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次會議,上(第二天)】
發(fā)生在第一天的sao動,最終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結(jié)束了。翟部領(lǐng)找來招頭[1]撬開了門,帶著幾個親信哇哇怪叫著沖進艙室內(nèi)。過了不多久,這群人從里面扛出了一個用蘆席草草包裹住的東西,圍在門口的人群又喧嘩了一陣,隨后忽然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面面相覷,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木芳看到了一個船客站在人群外朝里面探頭探腦,正是臨出海前強塞進魚一貫艙房的唐門弟子唐棄。 “你朋友。”他把唐棄指給魚一貫看,后者立刻露出厭惡的神情。這其實不能怪魚一貫,人對于分享自己空間的陌生人一般都喜歡不起來,何況還是這么一個喜好打聽閑事的陌生人。 唐棄也看到了魚一貫,他馬上興匆匆朝他們走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他已經(jīng)完全把自己當成魚一貫的老熟人了。出門在外,碰上這種人是最頭疼的,因為他的思維和別人的根本接不在一處,別人對他的嫌惡他可能完全領(lǐng)會不到。 “唐兄,那邊是什么情況?”魚一貫問。 “屠老爺子死了,翟頭兒沖進去后,就看到老爺子把自個兒吊在艙室里?!?/br> “晦氣。”木芳嘟囔一聲,“這可是新船吶,艙室還要睡人的?!?/br> “部領(lǐng)正要去跟綱首事頭商量,再提拔一個人做碇手,反正在靠岸之前,碇手也就只有看管一下錨碇的活兒?!碧茥壴捯粑绰?,他身后忽然又傳來吆喝聲,人伴們已經(jīng)把捆扎妥當?shù)耐滥旰H酉铝怂軅},魚一貫依稀聽出他們吆喝的是崖州土話“大人回家了”。 “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guī)矩,遇到有人橫死就這么喊,到了夜里,還要派一個伙計守著苦主,謹防詐尸?!?/br> “在海上也會詐尸?”唐棄饒有興趣地看著船員把水密倉門蓋上。 木芳的表情明顯帶著嘲弄:“海上的怪事,多著呢?!?/br> 說話間,翟東焦又回到了甲板上,樣子有些喪氣。 “他一定又沒見著綱首,”木芳竊笑道,“從啟航之前他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巴結(jié)一下獨孤老大,但是到現(xiàn)在為止連面都沒有見到?!?/br> “綱首好大的架子?!濒~一貫撇撇嘴。 “不瞞兩位,我們的綱首脾氣古怪,除了跟隨他多年的事頭趙登兒還有心腹火長[1]薛團,船上沒人見過他?!?/br> “???”唐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那他如何指揮墨舟?” “船上一切事宜,都是通過趙登兒發(fā)布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艘船上的事頭,部領(lǐng),直庫,大翁都是聲名在外的行家里手,平時也無需獨孤老大過問,他大可以待在船艙里避人耳目,伙計們都在傳,綱首他不肯見人是因為怕嚇到我們?!?/br> “你們老大倒是很貼心啊。”唐棄揶揄道。 “是真的。獨孤老大的上一艘船也叫墨舟,后來沉了,除了他和老趙,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獨孤老大丟了一只手一只腳,據(jù)說,臉也毀了。后來老大走南闖北好幾年才重新攢下了這艘新船,還是用了墨舟這個名字,但比之前那艘更大更結(jié)實?!蹦痉寂牧伺拇?,后者回以厚實的“砰砰”聲,就像是一個不愿讓上峰失望的士兵,邊舵手滿意地笑了笑,但是緊接著,他忽然壓低了聲音,“我跟你們說,這艘新墨舟上有些古怪規(guī)矩,你們最好記清楚——” 木芳告訴兩人,正對綱首房間有一個船艙,門是絕對不能打開的,甚至連在門口停留都不允許。如果剛好有人路過那里,不小心聽到艙里傳出聲音,不管是什么聲音,他們都要當做沒聽見。 看到邊舵手煞有介事的樣子,魚一貫和唐棄都有些好笑。但是木芳的表情卻更加嚴肅了:“還有,在這里,千萬不能亂說話。你們不明白,當初那艘舊船上的人,有些跟過來了。這里好多伙計都親眼見到的,天黑后有渾身濕漉漉的陌生人在甲板上來回踱步?!?/br> “這么說來屠老爺子就是被這些人嚇死的咯?” “老屠怕他們干什么?他們又不害人,他們就是在水里呆太久了,上甲班透透氣?!?/br> 一個灰色的高大身影在艏樓上一閃而過,魚一貫認出他是高鎮(zhèn),江南道上獨來獨往的不良人。這十幾年來,栽進他手里的大賊小匪不計其數(shù),但他卻依然不過一個小小吏人,得不到重用是因為他的不良帥堅持認為,這個人比他所抓獲的歹徒都更加危險。 高鎮(zhèn)有一項異能,他的雙眼不僅大,而且眸子的顏色奇淺無比,如果不注意看,甚至可能會把他當個瞎子。然而他的眼睛非但沒瞎,更比常人好用百倍,任何毫末枝節(jié)映進他那雙淡目,都有如巨象蹣跚眼前,想看不見都不可能。[3] “他們在商量怎么對付那名道爺吧。”木芳說著又抬起酒壺,但遲疑半晌還是管住了自己,他也知道今天喝得太多了,“怎么你們二位沒被請去?。俊?/br> “上面都是有身份的人,哪輪得到我們啊?!濒~一貫語氣酸得就像被醋泡過。 他說對了,艏樓上聚集的,確實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召集大家來此的人就是綱首獨孤元應(yīng)。不過他本人并未出席,在場的只有他的主事趙登兒。 高鎮(zhèn)在窗前撇了一眼,然后坐回他的座位,盡量讓自己的面色自然一些,從他很小時候起,乘船就讓他很不自在。 高鎮(zhèn)面前坐著一名面若寒霜的白衣女子,她年紀不算大,但在捕頭淡色的眼眸中,通身卻已經(jīng)籠上了一層殺氣。 捕頭左手邊是一個中年漢子,穿著一襲奇大的斑斕虎袍。此人身量不長,給人一種埋在袍子里的感覺。他左手臂彎里躺著一只全身雪白的貍子,只看一眼便知絕不是凡品,那畜牲斜睨著眼打量四周,懶散的模樣仿佛對臂彎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大漢方面闊口,生得氣宇軒昂,卻苦著一張臉,活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如果是尋常男子這副模樣一定會引人竊笑,但是高鎮(zhèn)一點都不敢笑他。在他的眼中,這張苦臉上彌漫著殺伐氣象,高鎮(zhèn)知道,這是虎威,那雙耷拉下來的眼皮只要吊起,那個漢子就是一只吃人猛虎。 “尹三爺?!辈额^道,“原來你也在船上。” “高頭兒,”尹落鵬微微咧開嘴做了個苦笑的表情,“不能在這兒抓某你一定很失望吧?!?/br> “兩位認識?”趙登兒問,他現(xiàn)在是代表綱首獨孤元應(yīng)來主持這個會議。 “談不上認識?!币澌i惆悵地說,“我久慕高捕頭大名,邀請過他很多次了,他從不來萬年縣拜訪我。”他說這話的語氣簡直像是個被冷落的怨婦,如果老虎也會受委屈,那應(yīng)該就是這副樣子。 注[1]:隨行工匠。 注[2]:類似領(lǐng)航員。 注[3]:為了防止大家誤會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高鎮(zhèn)并沒有靈視能力,他只是眼光比所有人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