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熊玩偶的肚子圓鼓鼓的,兩只黑眼睛呆怔瞪著,天然一張無辜臉。 它還穿了一身深藍色的飛行制服,迷你肩章上的四道杠矚目。 林爾崢把玩偶拿出來,玩偶腦袋上閃出一瞬反光——小熊的一只耳朵上,還掛了一條細鏈。 銀鏈精細,上面連成一串的星星閃閃發(fā)亮。 看見那條星星手鏈,林爾崢又想起什么,拉開書桌的抽屜,從里面拿出兩個黑色的天鵝絨首飾盒。 方盒翻開,里面是一條手鏈,長形盒里裝的是一條吊墜。 手鏈和掛墜上都鑲連星星裝飾,看著和熊耳朵上的星星手鏈相似,卻又比那條更有分量,也更加閃熠。 男人拿起鉆石手鏈,指尖在星飾的尖角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眉目都柔和下來。 他把鉆石手鏈掛到熊的另一只耳朵上,低低輕聲:“林二毛。” 很快,你就可以再回到她身邊了。 我也是。 房里沒有開燈,只懸一盞冷光在書桌上方。 男人靜立在黯然的光線中,臉上的輪廓被勾勒分明,神色晦暗不可辨。 他閉了閉眼,深邃的黑眸又轉(zhuǎn)向海面。 這片海,他已經(jīng)守了九年了。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會一直守下去的——他情愿為此獻出生命全部的熱度。 可世界上當真就沒有能夠兩全的美事。 他要護衛(wèi)這片海無風無浪,就不能給她最完備的安全感。 正如沈澤誠當年質(zhì)問他的那樣: “萬一你真有什么意外,那小姝要怎么辦?” 怎么辦? 只有當他不是飛行隊的林機長,她才不必再擔心他的安危…… 那么,明年之后,就讓他去守護他的小姑娘。 像他期待已久的那樣,守護她無災無難,無憂無患。 ** 沈惟姝回淮城的第一天,沈澤誠和葉敏跟過年一樣高興。 回到家的女飛行員,一秒就轉(zhuǎn)變成惟一的小寶貝,黏著爸媽可勁兒耍賴撒嬌。 沈惟姝的工作到現(xiàn)在還沒定下來,沈澤誠和葉敏也不著急。這四年國內(nèi)國外的生活和磨煉,也極大地增強了他們對女兒的信心,她的事情,他們完全由她自己做主。 只不過沈澤誠暗搓搓地提了一句,要是沈惟姝能去個在淮城有基地的航司,那就更好了。 沈惟姝笑了笑,偏頭問老爸:“那如果我去一個基地在這兒,而且基本每天都在淮城的地方工作,怎么樣???” 沈澤誠愣了下,完全不信:“哪有那樣的航司?你航班飛到別的城市的時候,總得在外地過夜的嘛?!?/br> 葉敏也打趣女兒:“怎么?國外兩年不著家,畢業(yè)了反而想家啦?” 沈惟姝笑而不語。 算了,現(xiàn)在八字還沒一撇呢,先不給爸媽說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去了飛行隊的基地。 去之前林爾崢還正好給她發(fā)了條微信,提醒她晚上別忘了赴飼養(yǎng)員的約。 沈惟姝回復:【你今天當值嗎?】 男人回了個“嗯”字。 開飛機的姝姝:【說不定不到晚上,你就能看見我啦】 arthur·l:【?】 沈惟姝正想著怎么回復,車靠邊停下了。她收起手機下車。 踏出車門的瞬間,帶著海濕味的熱風迎面撲來——正和她四年前第一次來這里時,一模一樣。 這邊的一草一木好像也都沒什么變化。城市邊際,地界疏曠,天空遼闊,頭頂?shù)奶柖硷@得更大些,熱光炙人。 街道對面,紅褐色的迎門石后,旗桿高高聳立,五星紅旗迎風展揚。 沈惟姝仰頭盯著國旗看了一會兒,驀然記起第一次看到這面旗幟的感受——這個和她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真真切切地震撼到了她,又讓她莫名向往。 會不會從那個時候開始,看不見的種子就已經(jīng)在她的心中生根發(fā)芽?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注定有會回來的這一天? 沈惟姝深深吁出一口氣,邁步朝基地門口走去。 門房里有人出來,“您找哪位?” 看見沈惟姝他愣住,臉上閃過一絲恍惚。 沈惟姝笑了。 還是當年那位笑瞇瞇問她“小姑娘又來找林機長啊”的門衛(wèi)。 比起之前,他鬢角上沾了點白,抬頭紋也更深了。 沈惟姝朝他禮貌頷首,也沒多做解釋:“我不是來找人的。” 她從包里抽出那張招聘簡章,“我是來面試的。” ** 高中時沈惟姝來過基地兩三次,不過也就去過停機坪。這次來面試,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原來這么大。 基地里處處透著嚴正和肅穆的氣息。和在航校那種紀律嚴明的感覺不同,身處這里,不自覺就會有一種隨時待命的緊張感,渾身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充滿了警惕。 