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會做下此等害她名譽(yù)盡毀之事！”

    “夠了，你這滿口謊言之徒，還敢在我面前狡辯！”

    顧侍御史臉色陰寒，他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

    “與她來往時你怎么不記得此事是毀她名譽(yù)，收取錢財時你怎么不記得此事是毀她名譽(yù)，花錢取樂時你怎么還不知道此事是毀她名譽(yù)，怎么，現(xiàn)在事情被外人所知了，你才知道此事會毀她名譽(yù)！”

    “我——”

    一時間，宿申當(dāng)真是百口莫辯。

    若是換個人在這兒，受不了這些指責(zé)的此人，極有可能將顧琬的謀劃直接和盤托出，用以反駁對方，再差，也要攻擊顧侍御史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假君子，說的那么好聽，實際上連女兒什么情況都不知道。

    只不過，圖一時之快的話語，雖能出心中的郁氣，卻不會改變?nèi)魏尉謩?，甚至只會將顧琬推到更加危險的境地，最差，她身邊的看守也會多上數(shù)倍，以至于就算有千般謀算也使不出來，好在經(jīng)過風(fēng)霜冷暖，世態(tài)炎涼的宿申，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忍耐，而非少年那般意氣用事，他咬著牙，強(qiáng)忍住反駁對方的話，令自己低頭閉嘴，什么都不再說。

    這模樣落在顧侍御史眼里，完全就是心虛的體現(xiàn)，他不由得加大了砝碼：

    “我女之死，罪皆在你！若非你如此行事，我何必這般對她，這可是我養(yǎng)了一十七載的女兒啊！”

    說到此處，顧侍御史心中還真泛起來幾分難過，連帶著聲音都多了幾分哽咽，好似真有一番拳拳愛女之心。若不是與顧琬接觸，還和顧遲聊過，明白顧侍御史不過是披了張人皮的禽獸，宿申恐怕真能被他被他騙過去，可知道后，聽他這么說的宿申，胃袋控制不住的翻滾起來，讓人想要干嘔。

    如今對女性禁錮遠(yuǎn)沒有后世那么嚴(yán)苛，劉邦還活著的時候，發(fā)妻呂后跟審食其就有著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可劉邦也只是敲打了一番沒多管，往下公主身邊更是美仆環(huán)繞，甚至往后，漢武帝在處理南越時，故意將太后的老情人封為使者送過去，而民間別說只是訂婚的貴女私通，嫁人的貴婦還與人有私的也不是沒有，其中不乏有人盡皆知的存在，雖為世人不恥，可都還未到殺人的地步。

    此事如今也不過是被官學(xué)中人知曉，算不得多，退婚也不過是影響顧琬的再嫁，出門要被人指點幾句，再嚴(yán)，也不過是顧侍御史為官上的污點，提起來過于丟臉，再落個治家不嚴(yán)的懲處罷了。

    就為了避免這些，顧侍御史就能夠殺了親女，卻連她為何做下此事都不問上一句，剛才兩人四目相對，更是他剃了胡須，那么光潔明顯的下巴也視而不見，光將錯誤推到他們身上，還假惺惺的說他在意女兒，我呸！

    宿申被對方惡心的夠嗆，好在這一惡心，他腦中的不適總算退下些許，能想一想現(xiàn)在要怎么辦才好。

    顧侍御史在意名譽(yù)，女兒私通傳出去難聽，殺了旁人又怎么猜不出原因？還是有損名譽(yù)，他最想的，恐怕還是讓私通不存在，那自己承認(rèn)偷錢，再送官判罰最好。

    只是那么多錢，他定會判死，所以對方才再這里刺激他，要的就是他主動將此事提出攬下。

    被困顧家，宿申同樣是什么都做不了，送去見官，那陳書說不定還能有些許用處。

    “你不能殺了顧琬?！?/br>
    打定主意的宿申再次抬頭，神色堅毅的說道：“哪里有什么私通，分明是我趁顧家備婚，混入其中竊了錢財，還拿了顧家女郎的嫁妝！”

    疑？

    聽他這么說，顧侍御史還真的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女兒還真御夫有道，真讓這小子情深根種，以至于主動認(rèn)下了此事，這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煩。

    不過，老jian巨猾的顧侍御史還是沒有完全相信宿申，又加以試探，確定對方真心愿意承擔(dān)此事后，又拿他家人威脅一番，這才放心的讓人擦了擦他臉上的水漬，讓人繼續(xù)將他綁著以免逃跑，直接便送去了京兆府。

