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四節(jié)故人來
天寶十載,雁門縣內(nèi)發(fā)生了一次很嚴重的群體恐慌。 當?shù)厝讼嘈?,有一伙外來人員潛入了雁門縣,暗暗在當?shù)厝松砩鲜┱寡g(shù),中了妖術(shù)的人會被帶走魂魄,繼而渾身上下的皮膚都開始龜裂,從皮下伸出章魚一樣長腕,最后受盡折磨而死,當?shù)氐娜?,稱其為“種殃”。 到了當年三月,雁門縣中已經(jīng)風聲鶴唳,每天都會傳出有人被“種殃”的消息,但是細究起來,會發(fā)現(xiàn)每一條消息都是沒有源頭的空x來風。在謠言的刺激下,當?shù)厝碎_始越來越失去控制,三月初二,兩個外地的云游僧人因為隨口問了一個小孩的姓名年紀,被憤怒的村民捆在樹上活活打死。初五,一個流浪乞婆因為說不清自己的來歷,在街市上被當眾打成重傷,初七,暴民們沖進一座外來人開設(shè)的藥鋪,將在其中坐館兩個月的郎中拖出來打死。初八,一個貨郎被人看到懷中藏著兩張符紙,被生生打斷手腳,事后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那符紙其實是從老家土地廟中請出來的遷墳符。三月十四,當?shù)匾粋€瓦匠為另一戶人家整修木屋,也不知怎么傳出一條流言,說瓦匠暗中把某人姓名寫在字條上,隨木樁打進地基,當?shù)厝藢⑼呓忱α搜旱届籼盟较聦弳?,瓦匠熬不過私刑,違心承認自己確實曾經(jīng)種殃害過某某,村民又要他供出同謀,他在威脅下隨便攀咬出了一個夜郎,一個明器店學徒,還有一個替人寫信的老秀才,雖然后來在都督府長史田承業(yè)的堅持下,縣衙將木屋推倒,眾人并沒有在地基中發(fā)現(xiàn)寫有人名的字條,但是縣衙還是不得不以關(guān)押的名義將這四個人保護了起來。 遭到攻擊的,還不止是外來人,雁門縣內(nèi),原本住著許多昭武九姓后人,他們也成了這次恐慌的受害者,三月初十,暴民沖擊了當?shù)鼗痨旖虖R宇,打死祭祀兩人,將年逾古稀的主祭扭送雁門縣衙,要求將他就地正法。為了保證主祭的安全,在田承業(yè)授意下,雁門縣衙將主祭送進都督府關(guān)押。三月十二,當?shù)匾粋€小孩聲稱被人偷剪了一揪頭發(fā),雖然這小孩的說法模棱兩可,自相矛盾,但是憤怒的村民還是舉著火把將當?shù)匾粋€康姓大戶家團團圍住一天一夜,最后是都督府派出軍隊才驅(qū)散了暴民。 在這場恐慌中,出家人是最遭人懷疑的一個群體,除了三月初二那兩個冤死的和尚之外,雁門縣在這一個月內(nèi)還發(fā)生了數(shù)起針對游方僧道的攻擊與劫掠,田埂里時不時會躺著一具被割喉或者斬首的僧道尸體,當?shù)氐娜艘呀?jīng)對此習以為常。三月十九,一個云游的道士因為打扮怪異,面貌陌生,遭到了當?shù)厝说谋P問,道士隨即與當?shù)厝舜蛄似饋?。這個道士顯然武功不弱,十七八個莊稼漢都被他打得鼻青臉腫,不過,最后他還是答應(yīng)跟著當?shù)厝艘煌巴汩T縣衙,然而縣衙已經(jīng)被這個月來的種殃官司搞得焦頭爛額,尋了個借口把他們趕去了雁門都督府。 當時的都督府長史田承業(yè)正在為高力士心腹柏杞遭綁架一事煩亂,不得已,只能硬著頭皮升堂問事,那個道士自稱姓周名問鶴字難曉,是純陽清虛子的門下,這次是為了一個月前樵夫在山里發(fā)現(xiàn)的兩具前隋鐵遺物而來。 田承業(yè)知道他說的遺物,那是兩具約莫二十丈高的鐵架子,建造在句住山深處,直c天際,沒人知道前隋秘密建造這種東西,目的何在,只是在鐵架腳下,找到了一些已經(jīng)燒成黑炭的前隋古尸。之前雁門縣衙曾經(jīng)向他提起過這對架子,但是當時的長史沒有往心里去。想不到,如今這舊物居然會驚動純陽派的道士來這里。 長史對這個道士上下打量一番,估計他在雁門縣完全可以保護自己周全,就打算將他當堂開釋,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了一個茶碗,田承業(yè)揭開蓋子一看,里面卻是空的,只孤零零躺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四個字:“帶他進來?!碧锍袠I(yè)知道寫字的是燕忘情,連忙放出話去將周問鶴羈押,草草退了堂,帶著道人一路進了都督府正堂。 正堂里坐著幾個人,打頭一個戎裝女子想來就是燕忘情,她左手是一個一本正經(jīng)的大和尚,眉目間既有著慈悲風儀又有著雷霆氣象,正所謂霹靂手段,菩薩心腸,全在他一念之間。