真當(dāng)姓宋的是細作,防備著他就行了,完全沒有必要發(fā)那么大的火。我發(fā)火,是因為我還看他是兄弟,我是惱恨他擅作主張。至于渠帥……老呂啊,你陪伴渠帥比我早,卻還是沒我了解她。” “怎么?”阮糜聞言露出疑惑的神情,“呂公也曾輔佐渠帥?他不是一個蒼頭嗎?” 王不空哈哈大笑:“上當(dāng)了吧?你面前的這位是蒼云虎豹營前任旅帥,只不過他乞了骸骨后,非要別人喊他老蒼頭。”然后他又對呂籍說:“渠帥不讓他參加,不是怕他透露消息,而是怕他心亂誤事?!闭f罷他又看了一眼屋內(nèi),“進去吧,渠帥要點兵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