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二艘船(第四天)】
那艘船比“墨舟”稍微要小一些,但也算得上是個龐然大物。它顯然已經(jīng)有些年頭,在陽光下泛著一層老舊的黑褐色。這艘船的船帆已經(jīng)收起,船身隨著波浪木訥地搖晃著,像是個大腦一片空白的瘋子在眾人眼前原地踏步。 “不對勁?!备哝?zhèn)沉聲說,他淡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像是要把目光楔進船身中,剛才,也是這雙眼睛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海上的不速之客,比桅桿頂上的瞭望夫早了足足一盞茶時間。 “高爺,怎么了?”薄羅圭問。魚一貫這時早已躲到了一邊,出于賭徒的本能,他總是盡量避免踏足捕頭身旁五尺之內。 “甲板上沒有人,從船樓的窗口望進去也看不見人?!备哝?zhèn)的語氣嚴肅中不帶一絲情感。魚一貫不禁猜想,他平時捕盜拿賊時,是否就是這副樣子。我們稱贊一個公門中人,常會說他鐵面無私,然而“鐵面”對于這位高捕頭來說,還是太精致了,他更像是一塊粗礪的巨石,泰然鎮(zhèn)在狂風巨浪之中。 “是‘青龍’。”這時趙登兒也走到了船舷邊,手搭涼棚朝來船遠眺,嘴里還裝模作樣地嘖嘖有聲,“它晚出現(xiàn)了幾乎一天,本來在暴雨之前它就應該過來跟我們匯合的?!?/br> “怎么?你知道這艘船?!被Ⅳ每鸵浑p吊睛掃過事頭,“趙爺,你跟獨孤老大究竟瞞了我們多少事啊?” 虎威下,趙登兒不由自主地放低目光,連氣都出不暢了,只須臾光景,其他人就看到他的鬢角浮出細汗,唐棄心中暗嘆一聲,人終究是人,任憑他如何兇狠狡詐,手段高明,一旦見了真虎,便少不得魂散魄飛,哪里還有施為的余地。 “尹爺明鑒,此番去島上的船本就不是一艘,而是兩艘。遠洋行舟素來前途難卜,準備兩艘船是為彼此有個照應。何況,我們尚有許多補給與海圖在那艘船上,獨孤老大也有樣私人東西存放在那里?!壁w登兒說罷,便招呼水手朝那艘船靠過去。 “等下!”不良人忽然抬手攔下趙登兒,“這艘船有問題。” 事頭疑惑地看著高鎮(zhèn),顯然對捕頭的行為大感意外:“高爺,怎么了?什么問題?” 高鎮(zhèn)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青龍”空寂的甲板,仿佛是盯著一個陰森的命案現(xiàn)場:“我還說不上來,但那艘船絕對不正常?!?/br> 這話讓趙登兒愈發(fā)摸不著頭腦,因為忌憚高鎮(zhèn)是龐菩薩請來的貴客,他只好強忍不滿,賠笑道:“高捕頭莫要拿在下戲耍?!闭f罷他便要扔下高鎮(zhèn),指揮“墨舟”靠上去。 “我不是在開玩笑!”高鎮(zhèn)猛地抓住趙登兒單薄的肩膀,淡色的瞳仁像是要噴出火來。 “高捕爺”趙事頭雖然臉上還掛著笑容,但誰都看得出他耐心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你這是要找麻煩嗎?” 船上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了起來,就在這時,魚一貫忽然喊了一聲:“看那兒!有人!”他說得沒錯,那艘船空曠的甲板上確實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就像一個稻草人般,面對“墨舟”木然佇立著,感覺不到一絲生氣。又過了大約一盞茶時間,他緩緩走到船舷邊,開始朝“墨舟”揮手,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衣著長相,不過單看揮手動作,那人卻也沒什么更多的可疑之處。 “看到了沒有?”趙登兒惡狠狠地一甩胳膊掙脫了捕頭,“那是自己人!” 高鎮(zhèn)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那個人影,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嚴峻之色:“癡子!你還沒看出問題嗎?” 對面船上的人顯然是等得心焦了,揮舞手臂的速度漸漸加快,他似乎還在喊這什么,但是聲音完全被海浪蓋過。 “你到底想說什么呀?”趙登兒怒吼。捕頭冷哼不語,他身邊的爛賭鬼卻忽然說話了:“確實不對勁啊?!?/br> 趙事頭轉身望向魚一貫,對于這個一文不名的無賴,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講什么客氣:“哦?愿聞其詳。” “他沒說話?!濒~一貫淡然說,“他雖然看上去像是在對我們喊,但是我什么聲音都聽不見。” 高鎮(zhèn)與唐棄都明白了爛賭鬼的意思,但是趙登兒顯然沒明白,他正要破口大罵之際,整個人忽然定住了,顯然,他也想通了不良人口中的反常之處:“他怎么一直在揮手?”事頭轉過身,疑惑地望著遠處船上的人影,“手揮得這么快,他怎么停都不停一下?” “事頭,”這時木芳分開眾人走了過來,“艄公要我來問一下,到底開不開過去?” 趙登兒陷入了猶豫中,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一雙賊眼飛快地轉著。也就在這時,遠處的人影終于有了變化。 他的雙手忽然毫無預兆地耷拉下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他忽然心生厭倦,撕掉了自己的某個偽裝。然后,人影在“墨舟”眾目睽睽之下,木訥地側過身,開始在船上漫無目的地來來回回地蹣跚而行。他的動作并不連貫,像是時常會艱難地跨過什么障礙,唐棄的背脊陣陣發(fā)涼,他已經(jīng)明白,那艘船的甲板上一定橫七豎八倒著許多東西,只不過被船舷擋著,從他們這兒看不見罷了。 “墨舟”甲板上聚集的水手更多了,眾人三三兩兩站在趙登兒身后,噤若寒蟬地遠眺那艘船上的怪人。 “不對,”高鎮(zhèn)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那艘船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發(fā)生,他是在引開我們的注意力。” “事頭……”木芳又輕喚一聲,把趙登兒從亂麻一樣的思緒里拉了出來,“我們要不要靠過去?” “不要!”一聲斷喝滾過眾人頭頂,翟東焦氣急敗壞地推開一干水手擠了進來,“姓趙的!第二條船的事,怎么從來沒人告訴過我?” 趙登兒的火也被嗆了起來:“靠上去!老大要船上的東西!”他對木芳尖聲道,“非拿到不可!” “你要替獨孤元應拿東西?行啊,”翟東焦切齒道,“那你自己游過去啊?!?/br> “游……”之前一直陷入沉思的高鎮(zhèn)嘟囔了一聲,像是想通了什么事,然而除了唐棄,沒有人聽到他的自言自語。 船上的積怨終于要被點燃,水手們個個摩拳擦掌,卻難掩臉上如坐針氈的神色。只有木芳好整以暇抄手而立,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樂見沖突發(fā)生。 “我明白了!”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高鎮(zhèn)忽然抬起頭,唐棄發(fā)現(xiàn)不良人語氣里竟然帶著些許喘息,這是唐棄第一次在這個這個礪石般的漢子臉上,看到了緊張的神色,“游!他們要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