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二十一節(jié)圣地亞哥拖著魚骨上岸
第八章第二十一節(jié)圣地亞哥拖著魚骨上岸 方圓萬里之內(nèi),目力所見只有連天接地的銀白,單調(diào)到讓人發(fā)狂。北風(fēng)呼嘯著,像篦子一樣,一遍遍地在漫漫雪原上狂馳而過,如同在撩撥一具早已尸解的遺骸。平坦如鏡的雪地上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破朽的古塔,正午慘淡的陽光從佛塔上空灑下,讓它看上去如同一尊被人遺忘的古老神像,孑然一身站在荒野中。又像是一根千鈞神針,鎮(zhèn)在茫茫這片雪海中。陽光透過破窗s進古塔的頂層,那是一片陳舊腐朽的空間,每一個角落都積著厚厚的灰塵,有三個人正身處那片空間之中,其中一個黃衣漢子與一個骨瘦如材的赤膊怪人正在過招,另一個黑炭似的和尚則站在遠(yuǎn)處觀望。在黃衣人與怪人的身后,有一個可以旋轉(zhuǎn)的黃銅把手,把手旁邊則是一閃沉重的鐵門,鐵門半開著,可以看到門上鑄有一個古樸的符號,如果少林寺的三個老僧在這里,他們會說,這與云臺觀山壁上的符號如出一轍,只是上下顛倒了。 兩人剛一交手,劉僧定心下就明白了,聶定贏絕不了瘋漢,他的一招一式都被對方克制,幾乎被*得滿場游斗,聶定的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呼吸越來越粗重,可想而知,敗下陣來只是時間問題。 正在和尚猶豫要不要上去助陣的時候,聶定忽然賣了個破綻,整個人如同一支黃箭,筆直朝鐵門竄去,劉和尚正在驚疑不定,他已經(jīng)往鐵門里一閃,接著人就不見了。塔頂頓時安靜了下來,有那幾個瞬間,和尚甚至聽到了自己心口的突突狂跳。瘋漢并沒有再追上去,他只是看著那扇鐵門,仿佛在思考什么,幾個呼吸后,他緩緩轉(zhuǎn)過頭,視線落到了劉僧定身上,瘋子并沒有立刻攻擊和尚,只是機械地看著他,瘋子的表情太平靜了,就像是帶著一副拙劣的面具。劉僧定心中一陣發(fā)毛,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尋一個有利地形,但是轉(zhuǎn)頭四面看了一圈后,他劉和尚發(fā)現(xiàn)塔頂?shù)胤教。稽c周旋的余地都沒有。 “那就這樣吧。”他嘟囔了一聲,立好了門戶。 瘋子忽然身形一動,朝劉和尚貼過來,這陣攻勢里沒有憤怒,沒有兇狠,它不含任何感情,冷得就像潑面的一盆冰水,的和尚不及細(xì)想伸手便要拆招,他原本打算也尋一個空檔跑到鐵門后去追聶定,誰知剛一交手,他就像是被一團膠纏住了。瘋子的武功里并沒有什么精妙的招數(shù),他只是攻守得宜,滴水不漏,劉僧定發(fā)現(xiàn)與他過招就如同與國手對弈,處處掣肘尋不到破綻。更嚇人的是,劉和尚發(fā)現(xiàn)他的招數(shù)里缺少一樣?xùn)|西:生氣。這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感覺,他的武功里毫無活人氣息,和尚始終覺得,他是在跟一個死人交手。 幾個回合后,劉僧定眼角掃了一下塔里的影子,現(xiàn)在約莫著已經(jīng)快晌午了,他再看看那扇鐵門,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推著離鐵門越來越遠(yuǎn),忽然他的心中電光一閃,他明白了這是那個仙人的意思,他要瘋子把門關(guān)上。一念及此,和尚猛地咬牙擰身,露出腰背幾處大破綻,一個箭步從瘋子身側(cè)竄了過去,還沒走上兩步,他身上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好幾下硬傷,這都在和尚的預(yù)料之內(nèi),他本就是要拼著挨打甩開瘋子。