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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鐵鶴書在線閱讀 - 第九章第二十二節(jié)垂直的過去

第九章第二十二節(jié)垂直的過去

    周問鶴頭頂?shù)奶炜辗褐粚铀廊似つw一樣的青灰色,就連鋪展在他腳下的樹海,也仿佛退去了蒼翠,變成了一片隨風(fēng)搖曳的死灰。剛才還掛在天中的日頭不見了,如今放眼望去,周圍的一切都被壓在y沉的天幕之下,連個影子都映不出來。

    道人已經(jīng)在架子頂上坐了小半個時辰,除了他腳下海浪般無聲翻滾著的樹冠外,這里什么動靜都沒有。

    之前周問鶴并沒有想到,鐵架的盡頭竟然會這么高,眼下,他如同坐在云端般孑然世外,天與地仿佛距離他一樣遙遠。鐵鶴道人放眼向四周眺望,他的視線最終在天際渙散開來,在這個高度,目力所及之處空無一物。他又豎起耳朵傾聽,半空之中只有一片死寂。他試著敲打身下的鐵梁,但是什么聲響都聽不見,要不是指節(jié)處傳來切實的敲擊感,他甚至要懷疑四周的一切都是幻象。有一陣子,周問鶴以為自己聽到了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那只不過是極度寂靜中產(chǎn)生的錯覺。而竊竊私語聲并沒有停止,相反,他卻在道人的腦海里變本加厲。人的聽覺,其實是一種需要對照才能夠明確的感覺,在絕對的靜謐環(huán)境中待得時間越長,道人就越無法斷定,他的四周究竟是寂靜無聲,還是在持續(xù)不斷地尖嘯。老子說,大音希聲,那么大寂,是不是如雷呢?

    一個人如果身處在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他常常會有意無意地自言自語,或者主動造出一些聲響。這不僅是為了保持理智,也是為了提醒自己聲音為何物。然而,周問鶴之前嘗試了好多次,無論講話還是弄出動靜都是徒勞無功的,他可以感覺到喉嚨里聲帶的振動,卻依舊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音。這種狀態(tài),讓周問鶴想到了佛家所說的寂滅,然而,這與寂滅又天差地別。寂滅是圓滿的結(jié)束,而當下的這片死寂,卻充滿了扭曲與壓抑,身在其中就像是魚兒離開了水,就像是人失去了空氣,它能夠讓人聯(lián)想到的,只有殘缺與痛苦。寂靜是可以要人命的,鐵鶴道人心里明白這一點,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覺得胸悶氣短,仿佛被塞進了一團隔音的凝膠中,四面八方都有靜默的壓力朝他推擠過來,聲音的火種尚未燃起,就已經(jīng)被徹底撲滅了。

    時不時,周問鶴會覺得耳畔傳來擂鼓之聲,他不確定這聲音是真的存在,還是靜默中他大腦開的又一個玩笑。擂鼓的聲音很沉悶,就像是從一口深不見底的水潭中傳出,聽見這種聲音,道人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畫面:整片晦暗不明的天空下都變成了大湖,少得可憐的陽光穿透湖面,把湖中一切都映照出慘碧色來。而道人自己則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浮蟲,身不由己地在湖面與湖底之間懸著。

    周問鶴甩了甩頭,他依然不清楚這種沉悶的聲響是來自天空,還是來自于他的心里。不過不管是來自哪,那些聲響顯然沒有打算放過他。之后鐵鶴道人聽到的東西,都可以歸類為幻聽,且不說那些雜亂無章的聲音片段無論如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杳無人煙的半空中,道人自己都對是否真的聽到了什么抱持不確定的態(tài)度。

