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九節(jié)孤舟
那只手就像是幽靈一樣,一瞬間就從霧里面現(xiàn)形,木筏上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巨手就已經(jīng)一把抓爛了木筏,與此同時,水底下傳來了兩聲沉悶的牛叫,像是在湖底炸出了一聲悶雷。劍九根本聽不出這叫聲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仿佛方圓幾十丈的水面下都是聲音的來源。 木筏上的女人被水流裹挾著,翻滾了幾下就沉到了水里。男的則朝著小船的方向漂來。那只巨手無聲地沉入了水下,水面上甚至一絲波紋都沒有泛起。一切又回復(fù)到原來的寂靜,劍九像是獲得了赦免,整個人又能動彈了。他急忙抓起櫓,把船搖到那男人身邊,將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子從水里撈了出來。 之后,劍九憑著對d庭湖的熟悉,駕著船慢慢往回走。四周還是一片死一樣的灰白,濃霧給他的感覺滑膩得就像是正在皂化的死尸脂肪。那個被救起的男人口眼緊閉,臉色青紫,只是在心肺間還有一絲溫?zé)?,告訴別人,他尚未死透。劍九之前就已認(rèn)出,他是武當(dāng)派第三代的大弟子楊霜楊晚晴,但是他猜不出淹死的女人是誰,眼下他只盼這人千萬別死,因為只有他才有可能知道田掌門的下落。 說也奇怪,之前的打鐵聲和牛叫聲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聽不見了,偌大的湖面上只有櫓尾攪水的聲音。劍九抹了一把臉,依舊沒有覺得多清爽,船舷外每泛起一個水花,他都覺得像是水鬼在叫他的名字。他的腦子很亂,各種念頭攪在一起,幾乎沒辦法思考,在劃了一盞茶功夫后,他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是在原地轉(zhuǎn)圈。這已經(jīng)不是他熟悉的d庭湖了,哪怕現(xiàn)在有人告訴他,他是在y曹地府劃船,他都會相信。 躺在甲板上的楊霜忽然喃喃地開口了:“田孤人……” 劍九一驚,急忙俯下身:“你說什么?” “田孤人……必須……留在……島上……”楊霜斷斷續(xù)續(xù)吐出這幾個字,劍九感到如墜冰窟一樣的寒冷,不是因為這句話的含義,而是因為,楊霜在說這句話時,雖然還是氣若游絲,但是語氣里卻有一種非人的冷漠與機(jī)械,劍九甚至覺得他不是活人,更像是水鬼在借尸同他說話。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就沒有了動靜,像是又失去了意識。 “為什么?誰讓掌門留在島上?”他想朝著楊霜吼出這句話,但是話出口的時候,卻幾乎自己都聽不見,他的聲帶已經(jīng)痙攣了,他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了。劍九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但是越焦急,發(fā)出的聲音就越小,他滿臉充血,眼眶都要迸裂,張著嘴像是要吃人,但是吐出的聲音卻比鳥雀的叫聲更輕微。白茫茫的湖面上,這艘小船在隨波逐流,他的兩個手下此刻正蜷縮在甲板上,一個人正在低聲啜泣,另一個人則面無表情,看樣子,以后也指望不上他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霜那蒼白的雙唇間又傳出了細(xì)微的聲音:“……必……須……安撫……摩利支……” “誰?誰是摩利支!”劍九依舊沒有能夠把他的聲音傳達(dá)出來,他的眼里噙滿了惱怒與悔恨的淚水,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這么無力過,這就像是他童年最絕望的噩夢,無從躲避,無從逃跑,無從反抗,一切都混沌不明,只有無力感是那么清晰。他趴在楊霜身上,手指扣進(jìn)了后者肩膀的r里,不管他如何想要大吼,他嘴里吐出的永遠(yuǎn)是長蟲一樣的嘶嘶聲。 就在這時,濃霧中忽然飄來了一個童子朗朗的聲音:“門東草,三人田……” 這聲音太清晰了,完全不像是穿透了濃霧,倒像是從一個空曠的大房間中傳過來。 “門東草,三人田……” 稚嫩的童聲里面沒有喜怒哀樂,像是私塾中的學(xué)生正在朗聲讀書。它掠過整片湖面,像是近在耳邊,又像是從湖面的上空傳來。劍九還是俯著身子,頭緊緊地貼在了船舷上,他有一種預(yù)感,只要他的頭抬起來,掃一眼船舷外,他就能看見聲音的來源,但是他卻失去了勇氣,他像是嚇破膽的小動物一樣,把頭壓得低低的,連氣都不敢出。 “門東草,三人田……” 聽聲音,劍九斷定那說話的人就在船外,與他就隔著一層薄薄的船舷,他甚至在腦海里勾勒出了有什么東西正越過船舷,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畫面。這一次真的是無處可躲了,他心里想,真希望船板間能有一條縫讓自己鉆進(jìn)去。劍九就這樣蜷縮著,把頭埋進(jìn)臂彎,用豪無防護(hù)的背部承受著那束他想象中的目光。 這時他看見了那個原本在抽泣的手下,那人靠在船的另一側(cè),正與他對望著,很快,他就意識到,那人望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后,臉上寫滿了茫然。劍九強(qiáng)忍著心里的不安,仔細(xì)觀察者他手下的表情變化,但是他從手下的臉上什么也讀不出來,那個人面無表情到不像是個人類。 最后,那人的視線稍微往下移了一點,這回,他是真的看著劍九了。劍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此刻與他四目相對的不是朝夕相處的手下,而是即將現(xiàn)出原形的惡鬼。 那人靜靜看著劍九,無喜無怒。 “門東草,三人田……”那聲音又響起來了,像是墓地中的看守,穿過這一片寂靜的水面。 劍九身下的楊霜忽然一動,劍九嚇了一跳,因為在他的心思里,楊霜早已氣絕了。他抬起頭,看到那張青紫色的臉正對著自己,露出詭異而瘋狂的笑容。 “門東草……三人田……”楊霜聲音嘶啞地復(fù)述著這句話。看著他的笑容,劍九陷入了一種滅頂?shù)寞偪?,他與那張臉近在咫尺,他已成了案上的魚r。 楊霜的笑容更扭曲了,劍九從來沒敢想過,一個人的嘴可以咧到這種程度。然后,楊霜微微抬起頭,在早已僵硬的劍九耳畔,用一種無法形容的幽遠(yuǎn)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去……找……張……三……豐”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發(fā)出了一連串刺耳的笑聲,一躍而起,翻過船舷,船外響起了落水的聲音,與此同時,那個童子的聲音也不見了。 劍九卻沒有起來,他癱在甲板上,渾身都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之前那刺耳的笑聲猶在耳畔,這仿佛是一場永遠(yuǎn)無法結(jié)束的噩夢,而他的兩個手下,依舊蜷縮在船的對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不知道還要跟這兩個人對峙多久,但是他心想,時間一定不會很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