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二節(jié)餓鬼
這是一個夢,而周問鶴也知道這是一個夢。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夠醒來,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何謂醒來。這就像是一個人自幼在一個孤島上長大,他知道島和海洋是什么,卻不知道海洋之外是什么。周問鶴知道夢是什么,卻不知道這世上除了這個夢,還有什么。 他夢見自己在一個棧里吃東西,他真是餓了,因此他扒飯扒得飛快。但是,不管他吃了多少,饑餓卻絲毫沒有緩解,相反,這饑餓好像被食物引得出了dx,咆哮著在道人腹中四處啃噬。道人已經(jīng)來不及咀嚼了,他把嘴撐到最大,直接把一團團米飯吞下肚子,幾大口之后,腹中終于有了一絲充實感,只是這感覺轉(zhuǎn)眼即逝,隨之而來的是更加迫不及待的渴求。空d的感覺就像一把y冷的烈火,開始猛烈灼燒著道人的意志。 周問鶴三兩口把碗里的飯劃進(jìn)嘴里,伸手拿起桌上一碗醬r,迫不及待下他扔掉了筷子,用另一只手抓起油膩的r塊塞進(jìn)口中,一塊接一塊,渴求著r塊落進(jìn)肚子時那一瞬間的充實感。來不及吞咽的他嘴幾乎要被撐爆了,但是饑餓像卻還在催促他加快速度。這饑餓漸漸變成了握在手中的炭爐,讓他一刻都不能忍受。 萬幸的是,周問鶴覺得自己的嘴和喉嚨好像都變大了,他把嘴張開,一碗r簡直是直接倒進(jìn)了肚子。但是為什么沒有飽腹感?就連剛才吃米飯時的小小飽腹感都沒有了。道人驚惶中拿起另一碗面,像是倒水一樣灌進(jìn)了自己的喉嚨。然而,面條就像落進(jìn)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虛空,他的肚子甚至感覺不到有東西進(jìn)來。周問鶴心焦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氣急敗壞地要一旁隨侍的小二哥再上十碗飯,小二剛轉(zhuǎn)身,他又改口要小二把店里所有的食物都拿上來。 等待上菜的這段時間簡直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折磨,周問鶴的胃在空虛中絞痛著,他只覺得如果不塞更多的東西進(jìn)去,道人就會被自己的胃吞噬。 很快更多的飯菜上來了,道人一把奪過用來盛飯的木桶,把嘴張到了難以想象的尺寸,一口吞下了兩大碗的分量。腹部又有了充實感。這感覺多美好啊,道人簡直是飄飄欲仙,但是充實又一次一閃即逝,他懷著報復(fù)心狠狠地又吞下一口,但是這一口沒有飽腹感,飯又像是落進(jìn)了虛空。饑餓的傾軋下道人的理智飛快地被壓縮,終于到了微不可見的地步,仿佛每吞下一口,饑餓的折磨就會加倍,道人就像是在用海水止渴,換來的只是自己越來越失去控制,潰堤般的饑餓驅(qū)使他成為越來越低等原始的動物,除了吞噬,心中沒有其它念想,餓呀,怎么這么餓?周問鶴覺得恨不能把三山五岳,滿天星斗都囫圇塞進(jìn)自己的肚子里。 四五口后,一人抱的木桶已經(jīng)被他吃空了,道人又抓起半只豬,也不撕開,三兩下塞進(jìn)了嘴里,沒有飽腹感,反而更餓了。饑餓就像野火燎遍他的全身,燒灼他的靈魂,不,這已經(jīng)不是饑餓,這成了一種執(zhí)念,道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把所有東西都填進(jìn)自己的肚子,希望能抵擋一下這從腹中洶涌而出的空虛。 店小二遺憾地表示,店里已經(jīng)沒有食物了,道人卻充耳不聞,他可能已經(jīng)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了,也可能他根本不在乎。道人像是渾身都浸在滾水里,十萬火急,片刻都不能耽擱。他一把抓起百來斤的店小二,把嘴張到最大,然后一口吞了下去,那店小二腰圍也有六尺,過他的喉嚨竟然一點都沒有滯澀。 緊接著周問鶴又抓起了旁邊一個嚇傻了的看,如法炮制,也是一口囫圇而沒。小店中的人尖叫著四處逃散,但是,他們都沒有道人跑得快。而且不知怎么的,周問鶴的雙手變得又細(xì)又長,收發(fā)如同迅雷,抓這些人就像是囊中取物。幾個呼吸間,偌大的棧竟然被他吃空了,饑餓還是沒有放過他,仿佛天地如此之大,他卻被關(guān)在了小小的一個饑餓牢籠中。 道人迫不及待地邁開他同樣變得又細(xì)又長的的腿,挪動他河馬一般巨大的身子?!皼]關(guān)系”他心想,“我還可以去街上吃,這個鎮(zhèn)子是交通要道,人來人往像流水一樣,吃完鎮(zhèn)子,我還可以上京城,吃光京城,我就沿著驛道去東都,吃光中原,我就去江南,去蜀中,去西域,吃下所有活物,吃下整片陸地,吃下整個宇宙,吃下整個虛空……” 周問鶴稍稍醒轉(zhuǎn)了一些,但是他感覺有一些異樣,仿佛他那個噩夢并沒有結(jié)束,他只是把那那個絕望的夢境拋在了某個地方,然后獨自落荒逃回了現(xiàn)實的世界中。這個夢讓他體會到的已經(jīng)不能算是恐懼了,他甚至不敢找一個詞去形容它,就像是一個新近殘疾的人沒有勇氣去看自己的斷肢。 難以想象的疲勞包裹著周問鶴,他內(nèi)心最深處是清醒的,但是這清醒,卻被埋在海量的混沌與困乏之下,這困乏是如此難以抵擋,以至于他都沒有力氣睜開雙眼。道人的意識渴望醒來,但是身體其他部位都在一致地反對它,手不能動,眼不能睜,雖然耳畔時常有人聲,但是渙散的意識甚至都沒法集中起來去分辨那人說了什么。意識就這樣被束縛在黑暗里,就像是一個裝進(jìn)棺材被活埋的人。 這樣的感覺簡直是度日如年,道人不知道自己究竟過了多久,他好像清醒過一陣,又沉沉睡去,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做夢。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地清醒著,有時候他記不起自己是誰,有時候他又記不起片刻之前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意識在一片小小的殘破領(lǐng)域里自我滿足,絲毫沒有余力再去思考其它的事。 有一次,他睜開了眼睛,仿佛看到有個年輕女子正低頭俯視自己,她的眼睛大得有些過分,還有一個很大的塌鼻子,活像是一張貓臉。她的眼睛很有神,雖然不漂亮,看上去倒是不讓人討厭。她此刻正一臉關(guān)切地對自己說著什么,但是周問鶴根本沒有力氣去理解,他雖然聽清了姑娘的每一個音節(jié),卻沒法把它們拼裝起來,遑論從中理解含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