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住不進(jìn)坤儀宮，又做什么要沖陷在前，為她人做嫁衣裳？再多熬些日子，等那王林華抬進(jìn)門來，自然有人在清屏榻前伺候，她只管安心禮佛便是。

    等秀紫收拾了一份妥當(dāng)體貼的藥材禮單出來，謝貴妃垂下眼略掃了下便點(diǎn)了頭。秀紫行禮后正要退下去開庫房，謝貴妃卻又把人叫住了。

    “我前兒恍惚聽了一句，道是相府要擺宴，還請了同他們大公子有親的顏家六房？”謝貴妃輕輕嘆了口氣，等秀紫遲疑著應(yīng)了聲是，便悠悠道：“我與顏九娘昔年也算有舊，她的侄女待嫁，我便充個姨母，把那個鑲綠寶紅紋匣子里的珠串拿去賞她吧。”

    謝貴妃說的輕描淡寫，秀紫一時卻沒敢應(yīng)聲。

    清歡殿庫房里數(shù)不清多少珍寶，鑲綠寶紅紋匣子指的哪一個她們主仆卻俱是心知肚明。與謝貴妃有舊的又哪里是當(dāng)年的顏九娘，分明是顏九娘的兄弟。

    那珠串也本是謝顏?zhàn)h婚時謝家備下的信物之一，本應(yīng)毀棄，只是謝貴妃堅(jiān)持，便隨她入了宮，多少年不見天日，今兒偏偏要拿去送顏氏的后人。

    秀紫不動，謝貴妃也不催她，只淺笑著另吩咐人去庫房辦差，不過兩個時辰就將匣子送到了顏府，交到了顏椿娘手上。

    第86章 【番外】帝王少年時   帝起于微末……

    樂平八年起, 北郡諸地連年旱澇交替，單是奏至京中的河道決堤改道之事四五年間便有二三處，加之地方官或尸位素餐, 或撫民不當(dāng), 民怨?jié)u成沸騰之勢，匪盜之事漸多。

    地方上有識之士紛紛陳情，朝中亦不乏真正憂國憂民之人上書以求變革，偏偏少年登基的樂平帝頗為自負(fù)，私心又視庶民與“家中禽畜”一般無二，萬般良言皆不入耳，一場連年的災(zāi)荒便漸漸由北郡蔓延開來。民間賣兒鬻女之事不絕, 朝中有志之人也相繼掛冠而去。

    君王剛愎而昏聵，朝中自小吏至天子近臣也大半都是些阿諛逢迎的無能之輩，等樂平帝登基近二十載后終于如愿以償立了寵妃所出幼子為太子, 以太子之名施恩與天下時, 黎庶竟已多半不以為然。

    以太子之名的米糧送至新平郡倉時, 常常被郡守厭惡斥為“蠅營無德之輩”的一群游俠兒甚至半遮半掩開了盤口, 賭君王何時會違逆先皇遺旨, 廢了不受寵的皇后，立太子生母為后, 將得知消息的郡守氣得傳了兩名良醫(yī)入府診治。

    驚動了官府, 郡守又是一副深究到底的姿態(tài), 差役等自然只能奉命拿人，卻難免有人跟酒rou朋友通上一二消息, 使得游俠兒一哄而散，各自避回家鄉(xiāng)，連個能鎖拿回去圓郡守顏面的都無。

    郡守顏面大失, 不免更為光火，差役俱都吃了掛落不說，城門口還鄭重其事的貼了布告拿人。

    為首惹事的游俠兒姓趙名俊，見此也不敢大搖大擺回城，可他出來時走的匆忙，素來又不甚算計(jì)銀錢，荷包沒幾日就見了底，也只能央信得過的兄弟回城尋借了他銀錢的人取些利息來開銷。

    趙俊左思右想，便求到了同鄉(xiāng)賀狗兒那邊，好說歹說又許諾事后為賀狗兒的老娘去城里求個好藥方子調(diào)養(yǎng)陳年舊疾，才說動賀狗兒走這一遭。

