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四十五節(jié)雙尸夜補三月二十三日
燕忘情站在藥鋪門前,抬頭注視著滿天繁碎的星斗,縣城地圖她看得太久了,上面那一棟棟房子就像是要從四面八方擠過來,*得她透不過氣。 因為阮糜遲遲不歸,老蒼頭已經(jīng)出門找她去了,現(xiàn)在藥鋪中只剩下了女帥一人,燕憶眉那邊也一直沒有消息,不知道王和尚是否順利。燕忘情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又聾又瞎的廢人,此時此刻,這片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定在發(fā)生些什么,但是她卻全然察覺不到,天地間仿佛被凝固的漆膠淤塞,把蒼云燕帥囚禁在了她身后那一苗橘火照耀的方寸之間,她沮喪地發(fā)現(xiàn),此刻除了在門口踱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渠帥。”夜幕中走出來一個精悍的年輕人,燕忘情認得,這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破陣營校尉呂無念,他已經(jīng)奔走半個晚上,神色中卻完全看不出疲態(tài)。呂無念走到女帥面前,恭恭敬敬地站著,仿佛這里不是空無一人的藥鋪門前,而是戒律森嚴的主帥大帳。這個人沒有繼承到他父親的豁達,面對燕忘情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這種過度的拘束態(tài)度讓女帥有些不滿,雖然呂無念這幾年來在軍中效力,每一次都是盡心用命,但是蒼云女帥總覺得這孩子心里有一部分,疏離在所有同袍之外。 “我們在都督府的眼線傳出消息說,明天一早他們會再派使者來請渠帥上都督府。” “我不是跟他們說了嗎?”燕忘情不耐煩地揮揮手,“殺死田公的兇手一日沒抓到,我們一日不踏入都督府……” “渠帥,”出乎意料,這次年輕人竟然會打斷自己說的話,燕忘情暗自咋舌,她意識到呂無念這回是真的有些著急,“明天,渠帥恐怕必須去……” “怎么了?” “左清道府帥田承嗣大人在今晚宵禁之前,已經(jīng)抵達都督府?!?/br>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燕忘情都沒有說話,她只是背過身,一個人凝望著縣城的黑夜,仿佛是看著一堆毫無頭緒的亂麻。 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還嫌不夠亂嗎?”沙啞的嗓音像是被壓在了千鈞重石之下,“田家的人竟然來得這么快……” “阮校尉*毒的手法,不像是天策路數(shù),倒與五仙教楊左使的銀丹玉珠相似,而這位周道長,方才回身一刺,也不像是他擅長的鐵鶴劍法,老夫眼拙,看不出這一劍來歷,只是依稀覺得,里面有點胡旋舞的意思。兩位真讓學生大開眼界,老人家,算是死得有價值了?!?/br> 看到戚不生y惻惻的笑容,周阮二人同時覺得全身發(fā)涼,仿佛這人隨時會從隱蔽處再長出兩只手,繞到背后取他們性命。這時,高云止也從小巷里面跑出來站在道人身側(cè),雙手抱胸對著戚不生做出一副豪氣干云的姿態(tài)。 “戚先生,”阮糜冷冷道,“在下有一事不明。” “阮姑娘,學生不是來回答你問題的?!逼莶簧男θ莞鼀寒了,如同根根小針透過皮膚扎刺著人的血r。在他的目光下,高云止的底氣一下子就泄個精光,他避開戚不生的視線,回過頭無限向往地看了看之前藏身的小巷,這一刻,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心里的掙扎。 “先生別誤會,在下不是問你執(zhí)戟郎的事?!?/br> “哦?那學生倒要聽聽?!逼莶簧曛尊碾p手,笑容里帶上了一點貓戲老鼠般的殘忍。 阮糜深吸了一口氣:“執(zhí)戟郎上次說,施魯在死前曾經(jīng)派親信送出過一封軍函,是送給誰的?” 戚不生瞇起眼睛,喉嚨深處發(fā)出似笑似咳的“咯咯”聲:“本來,安大人沒允許我回答任何人的問題,但是阮姑娘這個問題,讓學生非常滿意,學生就破例給一個提示吧:你們跟燕帥,一直漏算了一個人。” “什么?” “都督府,蒼云,田家,縣衙,還有安大人,你們以為現(xiàn)在的雁門只有這幾股勢力嗎?