    顧侍御史的職位也只是六百石，見不得京兆伊，只是找的獄掾下屬，畢竟對他家影響極大，可若是只從事情上來看，不過是簡單的偷盜案而已，連賊子都被抓來，那處理起來可不要太方便。

    看著同在的顧侍御史，以及對他極為客氣奉承的審官，宿申的心瞬間冰涼，這種情況，就算是此刻翻供拿出陳書，依舊不會有什么效果，宿申只能認(rèn)罪伏法，被獄卒捆著帶到重刑犯的牢獄。

    這是最后的機(jī)會，見四周無人，宿申連忙喊住獄卒：“大哥，大哥莫走，我有一事相求，不需事成便有重金相謝！”

    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聽到有錢，兩個獄卒立刻停了下來，問道：

    “你小子還能有什么錢？”

    “我有錢，就在鞋里，是金葉！金子！”

    此刻是求人辦事，好處絕不能少，事情也不能太難，宿申大腦極快的運(yùn)轉(zhuǎn)，語速極快的說道：

    “我并非偷了顧家的錢財，而是真與顧家女有情，只是我未曾保守好秘密，差點害死了她，故以命挽回，現(xiàn)在我是活不了了，可也不想落得個曝尸荒野的下場，勞請兩位走一趟，替我告知于她，為我收斂尸骨，想來兩位也能得她重謝……”

    “呦，這小子還真有本事？”

    獄卒中偏瘦的哪位有些驚訝，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羨慕和幸災(zāi)樂禍，他扭頭看向另一位獄卒，問道：

    “大哥，做不做此事？”

    “有錢的事怎么不做？”

    跑一趟腿，拿兩份重財，這樣機(jī)會可不多得，說不定收尸還得讓他們來，那就是三份錢呢！

    見錢眼開獄卒脫了宿申的鞋，發(fā)現(xiàn)里面真夾了金葉，也不嫌味道的在手里點了點，對重量極為滿意，隨口請了個假，便按照宿申的說法，去顧家后門和一仆人通知此事。

    見這兩人離開，宿申緩慢的舒了口氣，緊接著，他找個了尖銳的木刺，開始磨手上的麻繩。

    認(rèn)罪保全的是顧侍御史的名聲，可顧琬還沒辦法脫離那個牢籠，想做到這點實在是太難，宿申也沒什么辦法，他只能試試靠自己的性命為她增加一絲可能。

    他自殺后，審理此案的主官肯定會趕緊將其定為畏罪自殺，將此事揭去，只要顧琬來的快，接手他的尸體，再找到陳書，或許還能再做些文章出來，不管成與不成，她的恩情，自己至少能還個十之一二。

    母親病重，借錢無門，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記憶再次浮上心頭，閭里中這樣的人家太多太多，死的也悄無聲息，天下男人何其之多，能被顧琬選中逆天改命，讓母親由危轉(zhuǎn)安，還積攢這么多錢財，何止是幸運(yùn)？

    只可惜，他一直在將事情搞砸，還害的差點她丟了性命。

    蒼天啊，您開開眼，這次千萬別再讓事情出了變故，就讓顧琬能得償所愿吧……

    第336章 事態(tài)擴(kuò)大

    很顯然，正常情況下，宿申的祈禱只會是無用功。

    陳書有沒有用，是要看落到誰手里的，當(dāng)它在顧琬和宿申手中，根本不會發(fā)揮多大的用處，因為沒人會對未脫離父親的女人和平民游俠給予多少關(guān)注，就算是拿出來，顧侍御史人一綁，陳書一燒，事情就算了結(jié)了。

    想將用陳書做文章，必須有身份足夠的人接下此事才行，不過，職位低的，不會冒著得罪侍御史的風(fēng)險處理這樣的事情，職位差不多的，更多的可能則是給顧侍御史賣個好，而職位高的，顧琬和宿申都沒有能力見，甚至是見了也不一定會偏向他們，更可怕的，是真正對這件事感興趣而且絕對會接過來處理的，只會是顧侍御史的政敵。

    這是顧琬和宿申都不想面對的情況。

    心狠手辣的父親即便下手再重，卻也只有他一人能夠傷害顧琬，就算是一氣之下趕出家門，只要他的權(quán)勢還在，畏懼他的人總歸不太敢對著顧琬下手，可一旦顧侍御史失職，什么都沒有的她，便成了無人保護(hù)的肥rou，誰都想，也有能力來咬上一口。