右手則是一個笑呵呵中年男子,只是他無論笑得多和善,依舊掩不住眼梢嘴角皺紋中的殺氣,周問鶴暗中猜測,此人過去應(yīng)該做過殺手。另一邊,坐著一個三十上下的高挑女子,清秀的面貌下透著一股豪雄氣,猶如一個翩翩佳公子,當周問鶴與她對視時,似乎從她眼神里讀到了一絲高高在上的輕蔑。她身邊坐了一個虎背熊腰的老者,雖然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神態(tài)氣度卻猶如盛年,道人暗自思忖,所謂虎老余威在,指的就是這樣的人吧。 長史領(lǐng)頭進入正堂,他四下望了一圈,問:“許司馬人呢?” 高挑女子回答:“他坐了大半天,精神不濟,回房休息去了?!?/br> 長史重重嘆了一口氣,一臉的無可奈何,仿佛有滿腹的牢s苦于吐不出來。 周問鶴也緊跟著走了進來,,伸出三指口唱無量,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那高挑女子一雙秀目正盯著自己的紅靴子,嘴角掛著一抹竊笑,似乎對自己的裝扮很不以為然。另一邊燕忘情已經(jīng)開口說話,她一出聲,嗓音就嚇了道人一跳,雖然他早已料到,蒼云燕帥這些年疆場上往復(fù)廝殺,陷陣無算,喉嚨早已不是尋常女兒家的模樣,但是他還是沒想到一個女子嗓音會低沉沙啞到這種地步,可想而知這些年來,蒼云所受的磨難。 “閣下便是‘鐵鶴道人’?”她問道,聲音彬彬有禮,眼中的鋒芒藏在了笑意之后。 “正是貧道?!敝軉桗Q回答,旁邊高挑女人的視線讓他很不舒服。 “可是據(jù)我所知……‘鐵鶴道人’已經(jīng)于六個月前死在茅橋老店了?!毖嗤榈恼Z氣依舊謙和,但眼神忽然之間變得凌厲起來,“難道清虛真人還有另外一個道號叫鐵鶴的弟子嗎?” “據(jù)我所知就我一個。”周問鶴有些為難地撓撓頭,“個中緣由頗為復(fù)雜,如果要講清楚,需要花上很多時間。” “不巧,我們目前剛好沒有時間,如果道長解釋不了,不如就在都督府住下吧,來日方長,關(guān)于道長的奇遇,我們可以好好地洗耳恭聽。”燕忘情說完,身后的王不空忽然發(fā)難,張開蒲扇一樣的大手,身形展開猶如一只大鵬,直勾勾朝道人當胸抓來,。周問鶴虛步偏身,使半招馮虛御風將和尚來勢化開,同時右手反切和尚咽喉,用的是小天星接八卦d玄的褂打手法,王不空冷哼一聲:“小天星?這也算呂祖的武功?”說吧右手握緊砂鍋般大的拳頭,變抓為崩,整個人忽而從大鵬化作雷霆,烈風一般的拳頭朝道人胸口雨點般落了下來。周問鶴見王和尚下了實手,知道他是真心要與自己比試,不敢怠慢,捻指為劍在和尚眼前一晃,整個人如白鶴般騰躍而起,接著指劍便接連刺進和尚肘腋空門,王不空原本只當眼前是個冒著清虛子名頭混騙之人,滿以為幾招之下就可讓道人露了形跡,哪知兩個照面下來,自己反倒受了牽制,倉卒間急忙收了心神,封住自己門戶。這紅衣佛爺本來就是修羅血獄中一尊殺神,什么樣的兇險陣仗沒有見過?如今有了防備,周問鶴的指劍便只有在他身邊游走的份,再難探進分毫。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燕忘情忽然喊了一聲:“慢!”接著回頭看笑面男子:“老宋?” 宋森雪點點頭:“沒錯,剛才那招,是鐵鶴劍譜中的‘天花亂墜’。” 普天下的人都知道,鐵鶴劍譜中的劍招,這世上除了周問鶴,沒有第二個人能用出,道人的身份,到這里就算是證實了。王不空又仔細打量了道人幾眼,才雙手一抱拳:“得罪了。”說罷回身坐到原位,他雖然口里說得罪,臉上卻一點歉意也沒有,雷厲風行中,也慘雜著幾分不與世俗理論的霸道。 “閣下真的是周道長?”燕忘情又重復(fù)了一遍之前的問題,語氣里已經(jīng)不再咄咄*人。 “不敢欺瞞燕帥?!?/br> “即是如此,那我們就不再留道長了,道長請自便吧。”周問鶴沒想到上一刻還要用武力強留自己的燕忘情,下一刻就急著要把自己往外趕,早就聽聞蒼云軍不留心人情世故,看來竟是真的。 道人卻沒有依言告退,他的眼睛在廳堂里掃了一圈,然后問:“燕帥,此地是不是有什么難處?” “與道長無關(guān)?!毖嗤閿蒯斀罔F地回答。 周問鶴碰了個釘子,只覺臉上有些燒,只好尷尬地告了聲慈悲,轉(zhuǎn)過身正要邁步,背后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長請留步?!钡廊嘶剡^頭,發(fā)現(xiàn)是那個面帶奚落的高挑女子:“本地最近有一伙歹人出沒,專門挑僧道下手,道長此番既然是要進入句住山深處,還請千萬小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