    賀狗兒雖轉(zhuǎn)年才虛歲十七，卻已長成了個魁梧男兒，力大無窮又會些粗淺的拳腳功夫，他只虎目一瞪挽起袖子，等閑人都不敢與他撕扯，幾個從趙俊那里唬了錢吃酒吃菜的潑皮也大多靈醒，四處翻找摸出些銅子來了了這一回的帳，只等趙俊回來再哄回來。

    只有一家原本也曾有個店鋪富貴過的張三兒娶了個潑辣媳婦，聽說賀狗兒不曾打過女人，硬是從自家男人手上搶了準(zhǔn)備還債的八十余文錢，還躲到了一旁學(xué)館的角門處，披頭散發(fā)哭鬧不休，直說叫人逼得活不下去。

    賀狗兒扯著這媳婦的男人走到學(xué)館旁邊也不禁皺了眉，只推張三兒過去同自己婆娘理論，他則袖著手倚在了巷口，沉著臉看張三兒媳婦扯著張三兒哭鬧不休。

    學(xué)館是清凈讀書之所，外面這般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書館里的人。張三兒媳婦一個巴掌打到張三兒面上后不久，這家主人雇來的兩個護(hù)院便黑著臉開門推搡這夫妻兩個：“睜開你們的狗眼瞧瞧這里可是你們能撒野的地方？擾了先生們讀書，小心遭了雷劈。”

    言語間不甚客氣，眼神中的蔑視更是刺得人后背生涼。

    張三兒媳婦一改之前的潑辣唯唯諾諾，賀狗兒在旁瞧著卻覺得好笑。就算里頭都是文曲轉(zhuǎn)世，這護(hù)院也不過是同他們幾個一般掙扎求生的庶民，又何必拿眼角縫兒看人。

    第87章 【番外】帝王少年時   帝起于微末02……

    賀狗兒自認(rèn)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他既然占了理，即便幾個護(hù)院神態(tài)頗為兇狠，他也渾沒往心里去。畢竟那兩個護(hù)院瞧著就下盤虛浮, 論起拳腳也無甚可怕。

    兩個護(hù)院先前曾是鏢局上隨著押鏢的苦役, 多虧家中有親戚人脈寬些，才有了如今的安生日子過，兼之主人家待下寬厚有禮，他們心中十分感激，便越發(fā)賣力護(hù)主。且世人原就看重讀書人家，他二人自在此護(hù)衛(wèi)之后也頗覺水漲船高，又豈能任由這些市井無賴潑皮放肆。

    張三兒和他那哭鬧不休的婆娘果然如他們所料, 一照面便駭破了膽，唯唯諾諾半天不敢發(fā)一個字，兩個護(hù)院心內(nèi)正自舒爽, 一扭臉就看見了一臉憊懶的賀狗兒, 心頭的無名火瞬間一丈高, 可再一細(xì)瞧賀狗兒黑塔似的身型, 兩人對視一眼又生生把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只不耐煩的對張三兒兩口子揮了揮手，活似趕蚊蠅一般：“趕緊走, 等巡街的差爺來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張三兒一張臉恨不能埋到袖子里, 扯著他婆娘抬腳就要走, 他婆娘順著走了一步，瞧見好整以暇等在旁邊的賀狗兒, 卻終究更心疼自己辛苦織補(bǔ)攢下的八十文錢，生生頓住了腳，張三兒扯了兩下硬是沒扯動。

    他心底暗叫一聲糟, 他婆娘已經(jīng)小心的躲開兩個護(hù)院手中棍棒可及的范圍，一邊掩面嚎啕起來：“殺千刀喪良心的欠了債，卻是要典賣兒女還帳！債主逼上門來，世上卻沒有好人拉拔咱們這些苦命人！”

    嗓門大的怕是隔著條街都能聽著，兩個護(hù)院聽得面色大變，卻又不能真上去堵了她的嘴，只能推搡著張三兒叫他約束家中婆娘。

    這婦人心中已經(jīng)打明了算盤，讀書人家呼氣都是香的，最講究些不當(dāng)吃喝的虛名，他們養(yǎng)的護(hù)院哪里會當(dāng)街毆打婦道人家，若是主人家真聽見了，說不定還能舍他們些好處。