    弱者的掙扎，有時就是這么無能為力，明明已經(jīng)拼上了性命，仍舊沒有什么結(jié)果。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最好的隊友，往往是犯錯的敵人，顧侍御史正好帶上了這極為致命的缺點，傲慢。

    他傲慢的放不下偏見，不肯詢問女兒為什么這么做，所以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實目的，以至于喪失了警惕，并未對其嚴(yán)加看管。

    他瞧不起宿申是個貧民游俠，沒有在意他為何剃須，便沒有想到，在家中如同透明人的兒子其實也參與了其中，這為顧琬留下了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傳遞通道。

    而他在宿申面前對女兒性命的漠視，更讓宿申堅定了他再努力一把的打算，而不是覺著在現(xiàn)狀面前，顧琬歸回嫁人是也是很好的想法。

    其實這兩點還是不夠顧琬尋求到一線生機(jī)，可架不住顧侍御史的傲慢補(bǔ)足了這個機(jī)會。

    為了防止此事繼續(xù)擴(kuò)大，他去了祁舟所在的官學(xué)，將宿申伏法認(rèn)罪的消息告訴了夫子，并請對方約束學(xué)生不要再談?wù)摯耸隆?/br>
    行為沒錯，就是顧侍御史忘記了一件事——他沒有提前和程束好好的商量一下。

    當(dāng)然，這也不是忘了，自視甚高的中年男人，根本不會將毛頭小子視為和自己平等對話的存在，并放下身段主動向?qū)Ψ狡砬髱兔ΑＫ赃B面都不見的顧侍御史，也就不知道程束敢在官學(xué)這么宣揚(yáng)，是因為他被那告密之人帶著，親眼看到了顧琬和宿申在一起舉止親密的模樣。

    十六七歲的少年，正處于初生牛犢不怕虎，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擅長意氣用事并對權(quán)威充滿挑戰(zhàn)心態(tài)的時候，親眼所見的真相被夫子點名否定批評，程束心中的委屈別提多高了，而學(xué)堂中看他不損眼的人開始冷嘲熱諷又如同火上澆油，讓程束只想把真相找出來給眾人看看到底是才是對的。

    正巧，官學(xué)到了假期，有時間又能憑借父親身份刷臉的程束，直接從后門進(jìn)了京兆府的牢獄，然后——

    他看到了宿申的尸體。

    “宋琳！你不知道，昨天京兆府前出了好大的熱鬧！”

    宋琳剛推門進(jìn)入寢室，看到她的邊薇便興奮起來，她停住和吳桔的談話，不等宋琳詢問，直接就開口叭叭的講道：

    “官學(xué)的那些學(xué)子，竟拿著一份陳書訴告侍御史為瞞女兒私通，聯(lián)合獄卒在獄中殺良滅口，硬是將長安令丞逼出來處理此事！沒想到，查案時還真有問題，審官只有那犯人認(rèn)罪的口供，沒有任何作案過程，而那侍御史不僅提供不了內(nèi)應(yīng)，這些時日家里也從未在外面雇人呢。”

    “侍御史有問題嗎，訴告的學(xué)子也又古怪，又沒有筆墨，那犯人怎么在獄中寫陳書？肯定是有人寫了給他的，那侍御史就咬準(zhǔn)此事是有人陷害他，兩邊正吵著呢，侍御史的女兒突然跳出來說，那陳書是她寫的！還說……”

    “我知道此事。”

    將沉重的藥箱放在安幾上，略微有些疲倦的宋琳打斷了對方的談話：

    “今天我去人家的就是訴告學(xué)子的領(lǐng)頭人，屁股已經(jīng)被他父親打開花了?！?/br>
    華夏這片土地上的基建速度，一般取決于國家意志是否強(qiáng)硬，以及錢來的快不快，當(dāng)九卿大開綠燈、人員錢款迅速到位后，京醫(yī)院便以女醫(yī)們難以理解的速度開始逐步完工，從居住區(qū)、倉庫、藥房、食堂乃至部分科室已經(jīng)完工并投入使用，患者也開始前來看診。