有一股勢力就在你們眼皮底下,可你們偏偏視而不見?!?/br> 說完,戚不生笑吟吟地轉(zhuǎn)過水蛇似的身板,悠閑地朝夜色中走去。 “等一下!”阮糜對著他的影子高喊,“那個送軍函的親信又是誰?” 夜色里沒有傳來回答,戚不生顯然已經(jīng)走遠了。 “另一股勢力,”周問鶴喃喃說,“難道指的是關(guān)外的奚人?” 阮糜搖搖頭:“奚人現(xiàn)存的力量都已經(jīng)投靠了安祿山,更何況,燕帥無論如何也不會漏算自己的老對手?!彼拖骂^,秀眉忽然深深鎖了起來:“我想到了一個人,我們確實一直都忘了他……”說到這里,女校忽然抬起頭話鋒一轉(zhuǎn):“道長怎么還留在城里?” 周問鶴就把之前留言簿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然后問女校能不能請?zhí)镩L史通融一下,讓自己進都督府問在押郎中兩個問題。 明白道人的意圖后,阮糜無奈地搖搖頭:“仙長,別打這個主意了,都督府今晚剛發(fā)布了全城戒嚴,莫說見犯人,現(xiàn)在城里已經(jīng)寸步難行了?!比缓笏龜[擺手打斷了想要說話的周問鶴,“你最好今晚就動身離開縣城,天一亮,你就更走不了了。” “阮施主,發(fā)生什么事了?” “這我不能說。我只能告訴道長,縣城里確實天塌地陷了,今晚蒼云捉拿勒索兇徒,這是你混出城唯一的機會,道長,我要是你的話,現(xiàn)在就會走!” 周問鶴還想再說什么,卻被高云止扯了扯袖子:“聽人勸吃飽飯,走吧?!钡廊艘娙蠲由裆嵵兀莱抢镎娉隽舜笫拢坏贸藗€無量,帶著少年朝城墻的方向走去。走出兩步后少年回頭向女校用力揮了揮手:“多謝阮姑娘相告!”阮糜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目送著道人離開,這個麻煩,她只想趁早甩掉。但周問鶴忽然又回過了頭:“阮姑娘……”他沉聲道,神情也多了幾分莊重。 “竟有這么薄的刀刃?!毖嗤榈谝谎垡姷绞w時說的話幾乎與和尚一模一樣?,F(xiàn)在狐貍眼的死者已經(jīng)被搬到了藥鋪之中,躺在了一張草席上。那頭青驢也被牽來,正俯下頭木訥地嗅著曾經(jīng)的主人。 “大師與憶眉呢?”女帥問。 “接應的弟兄沒有看到他們?!?/br> “弟兄里有人見過死者嗎?” “沒有,但是,死者的身份應該不難查?!彼砗蟮膮螣o念小心翼翼地回答。年輕人不敢揣摩女帥的心思,不過,想也知道她一定沮喪到了極點,勒索犯死了,最后的線索斷了,一切又回到了迷霧之中。 作為蒼云主帥,燕忘情見慣了云波詭秘的爾虞我詐,見慣了生死一線的修羅戰(zhàn)場,她原本以為她已經(jīng)不會再迷惘了。但是駐軍這座小小的縣城以后,她覺得自己陷進了一個泥沼,越是掙扎,沉得越快,但是不掙扎,下沉也不會停止。前路還有什么在等著蒼云呢?這個泥沼的底部究竟有多深呢?她木然望著草席上沉默的死尸,就像看著一副無子可落的殘局。 就在這時,藥鋪的門忽然被撞開了,燕憶眉驚慌失措地沖了進來。所有人的心都瞬間被提了起來,搖曳的燭光中,他們看到了伏在女徒弟背上,那個毫無血色,渾身青中泛藍的和尚。 “大夫!”燕憶眉急迫的聲音里帶著一股無助,仿佛她一下子變回了許多年前的弱女子,“大夫!來個大夫!”就在這一刻,她身后的門外,傳來了四聲沉悶的打更聲。嚴格意義上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三月二十四日了,種殃事件里最漫長的一天,終于畫上了句號。 幾乎就在藥鋪陷入一片混亂的同時,發(fā)生了另外一件事,一輛馬車從縣城城門的哨卡前方急馳而過,越過哨卡時,從密不透風的車廂里推下來一個人,哨卡里的蒼云士兵發(fā)現(xiàn),被推下來的正是不省人事的破陣營副統(tǒng)領(lǐng)丁聰,丁統(tǒng)領(lǐng)通體發(fā)燙,牙關(guān)緊咬,索性還有一息尚存,他的懷中,塞進了一封軍函。 “阮姑娘,你說你想到一個人,你們之前都忽略了他,你說的是誰?”道人問。 “這個人的勢力,不夸張講,足可以左右都督府與蒼云軍,他就在我們身邊,我們之前卻沒有懷疑過他,原因也很簡單,那個人至今,都閉門不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