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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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未開口,司馬珩便打斷了他,“與爾等無關(guān),退一邊去?!?/br> 僧眾依言退守在一側(cè),讓出門口的路,垂著頭,不敢作聲。 主持滿面愁容,即便兩軍交戰(zhàn),向來不擾佛門,不殺僧眾,如今這到底是怎么了。 一列士兵魚貫而入打頭陣,司馬珩帶著李冢容湛盧以鯤并跟在后頭的透明人沈蕎一道進(jìn)了山門,鐘鼓樓相望,跨過天王殿,中庭立著一座萬壽塔。 那萬壽塔有些來歷,建造非常的恢弘奇特,須彌蓮花座作底,四角雕扛塔力神,浮雕精細(xì)繁復(fù)。其中藏有前朝容太后侄女手抄的金剛經(jīng),因此使它躲過一劫,不然當(dāng)時它就被毀得徹底了,也不可能重新修葺恢復(fù)。 一行人到了后院,前排去探查的侍衛(wèi)已回轉(zhuǎn),對著司馬珩抱拳,“殿下,已確認(rèn)位置,開始挖嗎?” 司馬珩揚手,“挖?!?/br> 說著,帶著一群人去了客房,司馬珩坐在圓桌前,李冢坐在他對面,容湛像個木頭人一樣立在門口等候差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沈蕎覺得只有自己像個呆瓜,渾身上下都在洋溢著:我是誰,我在哪,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她今日穿著一新,作婦人打扮,妝容也精致得體,還是單獨乘馬車來的,怎么都不能是個丫鬟,王生一口一個娘娘地叫著,給足了她臉面。 可若讓沈蕎以未來太子側(cè)妃自居,她看了看司馬珩……覺得實在是腿軟得很。 李冢問司馬珩,“殿下,此事臣仍覺得不安,有皇后娘娘在,即便盧以鯤真的勾結(jié)前朝,您把證據(jù)呈上去,也難保不會被顛倒黑白。” 司馬珩略微出著神,腦海里似乎閃過皇后的臉,而后又閃過他生母的臉,他記得自己最后一次見自己的生母,那年他已經(jīng)八歲了,父皇登基才第二年,她的生母被關(guān)在冷宮整整兩年,彌留之際,她身邊的宮女以頭戧地,苦苦哀求守宮侍衛(wèi),去通傳一聲,娘娘想見自己的孩子一面,請圣上寬容。 司馬榮湚將這個女人視為他的恥辱,可終究是心軟了,準(zhǔn)允了。 八歲的司馬珩站在母親的床頭前,看著眼前陌生的女人,心里生出無數(shù)的迷茫來,身邊的太監(jiān)提醒他,這位是她的生母,楊氏。 楊氏看著自己的兒子,熱淚盈眶,長久被疾病折磨的她已經(jīng)面容枯槁得不成樣子了,整個人骨瘦如柴,她抬起手,想觸摸兒子一下,司馬珩心生恐懼,退了半步。 楊氏的手驟然瑟縮回去,愣怔了須臾,而后嚎啕大哭起來,垂死之人悲痛的哭聲,夾雜著幾分痛吟,最后她卻又笑起來,聲嘶力竭地笑著,像是覺得世間一切都極滑稽一樣,她在笑聲中咽了氣,她死的時候,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侍女幾次想讓她閉上眼,都拂不下去。 司馬珩像一個傻子一樣目睹這一切,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那個一生都在苦難中度過的女人,最后微薄的愿望,只是想看兒子一眼。 她那伸出去的手,往后歲月里,只在司馬珩的夢里觸摸到了他。 司馬珩回過神,冷笑一聲,“孤沒打算讓他活著從這里出去?!彼麤]命去告狀了。 李冢狠狠蹙眉,“殿下……” 沈蕎:??? 她怎么不記得,盧以鯤吃盒飯這么早呢? 劇情變了? 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自己? 因為她換了一個人,做了不一樣的選擇,所以走向都變了? 沈蕎臉色煞白,整個人有一種搖搖欲墜的脆弱感,司馬珩似乎終于才意識到她的存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蹙眉道:“不舒服?” 