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樟樹抽出了新芽，在已失去了光澤的深綠色的老葉兒之上綻開了淡粉紅的新葉，那片片清麗的薄葉兒在太陽的照耀下煞是招人眼。阿明和小燕兩人已是名副其實的舞搭子了，就像這新葉兒一樣，同進同出于舞廳，充滿了秀色，令人羨慕不已。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之后，天氣馬上入秋了。這是一年中西湖景色最為美麗的季節(jié)，也是人們脫離酷熱之后感覺神清氣爽的時令。

    春風(fēng)又度玉門關(guān)，梅開二度更嬌艷。

    小燕的魂靈兒似乎被阿明的昂揚不休、體貼入微勾纏住了，幾乎每天下午出來與他跳舞。有時兩人春意蕩漾，便不去跳舞，在缸兒巷樓上柔情蜜意，顛三倒四，極盡恩愛。

    這天阿明正與小燕在豐樂歌舞廳跳黑舞，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意想不到竟然是小潔打來的。他既喜也慌，喜的是舊情人的出現(xiàn)，慌的是新情人在旁，接聽不是，不接聽也不是，陷于兩難?，F(xiàn)實重于以往，新歡勝過舊愛，他這么一想，也不按斷，也不接聽。

    手機第二次震動起來，阿明的心rou也隨著震顫起來，他有點嘆不逢時。這電話早不打來，遲不打來，偏偏跳黑舞時打來，這舞兒抱了個半兒八截，如果摜下小燕去接聽，那小燕丟面子，心里頭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小燕抱著阿明，同樣感覺到了震動，捏了一把阿明腰：“哪個打來的？去接聽一個吧?！?/br>
    阿明生怕等些不好解釋，依然不按斷震動，喳假污道：“哦，夜校里的同學(xué)打來的，不急，慢四步跳好了再去回?！?/br>
    舞曲結(jié)束后，阿明就走到外頭的樓梯上去回電話。

    “小潔，你好！剛剛沒聽到，不好意思。加拿大好用手機打到中國來的？”

    “中秋、國慶節(jié)快到了，我回國來探親了，昨天到的，國內(nèi)的手機我沒帶去，交給我大人用。阿明，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呀？剛才是不是在睡覺沒聽到？”

    “哦，這樣的！我也好想你，剛剛是在睡覺，沒聽到?！?/br>
    “你在哪里睡覺呀？”

    “在家里頭睡啰，還有什個地方好去睡？”

    “阿明，你表瞞我了，在跳慢四步吧?！?/br>
    “嘿嘿。小潔，你急個套曉得我在跳慢四步？”

    “我就在金彪的店里，特為這時光打的。”

    “哦？你在金彪店里？那你坐一會兒，我等些跳完舞兒馬上回來?！?/br>
    “你現(xiàn)在回不來？”

    “嘿嘿。不方便?！?/br>
    “那好吧，我等你?！?/br>
    阿明渾身熱刨刨了，鼻頭高頭都是汗，他邊抹汗兒，邊買了兩支奶油棒冰，回到舞廳里去。

    “阿明，同學(xué)打來，叫你作啥去？”小燕剝著棒冰紙兒問。

    “哦，好久沒見面了，想約個時間，同學(xué)會攏來吃吃飯，喝喝茶。”阿明迫不得已說造話。

    阿明雖然沒心思跳舞了，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生怕被小燕看出來。他平常在小燕面前確實沒說過造話，小燕也從不懷疑他，根本不會想到國外還有美女飛回來看他。

    他倆的舞兒已是磨合得相當熟練了，不但花樣兒多，腳步兒也輕靈美觀。

    一只并四步改編自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一只倫巴改編自潘美辰的《我想有個家》，都是流行歌曲。歌曲凄美感人，節(jié)奏明快舒展，跳起來叫人甚是興奮。他倆忽爾左右疊花，忽爾轉(zhuǎn)身插花，忽爾倒疊舞花，忽爾云頂摘花，一個是柔身翩翩，一個是裊體亭亭，好似戲水并棲鴛，恰如穿花雙舞蝶，跳得美觀又大方。

    阿明不敢提早回去，擔心露出馬腳，按著平常結(jié)束了跳舞。小燕打上的士走后，豐樂橋離家不遠，他便跌死絆倒往家跑，險些與從光復(fù)路小巷里穿出來的自行車撞個滿懷。

    小潔坐在金彪的門口，正與美琴嘀嘀咕咕說著話兒。美琴口沒遮攔，是個多嘴婆，阿明一想這下糟完了，他和小燕的事兒肯定瞞不住小潔了，于是也就挺尸無大敵——橫是橫1了。這般一想，心里便坦交交2了下來。

