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是驚。

    于霍清玨，是喜。

    “宋總快人快語！”霍清玨原本是沒有這個想法，不知怎么，被點破之后，他反倒是靈光一現(xiàn)，并且當即決定一試，“我要是裝作聽不懂，只怕落在宋總眼里，就不是避嫌，而是不堪相交了?！?/br>
    聞言，宋蜜習慣性地瞇了瞇眼。

    是帶著幾分審視意味的。

    迎著女人的目光，霍清玨接著開口道“相請不如偶遇，可否耽誤宋總十分鐘？”

    宋蜜沒拒絕。

    剛好葉昭也走出來了，于是出天香樓的大門之后，兩個人便一同上了她那輛幻影車。

    車內(nèi)空間很大，后座寬敞，談事情是合適的。

    宋蜜靠近左邊車門而坐，霍清玨在另一邊，中間還可以坐三個成年人。

    不過宋蜜倒是全沒想過霍清玨竟然會這么直接，他要她籌備了快兩個月，準備在明天的動工儀式上首次公開的整體改造方案稿，“……換做別人，我大概是不會開這個口的，但是宋總……”

    話說到這里，霍清玨停頓了一下，緩了緩，才把話說下去，“之前有幸見識過宋總的風采和魄力，讓我覺得值得一試?！?/br>
    “當然，我也會還宋總一個等價的人情?！?/br>
    霍清玨今天戴了一副金邊眼鏡，整個人看上去很是平添了幾分書卷氣。

    好像每一次見面，這個人給她的感覺都跟上一次不同。

    很快的，宋蜜紅唇微勾起，似笑非笑道，“哦，這么說來，霍公子是早有準備了？”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宋蜜心里其實并不認為，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拿沈延業(yè)和唐黎詩之間的不倫關(guān)系大作文章的幕后主謀，就是這個霍清玨。

    道理很簡單。

    如果是他，他絕不會不預(yù)先想好全盤方案，更不可能臨時抱佛腳地反過來問她討這個人情。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為之，想要借此洗脫嫌疑。

    但，宋蜜篤定，如果這件事真的是霍清玨的手筆，他既然敢做，就不至于在事后故意跑到她跟前來這一招。

    ——這不合邏輯。

    商場上，盟友之間爾虞我詐，背后捅刀子都是司空見慣的事，何況，他們兩家本來就有得一爭。

    “誤會?！被羟瀚k目光清明，神色淡然，繼而從容一笑，“既然話都說到這里了，那我就干脆直說了，宋總手下有一個叫徐遇的，最近跟我大哥好像走得很近?！?/br>
    宋蜜很快明白了，“呦，霍公子這是擔心我后院失火呢！”

    “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徐遇，恐怕不值霍公子的等價二字吧！”說著，她不甚在意地垂了眸，黑羽扇一般的長睫闔下，將眼中神色盡皆掩了去。

    “一個徐遇，當然不值。”霍清玨的語氣和態(tài)度始終沒什么變化，三分儒雅，七分中肯，沒有一星半點兒拿喬的意味。

    當然，求人的意思，也是沒有多少的。

    好像他就是來跟她談一樁買賣，本著友好合作，互惠共贏的目的，即便他是乙方，也一樣不卑不亢。

    一時間，宋蜜倒對霍家這個其實是外室私生的二少爺，生出了幾分刮目相看。

    便在宋蜜這么想的時候，霍清玨后面的話也說出口了，“據(jù)我說知，徐遇怕是準備給宋總唱一出人去樓空的空城計！”

    聞言，宋蜜眸中寒光一閃，轉(zhuǎn)瞬即逝之后反而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咦，霍公子這么快就把底牌給掀了？”

    “我都還沒答應(yīng)呢！”唇畔兩朵純白梨渦淺淺勾著，如能醉人，一雙蜜色雙眸中卻暈開了絲絲涼薄，薄唇開闔之間，語氣也跟著越發(fā)的玩味兒了，“再者說了，霍公子焉知我不能力挽狂瀾呢？”

    “現(xiàn)在就斷定萬家一定能替了四家的位置？”說著，她兩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側(cè)目與霍清玨對視，“草率了些吧？”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霍清玨臉上才表現(xiàn)出幾分氣勢來，不過，他拿捏得很好，并不令人生厭，“那我便不耽誤宋總的時間了?！?/br>
    說著，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張燙金的名片，朝她遞了過來，“如果我有這個運氣，而宋總又肯改變主意的話，歡迎聯(lián)系我?！?/br>
    說著，霍清玨點了一下頭，而后推開車門，下了車。

    車門卻沒有直接關(guān)上，宋蜜的眼光剛瞟過去，霍清玨便去而復(fù)返地躬身探進了車里，看著她道，“宋總誤會了，徐遇的空城計，不是我的底牌?！?/br>
    “真要說的話，就算是我的一點小小誠意吧！”

    說罷，他忽地露齒一笑，一口亮白的牙齒從她眼前一閃而過，“再見?！?/br>
    ……

    四海大廈65樓，大會議室。

    偌大一個房間里鴉雀無聲。

    很快的，宋蜜抬眼掃過左右，“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不到三個小時?！?/br>
    她指的當然不是在座包括她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人的下班時間，而是一句話就能把四海集團從整個改造項目中踢出去的，上頭那些領(lǐng)導(dǎo)們的下班時間。

    因為聯(lián)系不到沈延業(yè)，沒有當事人召開記者發(fā)布會辟謠這“撥亂反正”的一環(huán)打頭陣，后面就算他們緊急炮制出再驚爆的熱點話題，只要跟四海集團扯上關(guān)系，都有可能會成為反助攻！