    他聽到了一首沒頭沒尾童謠,唱的是一個八臂人赤腳入大唐;他聽到了似有若無的啜泣聲,還有一個男人反復(fù)詢問為什么他會在這里;他聽到了轱轆滾動的聲音,其中夾雜著男人們整齊的號子,用的是一種陌生的曲調(diào);他聽到了許多人低聲念誦著,贊美著,語氣無比地虔誠。他還聽到了皮膚崩裂的呲啦聲;模糊不清的吞咽聲;不明生物破土而出的悉悉索索聲,最后,他甚至認為自己聽見了金鐵交鳴,殺聲震天。所有這些聲音交疊在一起,周問鶴不知道它們是縈繞在自己耳畔,還是縈繞在自己腦中,他能從萬馬齊喑中聽出驚雷,也能從震耳欲聾中聽出死寂。

    周問鶴抬起頭望向晦暗的天空,他感覺就像是在看著一片灰蒙蒙的大海,一望無垠,而又波瀾不驚。道人抓緊了身下的橫梁,因為他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隨時會向上跌落進那片深不見底的灰白汪洋中。

    向下爬的路遠比向上艱難許多。當手腳在鐵梁上磕碰之聲傳入他的耳朵,周問鶴覺得自己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里回來。一束金色的陽光打在了他的側(cè)臉,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

    道人心中納悶,剛才在架子頂上怎么沒覺得夕陽刺眼?他不由得停下了手腳,攀住鐵梁,朝夕陽的方向望過去,那火球的余暉在天邊染出一片血泊一樣的殷紅。霞光打在周問鶴的面龐上,鋪出好幾道y影,就像是戴上了一張僵硬的赤紅面具。這一刻如果道人能看見自己的臉,他一定會覺得這張臉出奇地陌生。“方向……”他喃喃道。

    周問鶴繼續(xù)向下攀爬,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疑惑。不僅僅是因為太陽的方位,還因為這座鐵架的高度。他上來的時候用了將近半個時辰,下去估計也差不多要用這些時間,只是,架子從地面上看,并沒有高到這種程度,似乎越往上爬,就越進入一個失真的世界,在那里一切常識都嚴重地扭曲變形。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周問鶴終于踏上了堅實的地面,不知是不是在半空中停留太久了,剛一著地的道人竟然有一些暈眩。他四處尋找高云止,最后發(fā)現(xiàn)少年在遠處一片樹林里打盹。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黃昏了,難道我在架子頂上呆了一個多時辰?”道人望著已經(jīng)傍在山側(cè)的夕陽喃喃自問,他已經(jīng)意識到,從鐵架上下來后,自己的時間概念已經(jīng)不那么可靠了。

    “你再看清楚,”少年惺忪著睡眼,沒好氣地回答,“這不是夕陽,是朝陽,你在上面呆了整整一晚上!”周問鶴聞言頓時瞠目結(jié)舌,要不是高云止認真的表情,他真以為少年是在惡作劇。其實,在剛才往下爬的時候,道人就隱隱然有了預(yù)感,殘存的方向感告訴他,太陽正處在他的東面。只是,在頂端的時候,天怎么沒有黑過呢?

    “你上面也去過了,現(xiàn)在你弄清楚了沒有,這是個什么?”高云止拍了拍鐵梁,他還在為道人把自己跟那幾個死人留在一起一晚上感到憤憤不平。

    周問鶴輕撫鐵架,目光掃過那一行行雜亂無章的梵文,頂端的情形又一次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他忽然有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這是……一口井?!?/br>
    “什么?”高云止問,他未必是沒聽清,也有可能他就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是……這是一口井,一口前隋打下的古井,只不過,它是上下顛倒的。”

    高云止冷笑一聲:“這可真是奇聞,竟然有人往天上打井。那他們有沒有從天上汲水呢?”

    道人像是沒聽見,他抬頭直愣愣向上看去,想象著鐵架在自己頭頂上方的某一處探入了另一個世界。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少年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很有可能?!彼f。

    “還記得那些在鐵架腳下發(fā)現(xiàn)的陶罐嗎?或許里面的清水就是這口井從上方某一處虛無里汲出的,也或許,那些不含雜質(zhì)的清水只是用來儲存某樣?xùn)|西的介質(zhì),考慮到陶罐被打破后沒多久,雁門縣就出現(xiàn)了種殃這種事,也許存放在清水中的,就是這次種殃的源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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