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一聽到這聲音,魏寧和被龍侯劍捅過的心口赫然冰涼,涼意攀升,很快凍僵了半邊身子。她背靠鴛鴦大紅枕,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神色,猶如從尸堆古墓里爬出的厲鬼,腦子里有聲音不斷叫囂:殺了他!殺了他! 許久,才按耐住殺意。 是了,冤有頭債有主,前世蘇雋殺妻證道,已經得到報應。這輩子的蘇雋尚未做過什么,現(xiàn)在殺他沒有道理。 那該怎么辦,熟知未來事件的魏寧和只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猛地抬頭,那就和離吧。 想通關節(jié),如釋重負。 “哎呦!”牛嬸看蘇雋,怎么看怎么滿意,活了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見長得這么周正的男子。蘇雋雖是衍圣宗大弟子,本領高強的很,可是在他們這些普通人面前完全不擺架子。 “剛阿寧還在念叨夫君,可巧你就回來了,果真心有靈犀。小夫妻見面肯定有說不完的話,叔和嬸就先走了。” 牛嬸說完拉上自家閨女,扭頭瞪了眼自家丈夫,能不能有點眼力價啊,小族長生氣,得夫君多哄哄才行。你個糟老頭子不覺得自己腦門太亮嗎。 蘇雋去送兩位長輩:“晚輩不在的這些天,多謝牛叔牛嬸照顧阿寧?!?/br> “一家人,說這話就見外了,寧丫頭交給你,我們走了?!?/br> 牛叔起身背起藥箱,以同輩之禮,拍拍蘇雋的肩膀。他知道,這位雖娶了寧丫頭,名義上是他晚輩,可真實年歲比他也沒差多少,行事極為穩(wěn)妥。 蘇雋頷首。 送走牛叔牛嬸,蘇雋回到室內,龍侯劍往墻上一掛,走向床邊。 魏寧和捏緊被角,閉上眼睛,睫毛輕顫。床邊下凹一塊,一只手探向她額頭。 魏寧和驀的睜開眼,對上蘇雋濃如黑曜的眸:“你做什么?” 蘇雋靜坐床邊,眼底溢出笑意:“我回來了,阿寧?!?/br> 魏寧和咬著后槽牙,半晌才道:“回來就好?!?/br> 蘇雋手背貼在魏寧和額頭試了會,察覺小妻子身體比他離開前差了不少,眉頭皺起,哄小孩似的,道:“我不在這些天,是吳家那些人又氣你了?下回再碰上這種事,告訴我?!?/br> 魏寧和躺在床上平復心緒,室內一時安靜,半晌,突然一聲嘆息傳來,“阿寧,你在生氣?” 魏寧和語塞,她生氣,能生什么氣。 她靠著軟枕,恍了會兒神,等意識到額頭被親已經晚了。她捂著頭,忿忿地瞪向蘇雋。誰準你親的! 蘇雋喉嚨發(fā)出悶笑,走到藥爐邊煎藥。彈指一揮,往藥罐里打入靈訣,那古拙的陶土罐子頓時白霧蒸騰,猶如仙器。煮藥男子長發(fā)迤地,眸如點漆,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這樣氣質的修士,實在不該出現(xiàn)在平凡的魏水村。 魏寧和不由得想起仙魔兩道修士偶爾議論的話題:容華老祖夫人一介普通凡人,如何與老祖相遇相識的? 她一普通村姑,到底怎么遇見的神仙? 第6章 和離和離 想了想,魏寧和與蘇雋的第一次相見,在她八歲那年。 陰森密林中,她被心大的爹爹留在林子里,差點讓魔修捉去煉制鬼童。