    這樣的人家，手指縫里隨便散些出來，都夠他們一家子嚼裹些日子，無本萬利的好買賣，就是張三兒那個臟心爛肝的玩意兒叫人錘搡幾下也是凈賺。

    瞧著男人被兩個護(hù)院搡著吃了好幾下暗虧，婦人反倒心內(nèi)爽快，哭得更大聲了些，只是干打雷不下雨，顯也沒有幾分真心。

    賀狗兒原就不是多有耐性的人，他抱臂看了半晌，已是有些膩味，見那婦人終于讓開了些許空隙，賀狗兒猛地上前兩步就把張三兒從護(hù)院手里扯了出來，懸空一提溜。

    莫說張三兒嚇得哆嗦，那兩個護(hù)院也沒想到賀狗兒能有這份手勁，吃痛之余更是驚懼，不由齊齊退了一步，只有張三兒的婆娘尚且穩(wěn)得住，也不管她那倒霉男人，只將銅錢藏得很緊了些，暗自琢磨如何才能從這殺神手上脫身。

    門外幾人正僵持著，兩個護(hù)院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門卻忽而從內(nèi)打開，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鎖著眉向外探了探頭，對內(nèi)輕喚了一聲“姑娘”。

    賀狗兒等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兩個護(hù)院中略年長的一個就變了臉色，回過神去對著門內(nèi)連連擺手，焦急勸道：“姑娘，使不得，這都些是不通道理的粗人?！?/br>
    可他話音剛落，一襲碧色衣裙便自門內(nèi)落入眾人眼簾，梳著小城內(nèi)時興發(fā)式的少女眼眸清亮，還未開口就帶上了一分溫軟：“誰人又是生來便知曉道理？我也不過多讀了幾日書，同他們一樣離不得三餐行宿?！?/br>
    賀狗兒手里還提著一個張三兒，蒲扇似的手上原使著八分力氣，卻不知怎么忽而覺著頭上陣陣眩暈，眼中除了那一汪碧水，竟容不下旁的顏色。

    第88章 【番外】帝王少年時   帝起于微末【完】……

    賀狗兒情不自禁向后小退了半步, 手上一用勁兒順便將那張三兒偌大一個漢子半藏在了身后，直扯得張三兒暈頭轉(zhuǎn)向，險些翻起三白眼。

    張三兒媳婦卻是個機(jī)靈的, 一眼就瞧出賀狗兒對上那大戶人家的姑娘失了氣勢, 才不管自家男人是不是要叫賀狗兒失手勒死了，只忙搶上前對著那對主仆訴苦：“奴家求姑娘做主！這殺才放著驢打滾的債，竟是要逼死奴一家！”

    一面說，張三兒媳婦一面便抹起了眼角，說話的音兒也是嗚嗚咽咽的，只腳下到底離著賀狗兒更遠(yuǎn)了些，略一停頓后扯了袖子又含糊哭了起來。

    “只可憐奴的大丫, 只比姑娘小上幾歲，卻是個命苦的，怕是明兒就要叫這殺才拉去抵債！若是她落到了那等不能見人的去處, 才是挖我這為娘的心了！”

    張三兒媳婦這一番唱念做打, 那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面上便有了些不忿不忍, 扶著自家姑娘還不忘悄悄瞪了賀狗兒一眼, 那兩個護(hù)院對視一眼也不再急著上前拉扯張三兒媳婦。

    只那姑娘面上神色無甚變化, 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定定瞧了張三兒媳婦一眼，又清凌凌望向了賀狗兒, 直看得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漢又小退了半步, 才緩緩問道：“這位嫂嫂說了她的道理, 你呢？你可當(dāng)真放著利子錢，如今要逼人賣兒鬻女抵債？”