    “小潔，不曉得你回國來了，等急了是不是？”阿明笑嘻嘻道。

    “還好，還好，有美琴陪我談天?！毙嵞樕浑y看。

    “阿明，洋妞來看你了，你的艷福不錯呀！”美琴酸溜溜道。

    “嘿嘿，那里那里。”阿明看美琴那張臉就不爽。

    阿明叫小潔到樓上去坐。推開房門，小潔一看房間還是蠻干凈的，竟然朝阿明說不清是苦說不清是甜的笑起來。

    “阿明，我以為房間肯定很臟了，沒想到還弄得蠻干凈的，是你自家收作的，還是有人幫你搞的？”

    “嘿嘿，我找了個搭子，她有時來幫我搞一下。”

    “我聽美琴說了，是一個小學(xué)的同學(xué)，叫小燕，人很不錯，剛才你們在跳舞？”

    “是的是的。剛才在豐樂里跳慢四步，不方便接聽，你表生氣噢！”

    “我不生氣，我還為你高興呢！”

    “我有了女人，朝三暮四，你還高興？”

    “真的為你高興！我在國外，不能陪你，你找個女人很正常，不能說是朝三暮四?！?/br>
    “小潔，你這人真是通情達理，沒能討你做老婆我真當要后悔到老。”

    “阿明，別說了。我老公生怕出事，不敢回來，也要管小孩讀書，我就一個人回來了，過了國慶節(jié)再回去?！?/br>
    “那這段時間我好好交陪陪你。”

    “你有小燕了，被她曉得了不好?！?/br>
    “我后半夜都好陪你的，哪怕不開車，交出一百十塊也好陪的。”

    “那我要跳舞呢？”

    “下午可能不行，要陪小燕，早上、晚上到遠一點的地方去跳，還是可以的?！?/br>
    “阿明，你不睡覺，是神仙呀！萬一開車瞌沖懵懂闖個禍，那我就害死你了！這樣的，我住在我延安新村的大人家里，我也不能再到你家里來，剛才我也關(guān)照了美琴，叫她不要同小燕說起我來過。跳舞么，我早上去前進跳一會兒，晚上我在我大人家附近的下城區(qū)工人俱樂部等你，那舞廳小，又偏僻，熟人少，應(yīng)該不會被小燕曉得。你高峰做個七八十塊，七點四十分光景過來，我們就好跳了，錢票什么的，就不用擔心?！?/br>
    “小潔，只要這二十幾天你開心，我都聽你的。”

    “只是。。。。。?！?/br>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一對二，身體。。。。。?！?/br>
    “你是擔心我身體搪不搪得牢？沒問題！沒問題！男人四十一朵花，開得最旺盛，沒問題，定富也不是一對二嗎？”

    “他能合理分配的，你是。。。。。。”

    “我只要睡過一覺，就能恢復(fù)了。哈！越戰(zhàn)越勇，真的，你不是不知道。”

    “那今天晚上我就在那里等你。你最好再關(guān)照美琴一下，不要告訴小燕?！?/br>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br>
    阿明緊緊地抱住了小潔，狂吻起來。小潔享受著甜蜜的雨露，也快軟翻了，不停地撫摸著阿明的胸膛。

    “阿明，我們有的是時間，我會去西湖國賓館開好房間的?！?/br>
    “小潔，你千萬不要去國賓館開房間噢！”

    “為啥？”

    “有一次乘客打的到那里，我一問價格，貴的好幾千，便宜的也要六百、八百，那可不是我們小老百姓住得起的地方噢！我拼命地跑，也要做個八天十天的。再說那時光我也是同你開開玩笑的，你不好當真的噢！”

    “我答應(yīng)過你的事兒，哪里好賴了不做到？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呀！”

    “啊呀小潔，現(xiàn)在這個社會還講啥個誠信不誠信的，不坑蒙拐騙已算好的了，我同你沒有啥個言而有信、言而無信的?！?/br>
    “人家言而無信是人家的事，但人一失誠信，說話不算數(shù)，老騙小的，小欺大的，大大小小都靠欺騙過日子，這社會還像啥個社會？阿明，我不想對你失信。十五的月亮十八圓，十二號是中秋節(jié)，我就預(yù)訂在十五號，你安排好就是了?！?/br>
    “我真的很rou痛。。。。。?！?/br>
    “鈔票該用就要用，你不要再婆婆mama了，小燕那里你想好怎么說就是了。”

    “跳舞的時候，她問我誰來的電話，我說是同學(xué)的，叫我出去聚一聚，那我就同她說十五號要去同學(xué)聚會。”

    “那也好?！?/br>
    “小潔，你不出國，我不會找上小燕的。”

    “只要她真心對你好，我真的替你高興！”