    而除了來醫(yī)院看診，京醫(yī)院還有上門看診的服務(wù)，畢竟以現(xiàn)在的交通水平來說，有些病人挪動造成的傷害更重，不挪動反而會更好一些。

    想法很美好，就是實施起來有點困難，因為出診的費(fèi)用不高，很多不那么緊急的病人也會花錢讓醫(yī)生上門看診，以至于大量的看診時間都耽誤在了路上，一天下來根本看不了幾個病人，這讓宋琳心情很不好，她覺著這規(guī)則非常有必要調(diào)整，太浪費(fèi)醫(yī)療資源了！

    “你也知道？”

    邊薇極為喜好八卦，聽宋琳這么說，連忙問道：“那有沒有新的消息？我這是聽去給獄卒看診的何梅說的，消息至少倒了三手，好多都不全，我都不知道那撞柱殉情的侍御史之女死了沒有?！?/br>
    給自己倒了杯茶，宋琳慢悠悠的回答道：

    “沒死，就是撞昏過去了，不過侍御史氣的直接當(dāng)庭將她趕出了家門，帶著仆人馬車就走，直接將人扔在了京兆府里，還是她母親派了兩個仆人過來尋地方安置?！?/br>
    邊薇立刻瞪大了眼睛：“哎宋琳，你怎么知道比我還全？”

    “因為昨天下午就是我給她看的，外傷出診嘛。”宋琳喝了口茶緩解了干澀的喉嚨，連帶著精神也好了許多，她道：

    “那姑娘右半邊身子都是抽出來的血痕，搞不好要留疤，她父親也真是下得去手?！?/br>
    “嘶，怪不得那男人會自縊，這是生怕情人被打死啊。”

    “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正聊著天，寢室的門又被推開，走進(jìn)來的是寧玟，她拿著卷竹簡，笑著道：

    “都在啊，那正好，重新上秩需要填一下身份籍貫和職位，大家照著第一個都來寫上。”

    正值午時，大家都在寢室休息，領(lǐng)導(dǎo)過來找人也不奇怪，事關(guān)入秩，誰都得放在心上，邊薇立馬上前接過來竹簡，她沒有急著動筆，而是先認(rèn)真的看前面人是怎么填的，給自己打個底，等她想好了正準(zhǔn)備寫的時候，突然對人名產(chǎn)生了疑惑：

    “寧上官，怎么沒有宋醫(yī)生的名字？”

    “她是軍醫(yī)，和你們?nèi)氲牟皇且粋€序秩?！?/br>
    參與戰(zhàn)役極為危險，所以好處給的也多，女醫(yī)們只能領(lǐng)工資，軍醫(yī)領(lǐng)的可是爵位，分田地的，兩者沒辦法一同比較不說，宋琳本人也不會在京醫(yī)院久待，沒別的，軍隊中受的傷和普通人相差還是比較大的，治療要求也不一樣，她需要環(huán)境來保持經(jīng)驗和手感，以保證自己能在大軍開拔的時候能直接隨行。

    而無論出于哪種原因，都說明了大家雖然在一起工作，但并不是會長久做事的同袍，未來的發(fā)展和境遇也會大有不同，這讓以為宋琳會永遠(yuǎn)呆在外傷科的邊薇有些驚訝，她張了張口，想問點什么，可看著寧玟在，話到嘴邊，成了：

    “呀，我還真不知道此事呢?！?/br>
    宋琳但笑不語。

    邊薇喜好打聽各種人的消息，并樂此不疲的與外人分享，這種‘長舌’的行徑，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宋琳介于兩種之間，她不介意聽點別人無傷大雅的內(nèi)容，但對于自己的嘛——那就是少說乃至不提了。

    畢竟誰知道她會不會將自己說的話做為談資，告訴能見到的所有人呢？

    雖然從接觸中邊薇也不會說那些不該說的內(nèi)容，但警醒著點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她這么不接話，屋內(nèi)的氣氛就有些古怪，寧玟輕聲咳了一下，轉(zhuǎn)移話題道：

    “邊薇，剛才就屬你聲音大，聊什么呢？”

    “挺亂的一個案子?！?/br>
    有人給臺階下，邊薇自然接的極快，她沒有多糾結(jié)這份職場同事情多么塑料，很快將此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

    女醫(yī)們沒有什么上帝視角，對此案的了解主要是通過這兩日看診的倒霉蛋，也就是沒看管好犯人自殺挨罰的獄卒，過去時議論此事的獄吏，以及還沒走的學(xué)子口中得知的事情經(jīng)過，因為每個人角度不同，所知信息也不一樣的緣故，其中的細(xì)節(jié)一人一個版本，各還振振有詞，根本分不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