    唐黎詩已經(jīng)第一時間在個人微博主頁，以及四海集團的官方微博同時掛出了律師函，義正言辭要對所有造謠生事的新媒體平臺追究相關(guān)法律責任。

    結(jié)果她的微博半小時之內(nèi)就被網(wǎng)友現(xiàn)象級圍攻，不得不關(guān)閉了留言功能。

    沈延業(yè)毫無動靜，不單個人社交平臺沒有任何回應(yīng)，更讓宋蜜惱火的是，沒有任何人能聯(lián)系得上他。

    包括他老婆。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宋蜜已經(jīng)毫不懷疑，這件事根本就是沈延業(yè)自己捅出去的！

    為了給她惹麻煩，枉顧公司的利益，可以理解，但是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親手把自己變成過街老鼠，連生而為人最基本的臉面都不要了，這還真是讓她萬萬想不到呢！

    這就是所謂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狠起來連自己都利用嗎？

    他就不怕女兒不認他？

    沈延業(yè)有一個九歲的女兒，而且他本人還是一個女兒奴！

    還真是豁得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林助理帶著公關(guān)部和嘉行那邊的人正在全力對抗水軍。

    但是就像宋蜜判斷的那樣，傳播速度太快，傳播途徑又太多，他們一直追在后面攔截，清理，和諧，治標不治本。

    又過了十幾分鐘，宋蜜宣布散會。

    偏偏就在這時候，林深又向她匯報了一條消息，沈延烈疑似用微博小號公開出柜！

    雖然用的是小號，但是“眼尖”的網(wǎng)友們還是很快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個男生是沈延烈。

    在沈延業(yè)和唐黎詩的緋聞在前，網(wǎng)友們早就把沈家扒了個底朝天，沈延烈就算什么都不做，單單他是唐黎詩兒子，已經(jīng)是在最首當其沖的風口浪尖了。

    結(jié)果他竟然就挑了這個時候出柜。

    一時間，網(wǎng)上各種臆測甚囂塵上。

    甚至大有一派言論在說，沈延烈有沒有可能其實是沈延業(yè)的兒子。

    于是某知名網(wǎng)站很快出現(xiàn)了一條驚！弟弟變兒子！的熱搜。

    直到下午四點，沈延業(yè)還是沒有現(xiàn)身。

    第一次，宋蜜決定放棄。

    聽天由命吧！

    能做的，她都做了。

    做不到的，是她無能為力。

    在林深把沈延烈的個人微博底下的留言，和幾個相關(guān)的超話帖子拿給她看過之后，大約過了五分鐘，宋蜜突然說了聲，“散會吧！”

    說罷，她便退開椅子站了起來。

    聞言，在座每個人心里都如有實質(zhì)地咯噔了一下。

    盡管宋蜜空降到公司才兩個多月，但是這位女董事長雷厲風行的做派早已經(jīng)深入了他們每個人內(nèi)心。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宋蜜對員工確實要求高，但是同樣的，給的也多。

    她來了以后，各部門各崗位的薪酬較之從前都有了幅度不低的增漲，其他方面的福利待遇也都有相應(yīng)的增加和提升。

    他們出來打工，圖的不就是錢多待遇好嗎？

    至于要求他們高質(zhì)高效，精益求精，其實從長遠來看，對他們個人的職業(yè)生涯反而是一件好事。

    所以，四海大廈上上下下，除了那些眼線，樁子，絕大多數(shù)人對于宋蜜到來之后，公司發(fā)生的各種新變化，都還是接受和看好的。

    也漸漸適應(yīng)了以宋蜜那間董事長辦公室為核心的，自上而下的新風氣，新作風。

    而今天，就在剛才。

    宋蜜那一句無精打采的“散會吧！”，對于他們每個人來說，都是意料之外的，甚至是突兀的。

    ——“吧”這個字眼，這種倦意分明的語氣，還有宋蜜略顯疲憊的神情，包括林深在內(nèi)的每一個人，都是第一次耳聞目睹。

    每個人心里都不自覺地生出了一種異樣來。

    說不出具體，但，就是想做點兒什么，說點兒什么，挽回一下。

    宋蜜已經(jīng)在朝外面走了。

    隔著長方形的會議桌，對面對的兩排座位上，所有人都還坐著，一個都沒有動。

    最先出聲的是西郊舊城改造計劃這個項目現(xiàn)階段的總負責人，他率先站了起來，“董事長，我們還能做點什么？”

    很快又有人站了起來，“對，董事長，我們不能就這么放棄！”

    “要不，我們?nèi)凸P(guān)部吧！”

    “對，我們還可以去網(wǎng)上辟謠。”

    “……”

    “……”

    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來了，每個人說的話都是自己想的一個辦法，是他們自認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能幫公司，幫這個項目做的力所能及的事。

    宋蜜先是聽，然后是用眼睛看，她看到了他們的熱情，看到了他們的責任心，也看到了他們的團結(jié)。

    其實他們都只是給四海集團打工，按月領(lǐng)工資，達到績效的基礎(chǔ)上才拿得到相應(yīng)的獎金，在場職位和薪資最高的幾個，也就是年底能多拿一份部門獎金分紅。

    滿打滿算，一年也就賺一部跑車，或者是一套房子的首付。

    卻在眼下這個危機時刻，毫不保留地把公司的麻煩，當成了自己的麻煩，把自己當成了這個項目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