這親昵的姿態(tài),這關(guān)切的語氣……沈蕎卻覺得后背發(fā)涼,忙搖頭,“沒。” 司馬珩將她扯過去,挨著他坐了下來。 沈蕎身子僵得像一座石雕,司馬珩隨手扯了桌子上略顯寒磣得果盤,意思是讓她湊合吃。 沈蕎琢磨了半天他的意圖,果盤里放著幾個橘子,她最后謹(jǐn)慎地?fù)u了搖頭。 不敢。 司馬珩看她那目光盯著橘子盯了好久,不像是不想吃的架勢,于是蹙眉問了句,“要孤給你剝?” 沈蕎瞳孔地震,抬手顫顫巍巍地捏了一顆,“我……我自己來?!?/br> ……緊張到忘記稱謂,開始自稱“我”了。 第十二章 這么草率嗎 沈蕎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剝著橘子,司馬珩一直若有似無地看著她,似是審視。 他對眼前這個女人,既覺得陌生,又熟悉。 他想起一些舊事來,模模糊糊,不甚分明。 這世上大約不會有人相信,一個人可以帶著記憶和遺恨重活一世,他死于永安九年,重生于長寧十六年的歲末,是他被父皇安排來青州的前一天。 他從一場午睡的夢魘中醒來。 距離他登基稱帝,不足兩年了。 青州一行于他來說原本微不足道,可在他彌留之際回往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是一切的起點。 而這起點里發(fā)生了許多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眼前這個女人,他對她的印象模糊到他甚至想不起她的樣子,記不得她的名字,就連她死,他都不大關(guān)心,只記得皇后來跪他,惶惑地說:“臣妾恐是做了錯事,原是想給沈氏些教訓(xùn),沒成想她死在了牢里,臣妾聽?wèi){陛下發(fā)落?!?/br> 林氏仰著臉,淚盈于睫,楚楚動人的樣子,眉眼深處刻意修飾的愧疚卻實在顯眼,他那時想,他的皇后,不如沈氏會演戲。 他很少這樣主動想起沈蕎,蓋因她實在是個很省心的女子,雖則野心蓬勃,卻總能知曉他心意,做事向來妥帖周到,不聲不響。 可惜了,被其兄牽連了。 他對她的所有記憶,也僅限于此了。 以至于這一世看到她竟覺得陌生。 直到昨夜里,他才恍然大悟,這是年輕時候 的沈氏,大約貧苦出身,此時渾身上下都透著股不大健康的顏色,粗糙且瘦弱,與往后明艷嫵媚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上輩子是個很聰慧的女人,只是看似對他百依百順,小心思卻極多。他縱容她的野心,讓她成了一把利刃,可惜時也命也,他雖曾動過將她扶正的念頭,可她卻沒有母儀天下的福分。 他記不大清上輩子自己是如何將她帶回敬都的,對這一時期的沈蕎全無印象,此時看著她,只覺得她不如后來狠辣,眉眼里尚且透著稚氣和單純。 沈蕎將橘瓣白色的筋脈挑干凈了,然后看著司馬珩,迎著他審視的目光,遲疑地問了句,“殿下,要……吃嗎?” 司馬珩目光看著她伸過來的手,那手略顯得粗糙了些,確切從小沒過過什么好日子,他突然想起來,她后來似乎是變得挺嬌氣的,手邊十幾個人伺候她一人,帶殼的東西從不自己剝,有次他同她一起吃飯,蟹黃肥的季節(jié),桌上上了蟹和蝦,他那日情緒不佳,叫伺候的下人都出去了,她愛吃蝦,卻盯著遲遲不動手,他便問了句,“要孤給你剝?!?/br> 她搖頭,“臣妾不敢?!?/br> 他哼笑了聲,那語氣都是言不由衷,他沒心情動手去給她剝,她自始至終都沒嘗一口。 這么想來,她如今倒是膽子小很多。 沈蕎很想問一句:太子兄你在想什么? 你這情緒不明顯,我不敢接戲啊! 導(dǎo)演呢?能不能講講戲? 劇本給看看? 司馬珩終于搖了搖頭,“你自個兒吃吧!” 他終于收了目光,沈蕎終于也松了口氣,如坐針氈地吃著橘子。實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沒多會兒,一個侍衛(wèi)進(jìn)了客室,跪地雙手呈起一個物什,沈蕎吃橘子的動作一頓。 ……傳國玉璽? 李冢嘆了口氣,“果不其然?!?