    賀狗兒不想就這么對上了那雙澈澈如清源的眼眸, 驚得屏住了呼吸，又怕話回的慢了惹人厭，堂堂七尺漢子直噎得自己紫脹了面皮, 才訥訥開了口：“回姑娘，并不是那等驢打滾的例，是借了與他們裝裹娘老子的，前后統(tǒng)共支了五十余兩，他們家拖了三年，我來討攢下的一百二十文利錢拿回去開銷?！?/br>
    借了五十兩白銀，三年一百二十文銅錢的利，這與白給也無甚分別，只能說那趙俊當(dāng)真是家底豐厚又愿為兄弟們舍銀錢，張三兒這等渾人看他沒有高堂親眷管束也當(dāng)真下得去手。

    那姑娘沒想到賀狗兒鐵塔般的漢子說話那般文秀，幾乎只有點(diǎn)氣音，只得凝神去聽，聽完不由一哂：“這利錢，怕是善堂才有的。”

    她雖受父母約束不常出門走動，素日卻要幫著母親管家理事，并非不通銀錢俗務(wù)之人，市面上放貸的利錢幾何心中自然有數(shù)。

    且一百二十文錢，看這哭訴的婦人頭上還插戴著半新的銀簪，身上衣衫也算齊整體面，遠(yuǎn)不到要賣子女還債的地步。

    既如此，她思索片刻，對賀狗兒略一頷首，便對自家的護(hù)院道：“還要勞煩兩位叔叔，不拘誰走一趟，陪這夫婦二人家去，看他家是祖上傳的宅院，還是典的住處，問問鄰里家中進(jìn)項(xiàng)幾何，若是不影響生計(jì)，便不要壞了這位哥哥的事，人家借出了錢討回也是應(yīng)有之意?！?/br>
    說完，她對在場諸人行了個禮，便帶著自己的小丫頭闔門而去。兩個護(hù)院商量半晌，便由更年長些的出面，黑著臉催張三兒帶路。

    張三兒媳婦不想這大戶人家的姑娘如此沒有惜弱憐貧之心，枉費(fèi)她狠心編排了自己閨女一番，心下就有些怔愣，一時不查竟叫賀狗兒悄無聲息近了身，一把搶了錢袋子去。她下意識爭了一下，沒護(hù)住錢袋不說，反險些叫賀狗兒扯下半幅袖子，又惱又羞，面皮都紅了。

    賀狗兒才不管這潑婦如何，拿了錢袋干脆連張三兒都丟了，只對那護(hù)院一揖，親自帶了人往張三兒家去，必要還自己一個清白。不論如何，他總是不想讓人誤會了去。

    當(dāng)日順利取了幾家利錢回來，趙俊喜不自禁，拉著賀狗兒好一番謝，可惜還沒等到他二人約好為賀狗兒老母抓藥的日子，縣城便先亂了起來，說是一伙四處劫掠的流寇正沖殺而來。

    主官無能，兵丁衙役無人殺敵，縣城內(nèi)的百姓只得慌忙逃離。賀狗兒消息靈通，當(dāng)日就護(hù)著老母躲到了深山交好的獵戶家中，可他心中仍有掛礙，便不理好友老母的勸阻，留下米糧銀錢到底又順著路往縣城去了。

    許是天意如此，賀狗兒悶頭奔走了小半日，便尋到了那抹略有些熟悉的單薄身影，依舊亭亭而立，面上卻多了悲痛與決絕，正與父母抱在一處，由兩個已經(jīng)頭破血流的護(hù)院守著，與幾個目露yin邪的歹人對峙。

    賀狗兒何等武力，平日就每每逞兇斗狠，此時又有心中一股激怒撐著，手持砍刀棍棒直將那幾個歹人打得落荒而逃，可一轉(zhuǎn)頭，卻發(fā)覺姑娘一家人望著他的目光十分警惕。

    他心中靈透，略一遲疑便明白了他們心中所慮，也顧不得心虛，急忙抹了抹手上的血跡，悶聲開口：“我將你們平安送回鄉(xiāng)里，你們與我五百錢便可。”