    小潔走后，往情浮現(xiàn)眼前，阿明興奮無比，哼著灰調(diào)兒汏了個浴，去美琴那里關(guān)照了幾句，然后到金彪店里叫了一只九芽炒豬肝，再加了兩只荷包蛋，吃好后，泡好茶，一抹嘴兒就去接班了。

    有錢掙，再辛苦，不叫累；有渴望，有歡樂，就有勁。阿明一想到小潔在舞廳里等他，這天的開車特別來勁，車兒跑得飛快，超過其它的士空車，連搶兩節(jié)生意。

    “女人就是男人的動力！”阿明不停嘟噥。

    月兒被一層飄浮的輕紗時遮時掩，淡淡的光亮投入在陋街狹巷里，迷迷蒙蒙的。星星稀稀疏疏的，在浩瀚的天穹里無精打采地閃眨著眼兒。秋風(fēng)吹落了些癟黃了的葉兒，在街頭巷腦滿地亂跑。

    下城區(qū)工人俱樂部在延安路一條小巷的到底，舞廳小小的，像手帕廠、夢寧園等歌舞廳一樣，是名副其實的勞保舞廳，但跳舞的人還是不少。

    舞廳里沒有卡座，也沒有圓桌兒，都是一張張鋼折椅靠墻排放著。小潔坐在放音間的旁邊，留著一張空椅子給阿明。

    阿明很準時來了，小潔問他做了多少錢，他說做了九十多塊。

    “阿明，加上油錢，那大概要相差多少？”

    “沒關(guān)系，錢是身外物，一賭輸個幾十塊不要十分鐘，能夠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了。”

    “就想我？”

    “是的，只要你開心就好了，這樣你就會常?；貒鴣砜次?。”

    “你已經(jīng)有女人了，還要我回來看你？”

    “將軍打仗，士兵越多越好，對男人來說，女人多多益善。”

    “你呀！越變越壞了！”

    “這世道再不變壞，就是個木頭了?！?/br>
    慢三步開始了，這是一曲改編自梅艷芳的《女人花》，小潔或許好久不跳了，有些生硬，然而在阿明的帶舞下，漸漸放松和恢復(fù)起來。他倆邊跳邊聊加拿大的情況，小潔說那里語言不通，人煙稀少，根本沒這種勞保舞兒可跳，生活很是無聊，不如在國內(nèi)這樣開心快樂。

    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飄洋過海地來看你

    為了這次相聚

    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復(fù)練習(xí)

    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

    。。。。。。

    慢四步好巧不巧，恰恰是改編自李宗盛的一首《漂洋過海來看你》，兩人因歌燃情，不能自己，緊緊相擁。

    “阿明，在那里我一看到月亮，就會想你是不是也看著月亮在想我?！毙嵱粲舻馈?/br>
    “每到后半夜，出租車沒生意了，街上空蕩蕩的，坐在車子里仰望著夜空，特別是月圓的時候，想著別人都抱著老婆，陪著伢兒，入夢鄉(xiāng)了，孤獨、凄涼就會襲上心頭，便要想你?！卑⒚鞲锌灰?。

    “小燕是有男朋友的，你同她偷偷摸摸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那有啥個辦法呢？就先這樣做著搭子再說?！?/br>
    “至少生理上能解決煩惱？”

    “是的，也有個人好談?wù)勌?，日子就過得不那么寂寞了?！?/br>
    “阿明，你那時那么喜歡讀書，那么要求上進，現(xiàn)在我覺得你有點玩世不恭，游戲人生?！?/br>
    “還說什么讀書不讀書的，辛辛苦苦用業(yè)余時間讀了六七年書，大專文憑拿到兩張，還不是一樣下崗了，還不是同初中生一樣在愁著生計。至于玩世不恭，游戲人生，你沒落到我這個地步，或許難以體會出我的無奈。人變好變壞，都是被環(huán)境帶出來的。你老公外逃，我沉淪舞廳，都是所處環(huán)境所造成的經(jīng)歷不同，也許我在你老公的位置上，我會比他貪得更多，因為我也想家庭幸福，也想過體面的日子，也想讓女兒進貴族學(xué)校。”

    “都是被逼出來的？”

    “舞廳那么多，跳舞的人那么多，為啥？就是下崗的人太多?！?/br>
    “都到舞廳里來排憂解煩？”

    “嘿嘿，相互歡喜的男女在一起，這是一劑排憂解煩的良藥呀！”

    “你看見了我，還有沒有煩惱？”

    “沒有了！沒有了！”

    “你呀！就會偷香竊玉！”

    “沒有男人的偷香竊玉，哪有女人的尋死尋活？”

    【注釋】

    1挺尸無大敵——橫是橫：杭州話，橫下一條心裝死，就不怕什么了之意。橫，杭州人讀“黃”。

    2坦交交：杭州話，有些坦然、心安無顧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