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二十四節(jié)大雨之后
周問鶴跟貓三在泥臉后面又聽了一會兒對談,外面的雨勢逐漸小了。莫聲谷隨著陳家人一同離開,過了約莫一盞茶時間,才又折了回來。 “出來吧,他們都走遠了?!彼嗄樐抢锖傲艘宦?。 周問鶴急忙從泥胎后面走出:“參見師叔。”接著他才發(fā)現(xiàn)貓三并沒有跟在的后面。繞到后一看,那丫頭正在艱難地挪動她發(fā)麻的雙腿。 莫聲谷坐在一張小馬扎上面,臉色有些蒼白。這馬扎略微見小,現(xiàn)在的少年沒有半點遇真宮里的威嚴,倒添了幾分童趣。他還是老樣子,板著一張面孔,讓人看了就心里發(fā)毛。 “長話短說吧。”莫聲谷道,“你能不能回武當?” 周問鶴搖搖頭:“我今天回去了,后半輩子都會被當成兇嫌?!?/br>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蹦暪赛c點頭,這小大人的表情既不是贊賞也不是責難,仿佛一切在他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哦,對了,你師父已經(jīng)先一步前往d庭了?!?/br> “師父他們……還好吧?” 莫聲谷笑了,在道人記憶里,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露出笑容。這笑容依舊沒有天真爛漫的影子,只有一個老江湖的從容:“晚晴,我知道我這個歲數(shù)其實沒資格勸你,以下的話,其實是你師父和師伯讓我?guī)Ыo你的——只要你認為對的事,你就盡管去做,做不到的,武當會在后面幫你?!?/br> 一瞬間周問鶴的胸口洋溢起一陣暖意,同時又夾雜著一陣心酸,他像個孩子一樣幾乎要被這股感情壓垮,這里面有對長輩們的感激,有對師父于睿的想念,或許還有對所有人的愧疚。 察覺到道人面色有的沉重,莫聲谷站起來,走上前輕輕敲了周問鶴一拳:“怎么愁眉苦臉的?其實,我還要好好謝謝你。” 道人疑惑地看著他年幼的師叔,莫聲谷低頭拍了拍腦門,然后像是個大人一樣抄起雙手,接著他說:“自我從娘胎里出來到現(xiàn)在,玄冥寒氣就一直扎在我的心脈間,每隔數(shù)月就要發(fā)作一次,我沒法像正常孩子一樣玩耍,甚至連站久一點都會傷到身子。從小到大,師父帶著我試過了各種方法,無論是氤氳訣還是武當九陽功都只能減緩我的痛楚。我的內(nèi)功是七兄弟中最高的,縱使如此,依舊做不了一個正常人?!洚斊邆b,莫七為首’?呵,笑話而已。所以,不管外面是何等的風起云涌,刀光劍影,我都只能坐在那里,看著一切發(fā)生。很多人以為,我晝夜練功是因為要強,其實我根本不要強,我只是,害怕給師兄們添麻煩。” 莫聲谷接著拍了拍道人的肩,即使是同齡人里,他也不算高大,所以這個拍肩的動作看上去頗有些滑稽:“所以我要謝謝你,給我一個下山闖蕩的借口,我更要謝謝你,替我做了這些我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事?!?/br> 在那一刻,周問鶴從這個少年眼中讀出了長久以來的壓抑與負擔,就是這些,*得眼前的少年變得如此乖張刻薄吧。他很想對這個孩子說一句,你太累了,不用這么拼命其實也可以,但是他知道他聽不進去,因為這就是那孩子的生存之道。 “所以有什么要師叔幫忙的,盡管跟我說吧?!蹦暪冗珠_嘴笑了。他顯然不是笑慣了的人,平心而論,這笑容非常地不好看。 “其實,師侄真有一件事有求于師叔,既然這樣,那師侄就不氣了。”