    自己裝著討要銀錢的模樣那般憨傻，顯德帝不禁輕笑出聲?？蛇@一笑，他便覺心中哽咽難言，猛吸幾口氣睜開雙眼，對上帳上金線繡著的祥云盤龍，才漸漸回過神來。

    她早已仙去，而自己也已不是什么賀狗兒，而是一朝開國之君，賀麟了。

    第89章 聞風(fēng)起   夢醒花落而復(fù)開

    顯德帝賀麟于群雄中奪了這錦繡山河, 期間多少累世豪門滅于戰(zhàn)火之中，偏他自己出身于草莽，其父其祖皆是鄉(xiāng)間草民, 名號鄙陋, 更不知祖宗姓氏起于何處，因此登基前便有人著手為他編出了本輝煌錦繡的族譜，將賀家祖上上溯數(shù)百年，成了先賢之后。

    有了族譜，還要興修太廟，將賀家祖上的牌位一一供奉，還要為已經(jīng)追尊帝號并有了雅致名號的賀麟父祖, 及賀麟發(fā)妻元后孟氏遷立墳塋。此事自有賀氏宗族的妥當(dāng)之人總領(lǐng)，可路途遙遠(yuǎn)，又不得有絲毫輕慢疏忽, 便直到前些日子才成, 不想這一日夜里, 顯德帝便夢見了年少情動之時。

    可惜夢已醒, 他身邊愿意解語的花也早敗了又復(fù)開過。顯德帝定了定神, 到底是沒了睡意，沉思半晌便坐起身來, 喚了張明明一聲。

    張明明早就聽著了龍帳內(nèi)的響動, 一聽顯德帝喚他, 便親捧了溫?zé)岬拿鬯⑹媚樀慕碜臃钌希藕蝻@德帝披上了大氅。

    偌大的寢殿內(nèi)只有顯德帝并十?dāng)?shù)個伺候的宮人奴婢, 即使上好的暖爐徹夜不熄，于這三更天上也難免覺出絲絲寒意。顯德帝輕輕嘆了口氣，慢慢踱步走到了一側(cè)偏殿, 坐下來又翻了翻桌案上的折子。

    端王賀芝領(lǐng)差的那處州縣數(shù)月前出了山體坍塌覆滅村莊的禍?zhǔn)拢钟心堑劝氐溞闹丝桃怃秩?，竟傳出顯德帝非得天所授，新朝根基不正這樣的渾話，策反了不少鄉(xiāng)民，危害一方，地方上彈壓不及，便奏到了御前。

    本朝立 國不過數(shù)載，不少地方政令依舊不算通達(dá)，顯德帝自然容不下這樣的事，有意殺一儆百，卻又不能牽累無知百姓，其中輕重拿捏便微妙起來。

    有人想要借此晉身累功，有人卻是怕兵戈之事壞了清名，又有彼此結(jié)怨借機(jī)口舌撻伐的，朝中為領(lǐng)兵討伐的人選爭論了足足一日。

    最后還是端王賀芝的上奏點(diǎn)到了顯德帝心里，顯德帝便借此事起源之處本就是端王下轄為由，點(diǎn)了他領(lǐng)兵平叛。

    賀芝早前曾隨平國公馬不平北巡疆域，也曾在軍營里與兵士們同吃同住同訓(xùn)，此次自然也有意點(diǎn)了平國公麾下將士同往。雖然陳氏謝氏等重臣言辭之間暗指端王與平國公交情非同小可，更隱有端王染指軍權(quán)的意味，顯德帝卻直接大手一揮，讓賀芝自去平國公麾下?lián)襁x兵士，又尋出借口厚賞了與端王定親的林相府上。

    畢竟親事才將將定下，賀芝便要領(lǐng)軍出征，身為一地長官又要在戰(zhàn)后安撫百姓，顯見兩三年內(nèi)都未必能歸來完婚，實(shí)在委屈了林相愛女。