正值幾位修士收鬼降魔,途徑那片地方。其中一個修士將她放在梧桐樹上。 透過梧桐樹葉,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底下的仙魔大戰(zhàn)。 魔修狡詐,將幾位修士哄得團團轉。為首的修士俊秀如竹,從容淡然,手中金劍出鞘,魔修陰謀遁無可遁。 臨走前,為首的修士回眸,清冷如霜的側臉,衣領龍首輕吟。魏寧和當時就被深深攝住了。 不知美為何物的小孩,突然開了竅,跳下樹炮彈一般沖出去,抱住為首修士的腿,撕心裂肺地喊:“漂亮叔叔別走!” 圍觀修士驚訝不已,冰冷嚴肅的大師兄,也有小姑娘敢抱大腿。 頭一回見到情緒如此飽滿的小孩,蘇雋不知所措,蹲下身來。 她哭天抹淚:“我以后還能見到你嗎?” 蘇雋凝眉:“可以。別哭了。” 小孩:“那你說話算話,可別跟我爹一樣,喝個酒就什么都忘記了?!?/br> “嗯?!?/br> 蘇雋一諾千金,從那以后,確實經常出來陪一個凡人小孩玩耍。 兩人,就這么相遇相識。 上輩子,魏寧和總覺得,兩人能有緣,全靠她臉皮厚。 時過境遷,現(xiàn)在想想,她也不確定了。 從往事里抽出神,魏寧和倚著鴛鴦枕,看蘇雋幾十年幾百年如一日的清雅,心道:上輩子她身子骨已弱得無藥可救,本來沒幾年可活,蘇雋等一會不行么,非得捅那么一下,讓她死后一百多年仇恨難消,何必呢。 蘇雋輕輕喚她:“阿寧?!?/br> 魏寧和:“干嘛?!?/br> 蘇雋蹙眉:“你怎么了?” 蘇雋觀察力何其敏銳。小妻子的變化,別人看不出,他卻看得很清楚。從他回來后,沒有想象的熱情,反而一直遭遇冷水。 是遇見什么了,還是氣他回家晚了。小妻子在他面前一向樂呵呵沒心沒肺,還是第一次這樣冷漠。 蘇雋喉嚨滾了滾,莫名心虛。 魏寧和視線對他對上,輕輕笑了聲。 “沒怎么?!蔽簩幒妥プ∫豢|頭發(fā)繞啊繞,打定了主意:“蘇雋,我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咱們倆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要不——我們和離吧?!?/br> “和離以后,你做你的修士,我做我的普通人,你這樣的天資,沒道理耗在我身上。而我也……不喜歡你了?!?/br> 蘇雋愣住,溫聲道:“阿寧,別開玩笑。”哪有人動不動把和離掛在嘴邊。 魏寧和嚴肅:“沒開玩笑,我很認真。” 蘇雋抿住了唇,皺緊了眉,拳頭緊緊握住。魏寧和知道,他那是生氣了。但是他很快克制住了怒火。 沉默半晌,蘇雋抬頭道:“我不答應?!?/br> 魏寧和:“必須答應?!?/br> “我做錯了什么。你告訴我。”蘇雋認真地看向魏寧和,眼底血絲通紅,看著有點嚇人。 魏寧和也嚇到了,她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溫柔點,和離和離,以和為貴。她將所有錯誤往自己身上攬:“你沒做錯什么,是我。我不喜歡你了。” 蘇雋緊緊盯著魏寧和,目光冷酷得可怕。半晌他摁摁眉心,薄唇緊緊抿著。這是克制不了要發(fā)怒了。 魏寧和身子繃直,雙手緊抓被子。 生氣了,蘇雋會殺她么? 鬼知道,她從來不了解他! 