/br> - 山門外,一列侍衛(wèi)勒馬翻身而下,行色匆匆。 陰沉沉的天,烏云黑沉壓在頭頂。 山雨欲來。 門外巡守的侍衛(wèi)長看見人回來,問了句,“怎樣?” “在王府別院里找到了李臨,孟義在后頭押送,我等先來報殿下?!鳖I(lǐng)頭的朗聲回道。 這一行人是去王府搜查的,圓滿完成使命,眉宇間都是驕傲。 侍衛(wèi)長頷首,繼續(xù)去巡守,兩隊人馬錯身而過。 - “調(diào)虎離山!”盧以鯤目眥欲裂,怒視司馬珩,“你卑鄙,你栽贓陷害本王。” 司馬珩帶著李冢和容湛去王府,壓根兒就不是去見他的,他早便知道盧以鯤不會見他,他就是要讓他離開王府,然后引他的親衛(wèi)出府門,去王府搜李臨的蹤跡。 這個李臨乃前朝皇室遺孤,其出身曲折,母親是下九流,機(jī)緣巧合才懷上龍嗣,李臨一直養(yǎng)在宮外,無甚才能,也無膽識,因此前朝覆滅,他僥幸躲過一劫,被護(hù)送到了南方。 蔡參一直在找他,意圖靠著他打復(fù)辟李朝的名號與南方的幾位雄主結(jié)盟,共同對抗司馬氏。 沈蕎看著盧以鯤破口大罵的樣子,想起劇本里,盧以鯤死的時候,那時司馬珩已經(jīng)逼宮逼著司馬榮湚禪位了,司馬珩登基后,首要做的事就是肅清朝局,開的第一刀就是盧氏,結(jié)果盧以鯤聞聲而逃,去了南方就是投到了李臨門下,拉攏了不少蠢蠢欲動的勢力,給司馬珩找了非常大的麻煩。 不多時,李臨被押送過來了,李臨此人膽小異常,見了司馬珩,當(dāng)場跪了下來,膝行兩步,對著司馬珩不住叩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逼我的。他把我哄騙來的,說潑天富貴等著我。” 李臨語無倫次地指著盧以鯤,驚恐看向司馬珩,試圖說服他自己真的是無辜的。 盧以鯤恨鐵不成鋼地怒瞪著李臨,深覺此人不堪大用,他腦子里轉(zhuǎn)得飛快,事到如今保命要緊,他言說:“殿下,小王不認(rèn)識此人,我不知道此人是誰,他生病倒在府門口,內(nèi)人心善,便領(lǐng)他回去救治……” 司馬珩耳朵嗡嗡直響,最后皺了皺眉,不耐煩揮了下手,“舅舅這些說辭,把孤當(dāng)傻子嗎?” 盧以鯤粗喘著氣,“小王不敢,但殿下莫忘了,我jiejie乃當(dāng)今皇后,我父親是太尉。” 司馬珩似笑非笑,“孤怎么可能忘記呢!”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李朝的傳國玉璽,這個小小的東西,幾乎是司馬榮湚的心病,派了幾波人去找,生怕這東西有一天重見天日,提醒他這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玉璽是盧以鯤讓自己夫人埋在寺院的,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人會知道,他并未打算造反,但終究是一個退路,司馬珩對盧氏向來含著恨,來日登基稱帝,難保不會對盧氏動手。 他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更不知道司馬珩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他只覺得背脊發(fā)寒,如今提jiejie和父親,只是希望司馬珩尚且有一絲忌憚。 司馬珩思考片刻,似乎確切是遲疑了,而后揮了下手,“押送這兩個人回敬都。” 容湛抱拳,“是,殿下?!?/br> 盧以鯤心里一喜,只要回到敬都,一切就有轉(zhuǎn)機(jī),jiejie和父親定能保他安然無恙。 沈蕎也眉梢跳動了一下,心想果然盧以鯤不會下線這么早。 一群人嘩啦啦又退了,屋子里只留了幾個守衛(wèi),李冢憂心忡忡,“殿下,此時欠妥當(dāng)……” 司馬珩抬手打斷了他,“此事我自有考量,先生莫多慮?!?/br> 李冢遂閉口不言,司馬珩招手叫了個人過來,“送先生回去休息,路上仔細(xì)些,莫顛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