有隊列正在訓練,一眼看過去全是清一色的男隊員,他們沒有穿她以前見過的藍色飛行制服,而是著統(tǒng)一短褲短裝。 壯漢們揮汗如雨,鋪天蓋地全都是荷爾蒙。 沈惟姝路過訓練場時,荷爾蒙們立刻躁動起來。 她早已習慣這種打量“稀有女飛”的目光,但這一路走過來,還是有點如芒在背。 就連面試房間的門口都擁著一簇人,個個抻著腦袋好奇看她。 “干什么呢這是!”桌后的人拍了拍桌面,厲聲命令,“都給我散開!立刻走人!” 人都走后他又朝沈惟姝笑了下,“別介意啊。我們這兒平時沒女士,這些傻狍子聽見有女飛來面試,都稀奇得不得了——來,坐!放松點,我們就隨便聊聊。” “我是辦公室主任,姓吳?!?/br> 沈惟姝落座,禮貌微笑,“吳主任?!?/br> 吳主任拿過沈惟姝的資料,剛翻開,他眼睛就刷地一亮??春啔v時他又時不時抬頭看沈惟姝兩眼,目光里有欣喜,也有質(zhì)疑和探尋。 過了一會兒他合上簡歷,稍作沉吟后才開口:“有些情況,我要和你提前說一下,我們的飛行員,很多是從軍隊轉(zhuǎn)過來的,或者是從航海大學招進來自主培養(yǎng)的。民航系統(tǒng)的飛行員,很少有來我們這里的。”玖拾光整理 “飛機雖然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開飛機去海上救人,就是兩碼事了。和載客相比,救援飛行的風險要高很多,而且對身體和心理都是很大的考驗。所以,沈……”吳主任又瞟了眼簡歷封面,“沈惟姝?!?/br> “你專業(yè)很拔尖,又是蒙頓學飛回來的優(yōu)秀學員,民航每年出來的女飛就那么幾個,照理來說應該都搶著要啊——”他頓了下,越來越好奇,“你怎么會想來我們這邊?” 沈惟姝一時沒有回答。 她這樣的情況,誰看都覺得反常。 與其說些什么甘于奉獻勇于犧牲的漂亮話,不如說點實在的。 思索片刻,她抬頭看桌對面,“我來面試的原因很簡單:五年前,有一次我在海上意外遇險,當時來救援的,就是淮海飛行隊?!?/br> 吳主任十分意外,“是么?這么巧!” 沈惟姝點頭,“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想當飛行員的。說實話,畢業(yè)后我首先考慮的也是民航,直到前幾天我看見——” 她抽出那張飛行隊的招聘簡章。 “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學習飛行的初衷,也總想到那次船出事故,飛行隊來救我的場景……您說救援危險,我是知道的?!?/br> “因為我經(jīng)歷過?!迸⒁蛔忠活D道。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種腳下被水淹,周圍全是火的恐懼感,也記得直升機把我吊起來的下一秒,船就坍塌下沉的后怕……” 吳主任笑了,“所以,你是來‘報恩’的?” 他擺擺手,半真半假的玩笑語氣:“不必了,我們從不計回報?!?/br> 沈惟姝也笑了下,“既然您說到回報——我知道的回報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報答幫助過自己的人;還有一種,是在有能力之后,幫助和自己陷入相同困境的人?!?/br> 女孩抬眸,目光澄凈而堅定,“我想做第二種。我現(xiàn)在也有能力這么做了?!?/br> 抿唇猶豫了下,她又開口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些別的原因……” 吳主任:“哦?是什么?” “私人原因。”女孩眨眨眼,嘴角有小梨渦顯現(xiàn),“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不過現(xiàn)在我可以保證,也可以肯定的是,飛行會是我一生的職業(yè),也是我最大的追求?!彼龜苛诵σ猓谱蒲垌邢裼行』鹈缭谔S。 “那么,如果我的飛行能夠解除危險,勝過死亡,這樣的飛行就是最有意義的了?!?/br> “我明白了。”吳主任點頭道,臉上笑意愈深,滿是贊許。 他當然是滿意的。 飛行員多難得啊,何況還是這么一位能力,素質(zhì),性格,各方面都這么出色的女飛! 吳主任起身,“按照規(guī)定,我們還有些別的流程,以及體檢——我們的體檢是很嚴格的?!?/br> 他想了下,索性說得更明確:“如果體檢也沒問題的話,我想你就可以——” 他的話被篤篤敲門聲打斷。 回頭看到來人,沈惟姝心里跳了一下。 她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他穿制服的樣子了。 現(xiàn)在乍眼看過去,男人依舊像以前一樣英姿勃勃,身上還多了幾分洗練和磨礪感,氣場更加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