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四節(jié)暴雨中
老馬始終都沒有吭過一聲,只是在噴出了許多血后,它的喉嚨里似乎發(fā)出了幾聲極輕微的“咕咕”響。讓周問鶴傷心的是,即使是這一點他也不能完全肯定,從此,這成了困擾道人一生的不解之謎。 老牲口眼中的最后一絲光也黯淡了下來,血依舊在潺潺地向外涌。道人用劍割下了幾簇深棕色的馬毛,他猜想或許老朋友會希望看一眼他一直念叨著的蜀中平原,所以他決定把這簇馬毛帶去成都,如果可以,埋在某個水草豐美的地方。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火化他的老朋友,不要讓它成了郊狼的晚餐?;痃犨€在,那匹麻也似乎可以作為引燃,不過周問鶴決定還是先休息一下,等離開的時候再點燃,他在尸體旁撿到了兩根枯樹枝,又從行禮中找出一件換洗的衣服,撕開做成了一個簡易的吊臂,原本他還打算做一個夾板的,但是實在沒有材料。道人也曾考慮用右手把左手接回去,然而很快證明了那是白日做夢?,F(xiàn)在只能做一些最基本的處理,等到了前面的棧再想辦法了。等道人把自己的左手安置妥當(dāng)后,他躺在了老朋友的尸體上,那瘦骨嶙峋的馬身依舊是溫?zé)岬?,透著道人熟悉的氣味。周問鶴把感傷拋諸腦后,再次祭出坐忘經(jīng),一心希望抓緊日落前最后的機(jī)會恢復(fù)一點元?dú)狻H欢?,沒過多久,他又一次被一個聲音打斷了:被一聲沉悶的炸雷。 道人睜開眼睛,抬頭望天,表情仿佛在看兩個蹩腳的騙子鬼扯著荒謬絕倫的胡話。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天空已經(jīng)烏云密布,目力能及的范圍內(nèi)只有一邊昏暗。周問鶴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了兩件事,第一,這會是一場持續(xù)很久的瓢潑大雨,至少會一直持續(xù)到天黑,第二,這場雨會帶走地面上全部的熱量。這兩件事都足夠把道人最后的一點希望徹底澆熄。棧距離這里確實不遠(yuǎn),但也不是轉(zhuǎn)個身就能到。道人最后看了一眼旁邊漸漸僵硬的朋友,他知道他是沒有機(jī)會把他的朋友火化掉了。乘著暴雨尚未打下來,他必須即刻啟程。 在站起來的那一剎那,久違的暈眩又一次把周問鶴的腦袋緊緊鉗住,道人覺得自己就像是被裝進(jìn)了一個袋子里,十七八個小伙子從四面八方對他施以了一頓老拳。好在這一次眩暈很輕易地就放過了他,道人收拾了一下還用得著的細(xì)軟,抄起鐵劍,最后對老伙說了一聲抱歉,便蹣跚地向遠(yuǎn)方走去了。 沒走出多遠(yuǎn),冰冷的雨水便當(dāng)頭澆了下來。道人披在身上避雨的那塊麻幾乎片刻就濕透了,沒過多久,周問鶴渾身上下就像是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之前在烈日炙烤下,他只覺得快熱得窒息了,現(xiàn)在道人才意識到熱量的可貴。腳踝以下的部分寒徹筋骨,仿佛血y都要凝固了。一條條的雨線就像冰冷的薄刃劃在身上,在熱量迅速流失的情況下,道人很快就打起了冷戰(zhàn)。道袍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最后一絲保暖的能力,冷雨肆無忌憚地從領(lǐng)口灌入,沖刷著道人的身體。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幾乎每跨出一步,肋下就傳來劇痛,這鉆心的疼痛和寒冷如同一副刑具套在他身上,侵蝕著他僅存的意志。 除了肋骨之外,左嘴角也傳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之前他以為只是嘴角掛破了,但是很快,他的半邊臉頰就腫的像是一個饅頭,如果他此刻能照照鏡子,一定會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像是紙糊的一樣被撕開了。膝蓋早先被磕出的傷口也漸漸開始活躍起來,抗議著主人的不公,尤其在寒冷造成的麻木從雙腳延伸到小腿之后,渾身各處的傷口簡直就像是在狂歡一樣。 烏云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越聚越多,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和夜里沒有什么兩樣了。雨水匯成了十來股涓涓細(xì)流順著道人的臉頰流下,道人只能勉強(qiáng)瞇著眼睛,透著水幕艱難地辨認(rèn)著腳下的路。時不時會有閃電劃破天際,把四周的景物照成了一片蒼藍(lán)色,沉悶的雷聲此起彼伏地隆隆滾過周問鶴的頭頂,像是一個巨人正咆哮著要用一跟手指把他碾死。道人蜷縮著身子,護(hù)住心口最后一點熱量,第一點雨滴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運(yùn)起了純陽的紫霞功,但是收效甚微,吐故納新了許久,他依舊覺得徹骨的寒冷。 走了許久,道人忽然停了下來,他抬頭看著這漆黑冰冷的荒原,心中升起了一股悲涼,仿佛他就是天地間僅剩的最后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