眼看一切都在自己預(yù)料之中,他距離鐵門只有一步之遙,忽然他的手腕像是被鐵鉗死死箍住,回頭一看,瘋子面無表情地扣住了他的右腕命門,緊接著,一股鉆心的疼痛涌了過來,和尚雙腳陣陣發(fā)軟,險些跪倒在地,他急忙口念無相訣,同時運起蠻力生生把瘋子甩了出去,但就在瘋子被甩開的同時,劉僧定肋下又中了排山倒海的一掌,和尚兩腳發(fā)飄,再也站立不穩(wěn),他索性借著這股飛沖之力直接撲向鐵門,劉和尚的頭重重頂在了鐵質(zhì)的門框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他抬起頭晃了晃,一陣陣的暈眩讓他給予作嘔,然后他就看到鐵門距離合上只剩下了二尺空隙,轉(zhuǎn)頭再看那個瘋子,他又開始旋轉(zhuǎn)把手,劉僧定不及細(xì)想,整個人蹭著鐵門鉆進了門后,緊接著,他聽到了身后鐵門合死的聲音。 大雄寶殿 “諸位師兄,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當(dāng)鐵門關(guān)上時,我也因為傷重失去了知覺。是于睿的道童發(fā)現(xiàn)了我,把我?guī)Щ亓思冴枌m。” 三個老僧相互對望了一眼,似乎他們對劉和尚的講述都頗為滿意,當(dāng)中的老僧開口說:“僧定,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苦,但眼下你還要再辛苦一次。你……去一次舊寺,把剛才所說的那些,都告訴渡法師叔吧,他目前,只愿意見你,至于你的疑問,他會回答你的?!崩仙D了頓,又說,“對了,你記得告訴他一下……”說到這里,老僧的視線不自覺地移向了燭臺后面那堵墻壁,“告訴他一下……北落師門的通道,被打開了?!?/br> 華山 “長老,長老,你堅持一下!”和尚身下的道童只有十歲上下,他背著劉僧定一路從山上走下來早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小道童心里怎么想都不明白,在如今這個氣候,怎會有一個人通身涼到這種程度,簡直像是背著一塊大冰坨子。 劉和尚迷迷糊糊聽到道童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現(xiàn)在身在何處,雖然渾身都是傷,但和尚卻覺得非常愜意,五月灼熱的陽光灑在和尚背上,讓他有了重新活過來的感覺,他幾乎覺得自己聽到了渾身毛孔張開,血y再次暢流全身的聲音。 “我還不能昏過去。”他對自己說,“我還有事要交代?!彼肫鹆藙⒔o給托付他的訊息,他必須把這條訊息傳出去,越快越好。 “告訴……于真人?!彼诘劳呌梦⑷醯穆曇粽f。 “什么?長老,你說什么人?” “告訴……告訴……于真人……”劉僧定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但是他總算在昏迷之前,成功把這條訊息傳了出去,“周問鶴,還活著……” 雁門 他們說如果爬上苦塞城的城墻,就可以看到雁門關(guān)了。這當(dāng)然不能算假話,但如果真有人這么做,他可能會失望,當(dāng)一個人沿著破碎的夯土墻體,一路爬到城墻頂端,他就會發(fā)現(xiàn),他只能在視線的死角附近看到一點點的關(guān)城外壁,這便是這座廢棄的小城與雁門關(guān)僅存的關(guān)聯(lián)了。 前隋的時候,奚人包圍了這里,將官告訴守城的士兵他們需要堅持了半年,然后又是半年,當(dāng)?shù)谌齻€半年到來時,士兵都明白了不會有人來救他們。后來城破了,奚人殺光了所有人的,然后把城塞燒成了一片廢墟。再后來,大唐將士趕走了奚人,但那時前線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別的地方,苦塞城已經(jīng)沒有了重修的必要,于是將士們把廢墟留在了這里,轉(zhuǎn)去其他地方構(gòu)筑新的工事,于是,苦塞城被遺忘了。 黑衣人天一亮就到了廢城的遺址,與他想象的一樣,滿眼能看到的只有斷垣殘壁與燒焦的屋梁。一棵半死的老樹上頂著一個碗大的鳥窩,兩只漆黑的烏鴉正在窩邊呱噪,似乎是想嚇走不速之,烏鴉的眼睛通紅,不知是否吃過尸體,它們的叫聲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乖戾,它們的眼神讓人想到正在剖解牲畜的屠戶。 