一息、兩息、三息……只聽見身邊有什么東西猛然一顫,寶劍出鞘飛出門外,外面?zhèn)鞒鲆宦暿^崩碎的巨響。似乎……龍侯劍把院中間那塊天花石砍了。 魏寧和睜開眼,心頭咯噔咯噔,手撐枕頭往墻壁挪了挪。 情況不妙。她有點后悔了,眼下成親才不到一年,新婚夫妻粘糊勁兒正大,蘇雋肯定不愿意和離。她現(xiàn)在提出來,是個男人都忍不住。應該過段時間再提,距離他殺妻證道還有幾年,足夠她籌備的,要么蘇雋厭倦了憎惡了,要么她身體好轉,和離將容易很多。 蘇雋固執(zhí)地問:“我不信。理由。” 龍侯劍在一邊轟鳴助陣,魏寧和只覺得胸口冷氣嗖嗖,心肝兒俱顫:“蘇雋,你喜歡我什么呢。我沒有修煉的天賦,無法陪伴你走過長久;又不溫柔不賢惠不體貼,無法照顧你;身體虛弱,恐怕子嗣艱難,沒法為你生孩子……”一一細數,她簡直貓嫌狗憎,老爹在世的時候還時常嫌棄她呢。 “所以,你喜歡我什么呢?” 上輩子她也想問,雖然她自我感覺良好,可捫心自問,世俗來講,一個仙門厚望的修士,基本沒可能看上一普通凡人。 蘇雋面色緩和了些:“就為這些?阿寧,我不會隨隨便便成親。你很好,比我想象的好。” 魏寧和抬頭,注視蘇雋,此刻他神色是認真的??墒?,他現(xiàn)在覺得她很好,以后還是會為了道,舍棄她。 為了小命,她必須得離。 蘇雋似乎看出她想法,冷冷地道:“和離,想都不要想?!?/br> 說罷,龍侯劍往桌上一拍,這把劍嗡嗡嗡地大叫,半是威脅半是恐嚇。 魏寧和嚇壞了,瞳孔震顫。 我知道我知道,你你你把龍侯劍拿下去! 看到它就胸口痛! 和離的話題無疾而終,魏寧和打量蘇雋神色,琢磨著再提一次,龍侯劍會不會飛上來,把她砍個七零八碎。 靜默一會,藥煎好了,蘇雋端藥坐到床邊,修長的手指捏起湯匙輕輕攪動,舀一匙試了溫度:“喝藥。此事作罷,以后莫再提?!?/br> 魏寧和看蘇雋薄唇微勾,看他面上帶笑,后頸卻陡然生出一股子冷意。 該讓系統(tǒng)看看,什么叫皮笑rou不笑,省得以后再“嘻嘻”尬笑。 思緒紛飛,被蘇雋喂完了藥也不知道。這次的藥不同以往,她體內迅速聚起一股熱氣,催得人懶洋洋的,倒頭又睡了。可沒多久,身體深處躥出一股陰涼,怎么暖都不熱,她蜷縮起身子。 迷糊中,蘇雋揭開被子抱住她,身體暖烘烘的像只炭爐,隱約有股淡雅微涼的崖柏香。 魏寧和往里滾,拒絕與之接觸。 “乖,別鬧?!碧K雋揉揉眉心,俊朗的臉上滿是疲憊。連日奔波,腦中一根弦緊繃,神仙也難熬。直到此刻,才有安心之感。 魏寧和認真提出的和離,在蘇雋看來就是鬧脾氣,耍小性子,他不會放在心上。 把軟乎乎的小妻子往懷中一攬,蘇雋將頭埋在她頸間,沉沉入睡。 魏寧和仿佛被困在銅墻鐵壁里,無論如何掙脫不開,忍無可忍地在心里咆哮:“系統(tǒng),我要打死他!” 系統(tǒng)測量了宿主的身體數據:“不可以哦。打不過哦?!?/br> 魏寧和七竅生煙。 一覺睡到日中,魏寧和被一陣飯香味叫醒了。她掀開床簾,金光透過小軒窗,滿室亮堂。 居然中午了。 魏寧和身體緊繃,瞇起眼睛警戒四周,沒有異樣,才松口氣。 不能再躺下去。祭祀完就一直睡,喝了藥接著睡。做鬼兩百年養(yǎng)成的警惕,才當了兩天人就丟掉了。 歸根結底還是身子骨太弱,該練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