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溫嘉姝已經(jīng)從“道長是不是高興瘋了”的震驚中緩了過來，安然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反正圣上總有一百個理由等著她，那就一切由著他性子算了。

    夢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似乎也是皇子，不過總也要留些余地，一再強調(diào)萬一是女兒，打了他的臉也不許失望。

    皇帝是期盼阿姝腹中的第一個孩子能是帝國未來的君王，但如果是個酷似兩人的公主也沒什么不好。冬日飄雪，他一邊坐在椒房殿里的軟榻上翻看各地新送上來的乳母名冊，已經(jīng)暢想到該給太子和公主的乳母什么封號才得當?shù)哪遣健?/br>
    “朕打算等孩子滿了周歲就冊封乳母做永安郡夫人，阿姝可還滿意？”

    溫嘉姝撫摸著可能還沒有三個月大的肚子，無奈給他潑幾瓢冷水靜靜心：“郎君，這些事還早著呢，你著什么急??？”

    她現(xiàn)在發(fā)愁的不是將來怎么教養(yǎng)孩子，而是現(xiàn)在如何管束夫君，“二哥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的乳母還只是郡夫人呢！”

    太子公主的乳母都成了郡夫人，和皇帝的乳母豈不是平起平坐，皇帝這樣做，又該遭朝臣指摘了。

    “封賞得多了，這些乳母自然也會待咱們的孩子更盡心些?！?/br>
    圣上被她說教了一番，也只是答應(yīng)了要加封自己的乳母為國夫人，依舊興致不減，年關(guān)皇帝封筆，他也有了許多時間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阿姝，有些事情就該早些預(yù)備起來，省得事到臨頭手忙腳亂。雖然前幾年太子要一直住在宮里，但東宮年久失修，又是朕作過孽的地方，叫人收拾出來做幾場法事，不要沖撞了咱們的孩子?！?/br>
    他從王府搬到東宮去也就住了幾個月，然后就成了皇帝，而孩子要去的時候年紀幼小，難保像他那樣不懼鬼神。

    從前阿姝沒有身孕，他也不好提前修繕，省得她多心難過，以為自己在意她沒能有孕的事情。但現(xiàn)在有了孩子，無論第一個是男是女，冊立太子的事情也不會太遠了，當然要修繕一番給他們的孩子。

    他又教敏德拿了地圖過來，疆土遼闊無限，他卻有些猶豫要把哪里封給自己的長女才好：“洛陽是阿姝住過的地方，朕原想把公主的封邑定在這里，只是與中書省那幾位老古板說了，他們卻不大贊同，就連朕的泰山也要反駁朕躬?！?/br>
    “阿耶和宰執(zhí)們說的對，洛陽有帝王氣，當屬天子之邑，豈可輕易封賞出去？”

    溫嘉姝沒好氣道：“哥哥，你想得這么長遠，怎么不先給孩子起個乳名出來叫著，這些事情不比陛下這些冊封之后的封賞離得更近些？”

    皇子和公主的名字一般要等滿月之后上皇或皇帝擇定，但兩人可以先取個乳名叫著聽一聽，圣上撫摸著妻子的小腹，“阿姝為我生兒育女，最是勞苦功高，他在你的腹中，該由你來取乳名?！?/br>
    溫嘉姝沉思了片刻，“郎君姓李，而貓有九命，不如就叫這孩子貍奴，或者叫阿貍，這個無論男女都可以用的。”

    皇室有鮮卑血統(tǒng)，給皇子和公主起乳名也慣用飛禽走獸之名，希望孩子能像這些動物一樣健壯。

    “那就叫阿貍好了。”圣上想了想，公主用阿貍這個乳名也有幾分可愛，“貓有九命，狐貍亦多計謀，我也希望咱們的孩子能夠像阿姝這樣聰明?！?/br>
    溫嘉姝從靠枕上起來，摟了郎君的頸項取笑：“名字取好了，那萬歲是不是現(xiàn)在要去選太子的屬官、公主的傅姆，又或給孩子們定一門娃娃親，臣妾也就不打擾圣上忙碌了?！?/br>
    “好姑娘，你是不是嫌我現(xiàn)在太急切了一些？”圣上被她笑得也生出幾分羞慚，他或許真的像秘書監(jiān)說的那樣，喜形于色而無人君之相，甚至沒有年近而立的男子該有的穩(wěn)重儀態(tài)。

    “聒噪是有一些的，不過又不是對著臣子，在我面前說說嘴也不算什么，就是你再聒噪些，我也喜歡。”

    溫嘉姝望著要為人父的郎君，想著自己從此同他之間又有了血脈上的奇妙聯(lián)接，心下動容：“哥哥，其實也沒有人規(guī)定做父母一定要是什么樣子，我知道你因為這個孩子歡喜，那就夠啦?！?/br>
    她親了一口道長的額頭，“以前過上元節(jié)，我阿耶會給我娘親買一對泥捏的精致小人，他告訴我阿娘說，那是他和我阿娘，有時候這泥人不慎碎裂了，他們兩個就會拿水和了泥，再做出一對丑丑的小人。”

    “后來叫我不小心瞧見了，就問阿耶他捏出來的是誰，我阿耶同我說，那是你和你阿弟。”

    溫嘉姝笑道：“誰會愿意做丑人呢，但我阿耶說的也很有道理，那是他和我娘親的小人合在一起做出來的，再丑是他們最珍愛的寶貝。而阿貍也是我們的骨中骨、血中血、rou中rou，承載著我與郎君的期盼，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不覺得郎君幼稚。”

    “有時候我倒是希望郎君能像少年郎那樣肆意些，在我的面前何必非得端著架子，做一個圣人呢？”

    她的郎君是一個外冷內(nèi)熱的人，只是天下的擔子太重，教人不能淋漓暢快，要是在她面前都不能幼稚一些，還能到哪里去呢？

    日光微斜，椒房殿一室暖意，或許這一刻遠沒有皇帝成為天下共主時的無上尊榮，也沒有帝后新婚合歡時的繾綣熱烈，但或許就是在這方小小天地里的片刻靜謐也會成為他們這輩子難以忘懷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