黑衣人長著一張典型西域人的臉,高鼻深目,眼底帶著淺淺的棕色。這樣的一張臉,在此地一定很不受歡迎。他的身后背著一把窄得出奇的橫刀,比普通長劍還要長出些許。這不像是一把可以隨隨便便上手的兵器,要使用它,一定要有修長的手臂。黑衣人的手臂確實修長有力,他的雙腳也是如此,當(dāng)他把手腳張開時,幾乎像是一只大猿。 黑衣人來到了城墻下,這里曾經(jīng)是戰(zhàn)斗最激烈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兒郎葬身此處,但是如今在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破碎的磚石,還有滿地的雜草。偶爾會有一些兵刃的碎片躺在草叢間,它們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鋒利與閃亮,卻依舊像是倔強的老人不愿意被歲月消磨掉?!斑@就是這個古戰(zhàn)場僅存的所有東西了”,黑衣人心想,“當(dāng)初的驚心動魄早已煙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地瑣碎”。黑衣人在城墻底下找了一圈,最后,他在一口水缸前面停下了腳步。水缸并不是立在地上的,而是埋在土里的,只有缸口部分露在了地面以上。它的形制有些特殊,口收得很小,但是肚子卻特別大,足夠裝下一個成年人。這其實是一件守城工具,用來探聽地下是否有挖掘地道的聲音。黑衣人蹲下身子,用手撫摸殘缺的缸口,想象著許多年前,年輕的士兵們蹲在缸中,耳貼著缸壁,屏聲靜氣聆聽動靜的場面。然后,他一縱身,也跳進了缸中,身手敏捷得就像是一只鷂子。 缸里悶熱異常,黑衣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身體無法伸展,只能委屈地蜷成一團。黑衣人閉上眼睛,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雙耳上,一開始,他只能聽到缸外呼呼的風(fēng)聲,然后他似乎聽到了地鼠鉆d的聲音,隔著缸壁,任何聲音都顯得含混不清,就像是從極深邃的地底傳過來的。 緊接著,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一開始很微弱,幾乎辨認(rèn)不出,但是漸漸地,那聲音開始蓋過其它所有的聲音了,那是人聲,是許多人說話的聲音,一開始是七嘴八舌的耳語,但漸漸聲音清晰了起來。黑衣人咽了口口水,他覺得背上汗毛開始根根樹立,那聲音更真切了,而且所有的人聲音都在越來越整齊劃一,他猛然意識到,那些聲音都在說著同一句話。 黑衣人伸出手,輕輕按在缸壁上,手掌傳來輕微的震動感,這時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了一個詭異的畫面,在缸壁的另一面,漆黑的土層中,四面八方伸來一雙雙腐爛的手,也在從外側(cè)輕撫著缸壁,那撫摸中包含著渴望,嫉妒,憎恨,哀傷,還有對陽世永不消散的執(zhí)念。他仿佛看到,此時此刻在缸口外,空無一人的廢墟里,無數(shù)鬼影正在聚集,那些支離破碎的將士們,前隋士兵,大唐士兵,他們蹣跚地向缸口聚攏,口中反反復(fù)復(fù)地說著那一句話,他們的聲音有的輕,有的重,有的虛弱,有的堅定,但是,他們都異口同聲。漸漸的,其他鬼影也加入了進來,奚人,突厥人,契丹人,甚至匈奴人,他們口中說著異族的語言,卻也是在一遍遍重復(fù)著。黑衣人幾乎可以猜到,他們所有人,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在說著一句話,一句他們必須告訴他的話,一句他為此而來的話。他們用腐爛的聲腔反反復(fù)復(fù),永無止盡地向這個世界傳遞的最后一條信息: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br> “人拯救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