    可惜顯德帝一片慈父心腸，只要沾上了這皇家權(quán)柄，自有人百般解讀揣摩，竟使得京中生出不少波折事端，待人凝神細(xì)瞧，卻仿佛又是一片祥樂和悅。

    顯德帝昨兒午后，便拿到了御史的折子，奏得謝氏與王氏的一樁公案，如今壓在京兆處尚未處置。

    將奏折又掃了一遍，顯德帝捏捏眉心，望著燭臺出了會神。如今他這滿腹的心事，世上卻是無一人可說了。

    第90章 驚變   執(zhí)棋手、局中子

    王氏與謝氏都是顯德帝漸露雄主之象后闔族來投的累世門閥, 這些年因著兩位皇妃并他們膝下的皇子明里暗里過手了不知多少回。王氏使人揭出了謝氏門生在地方上行事酷虐的案子，謝氏反手便借地方豪強(qiáng)的手將兩名王氏嫡支外放為官的子弟灰頭土臉的攆了回來，評了個下。

    兩家在朝堂上言笑晏晏、一團(tuán)和氣, 背過身便互下黑手, 顯德帝心中頗不以為然，很是不喜這種所謂的累世豪門“氣度”。

    沒想到這一回王謝兩家竟真的算是半撕破了臉，連一向脖子硬朗的京兆都不敢多說，直接遞了折子恭請圣裁。

    ——任是哪個也想不到，謝氏二房的嫡幼子，謝貴妃的親侄兒謝繆，竟為了個胡姬失手打傷了慶王賀榆的表弟, 也是未來慶王妃的親弟王嵐，偏偏傷的還是要命的地方，聽說性命雖無憂, 卻是斷了脊骨, 一輩子只能在床榻上生熬時日了。

    聽說王妃的娘家女眷入宮時, 個個都紅著眼圈, 后來還請了一次御醫(yī)問診, 說是王妃驚怒之下有些傷了臟腑，連著吃了四五日藥, 王家老太太更是臥床至今。

    謝繆惹下這等潑天大禍自然無法脫身, 當(dāng)日就被拿入了大獄。王氏折了個嫡系子弟, 無論是血脈親情還是宗族顏面，都定要謝繆拿性命相抵, 可謝繆也是謝氏嫡支，自幼頗受疼愛，謝氏又如何能肯, 當(dāng)即就抓了王嵐欺壓胡姬，與謝繆乃是互毆的由頭，為之開脫。

    其中內(nèi)情京兆也在奏本里寫的清楚明白，道是那胡姬家娘母早就收了謝繆的銀錢，將胡姬許給謝繆服侍幾日，偏王嵐也一眼瞧中了，允諾了數(shù)倍的錢財要謝繆相讓。兩個人都吃多了酒，言辭間互相貶諷了幾句，帶著隨從的婢仆就扭打了一處，隨后王嵐就從花樓上重重摔了下去，撞在椽子上直接斷了背上的脊骨。

    一樁紈绔子爭鋒釀成的大禍鬧到如今，到底如何處置謝繆，又如何安撫王氏，輕重拿捏都有法理可依，眾人皆知此事看得已經(jīng)不是法典，而是圣心。

    顯德帝近年來對謝氏王氏都是平平，因著二族插手諸皇子事還添了幾分厭惡，若是依著他本意，是要將謝繆流放千里以正京中膏粱風(fēng)氣的。

    可賀清屏至今躺在清歡殿東配殿內(nèi)無知無覺，活死人一般，謝貴妃早已卸了釵環(huán)每日里只守著佛堂與獨(dú)子，整個人宛如泥雕木塑，通沒有一絲人氣，整個清歡殿凄清的駭人，顯德帝又有些不忍心下令將謝貴妃往日里還算疼愛的晚輩發(fā)配。

    奏本已經(jīng)留中多日，許是方才舊夢有感，顯德帝此時又多了幾分感慨，心腸難免軟了幾分，再提筆批奏時就更為寬和，最終定了謝氏罰金，謝繆杖責(zé)五十，天明時分便命人將旨意傳了下去。

    宮中王妃聽聞旨意便驚厥過去，慶王匆忙入宮探望母妃，謝氏則是大喜過望，當(dāng)日就派人去盯緊了京兆諸人，唯恐叫王氏的人買通關(guān)系，借著杖刑的機(jī)會傷了謝繆根本，京中其余不少人家也因此事流露出的那一分圣意而暗暗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