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靈瞬努力劃分著她們之間的區(qū)別，畢竟兩人心性與氣質(zhì)都不同，即使是面對面也不存在照鏡子的感覺，但容貌上的一致讓她始終覺得有些別扭。

    眼前這個女人氣質(zhì)平和，如同井水一般沒有波瀾，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讓她為之有所波動。

    夏靈瞬見她始終保持著沉默，只好主動出擊道：“你是自殺，對嗎？”

    夏團(tuán)兒毫不猶豫，回答道：“是?！?/br>
    夏靈瞬追問道：“為什么？你明明還有那么多家人，你的爹娘，你的兄長……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還有兩個meimei?！?/br>
    夏團(tuán)兒的眼睛終于動了，她溫柔地注視著夏靈瞬的小腹，道：“你的孩子……已經(jīng)出生了嗎？”

    夏靈瞬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肯定道：“是……我還以為是你把我?guī)磉@里的，你應(yīng)該知道?！?/br>
    “我知道?！毕膱F(tuán)兒看著她，輕聲道：“我很羨慕你，能夠擁有自己的孩子?！?/br>
    夏靈瞬微微一愣。

    “我也想擁有一個孩子，可是我沒有那樣的勇氣?！毕膱F(tuán)兒的表情有些落寞，道：“從入選為后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勇氣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如果一步踏錯，就會連累到家人，我根本沒有勇氣去賭?？尚ξ以笠黄鸲Y佛，禮了一輩子也沒能得一個善終……上天居然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jī)會?！?/br>
    夏靈瞬微微一愣，試探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重生了？”

    “是。我被新帝逐出坤寧宮，既不是太后，也不能做當(dāng)朝皇爺?shù)幕屎?，只能自己一個人在清冷的宮殿生活……等我死后，我發(fā)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六歲的時候?！?/br>
    夏靈瞬沒有說話。

    在她的記憶中，她來到大明的那年也正是六歲，如此來看，夏團(tuán)兒在重生之后沒多久就選擇了自殺。

    “可是……”夏團(tuán)兒忽然哭了，淚水從眼眶中滑落，哽咽道：“可是我真的沒有勇氣再去面對近三十年的深宮生活，面對一個不愛我、我也不敢愛的男人裝作賢后的樣子，看著他寵幸別的女人，看著他離開皇宮永不踏入后宮一步……我太害怕了，就當(dāng)作是我自私吧，我……我真的不能繼續(xù)活下去，再一次成為皇后，從此以后永遠(yuǎn)聽太后的話，聽皇爺?shù)脑?，聽大臣們的話，時時刻刻將《女誡》、《女訓(xùn)》、《皇明祖訓(xùn)》刻在心里，失去一切曾經(jīng)屬于我的東西，我的父親不能報效朝廷、我的兄長不能施展才能，就連我的meimei，也只能為了討好太后、討好勛貴，嫁到那些見不得人的去處……我不能接受，也害怕這不公道的天命，活著倒不如死了……”她說著說著癱倒在了地上，身體劇烈顫抖著，連鳳冠上的流蘇也晃得厲害。

    夏靈瞬看著她身著華服逐漸崩潰的樣子，心中是說不出的心酸，她等到夏團(tuán)兒冷靜下來，這才輕聲問道：“你是跳河自殺嗎……”

    “是……那日三哥帶我出去玩，我知道時機(jī)到了，便跳河自盡了?！?/br>
    夏靈瞬想到夢里的場景，道：“他不是告訴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嗎？”

    夏團(tuán)兒輕聲道：“上輩子我已經(jīng)盡力好好活著了，這就當(dāng)作是為了我自己選擇一次生死吧。我曾經(jīng)也有自己喜歡的人和事，可是在深宮多年的磨滅之中，這些愛與恨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她看向夏靈瞬道：“也許是因為我死了，你才來到這個世上吧，這也算是一番緣分。”

    夏靈瞬雖然有些猜測，但此時此刻只覺得心里堵得慌，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又或許她與夏團(tuán)兒真的有奇妙的緣分，她所說的每一件事，夏靈瞬都能感同身受。

    夏團(tuán)兒接著道：“其實我本可以走的，只是又不放心，我的父母、家人，我害怕你照顧不好他們，所以才一直留到今天……”

    擔(dān)憂家人也是人之常情，夏團(tuán)兒舍不得也很正常。

    夏靈瞬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爹娘現(xiàn)在……過的也還算好……”

    其實還有很多委屈他們不能演說，夏靈瞬雖然能猜到，但見他們不主動說，也只能不去戳破，只是想辦法盡力補(bǔ)償他們。

    夏團(tuán)兒忽然問起這個，夏靈瞬心里也有些忐忑，害怕夏團(tuán)兒會將身體奪走，雖然這具身體原本并不屬于夏靈瞬，可她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年，早就將夏家當(dāng)做了自己的家。

    到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盡管自己并不占理，但夏靈瞬還是不想將自己現(xiàn)在所擁有的東西“還”回去。

    夏團(tuán)兒見她小心的樣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道：“可現(xiàn)在我放心很多了，兄長們也有事可做，meimei也有了好姻緣……”她走到夏靈瞬面前，輕柔地將她耳邊的碎發(fā)理順，道：“就連‘我’也很幸福，有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更有了屬于自己的人生，這樣我就放心了?！?/br>
    夏靈瞬這才松了一口氣，她也笑了，隨后又忽然想起什么，道：“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問問……他……他是什么時候離世的？”

    她在夢中見到的奄奄一息的朱厚照看起來還很年輕。

    夏團(tuán)兒抿了抿耳邊的碎發(fā)，眼瞼輕垂，輕聲道：“正德十六年三月，那個時候他剛剛?cè)畾q沒多久。”

    夏靈瞬在心里轉(zhuǎn)了一圈，又問道：“他是生了重病嗎？”

    “他自年前便在清江浦落水受涼，不斷咯血，還要堅持祭天、視朝，后來我想，或許是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堅持不下去了，所以才提前讓興王世子襲爵，也就是后來的皇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