道人剛說到這里,貓三就扶著泥臉搖搖晃晃走了出來。道人見狀飛快對少年耳語了一番。貓三白了兩人一眼,沒好氣地說:“好好好,我不聽?!比缓筻洁洁爨斓赜洲D回了泥臉之后。 莫聲谷為難地摸了摸下巴,小聲問:“你確定?要偷彭和尚的東西可不容易啊?!?/br> “所以我才要請您老出馬,‘武當七俠,莫七為首’嘛?!?/br> 少年撲哧一聲忍俊不禁:“你這劣徒?!比缓笏掌鹦θ荩冻隽烁嬲]的神情,“晚晴,這里已經(jīng)是d庭地界了,以后的路,你要加倍小心。據(jù)我看,陳家所求非小,尤其是陳友諒那個小子,不但心思慎密而且手段毒辣,聽說他們不但找來了司空陡這個狠角色,最近還重金從海外請到了一個來歷不明的玉先生?!闭f完這些,他又對著泥臉高喊了一聲:“出來吧!談完了!”轉身大步離開了破廟。 周問鶴目送著師叔的背影越走越遠,忽然肩頭被人不懷好意地重重拍了一下:“師徒情深啊,楊先生?!?/br> 道人低聲略作了一下反抗:“是你自己要回到后面去的……” “那現(xiàn)在楊先生能不能勞動一下,去把我們的驢子找回來呢?” 周問鶴看天色幾乎已經(jīng)完全放晴,還有最后寥寥幾滴雨在天上飄著,便滿口答應,正要出門,忽然又想起什么,對貓三說了一稍等,就打開包袱,取出書稿,飛快地翻找起來,沒過多久,他就從里面找出了想看的那一頁。 根據(jù)楊霜的說法,“虛人”信仰可以追朔到秦末,但是現(xiàn)在的“虛人”信仰與當初相比已經(jīng)完全不是同一種東西了。d庭湖邊的“虛人”可能是湖泊志怪與傳統(tǒng)信仰的結合,d庭湖方圓數(shù)百里,最深的地方有十多丈,很難不激發(fā)人類y暗面的想象力,而d庭的前身云夢澤更是充滿了各種怪誕的故事。 楊霜篩選了d庭湖周邊的各種說法,最終把現(xiàn)在的“虛人”定義為一個章魚身子,豬頭的水怪,并親自為其手繪了c圖。當?shù)厝苏f,每當夏秋水漲,d庭一帶淪為澤國,這東西就會在水中興風作浪。有人說,這東西是合寙的近親,也有一些讀書人認為它與秦末的“虛人”很可能有著很深的淵源,也許是過去的“虛人”糅雜了其它怪力亂神后的產(chǎn)物。 宋末元初的時候,“虛人”的信仰曾經(jīng)大行其道過很短一段時間。當時,幾乎d庭沿岸每個村子都有一座香火鼎盛的“虛人”廟。但是到了成宗時期,“虛人”信仰忽然開始急速衰落,只剩下了一座座破敗的古廟處理在荒林中。當?shù)氐娜嗽谡務摗疤撊恕睍r帶著的表情從原本的敬畏轉變成了明顯的嫌惡,繼而很快就徹底將它遺忘了。關于人們態(tài)度的轉變,有人認為這跟之前五個“虛人”廟廟祝身著法衣集體投湖而死有關,當?shù)赜性S多人堅信廟祝們都已經(jīng)精神失常,而他們留在廟門,桌幃甚至神龕上的那些混亂的朱砂涂鴉似乎也在證明著這件事。 道人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張c畫上。那個豬頭絕稱不上兇神惡煞,他似乎還帶著一絲愉快的笑容。但這笑容反而當?shù)廊诵纳猓还苁撬V呆的笑容,孔d的眼神,還是肥碩的臉孔,都讓道人忍不住產(chǎn)生聯(lián)想,他仿佛看到那東西一片空白的大腦,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快樂,沒有悲傷,沒有恐懼,沒有**,它只是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水底,在寒冷的水流中永無止盡地蠕動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