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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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踩著嚴謹?shù)牟椒フ镜搅讼R藢m,富麗堂皇,金碧輝煌也不能詮釋后宮最得寵妃子的住所于萬一,我盡量做到目不斜視,以臣子禮儀跪拜沈昭儀,“臣顧淺墨參見昭儀娘娘。” “顧淺墨,顧大人。”我眼前一雙彩鳳牡丹繡鞋的主人以令我渾身如過電流的嗓音叫我,“平身。” 我掐著大腿起身,“謝昭儀娘娘?!?/br> “顧大人深宵送我兒回宮,不知如何言謝。”中宮后位虛懸多年后,我首度瞧見的一個穿著彩鳳繡鞋的妃子對我軟語道。 “娘娘言重了,這是臣職責所在?!蔽乙粋€頭兩個大,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陰氣森森的華麗后宮里進行一場華麗的扯淡,當真是,無可奈何。 彩鳳戲牡丹的繡鞋一步步向我走來,華裳旖旎,身姿施然,我的幻覺里卻是一條五彩斑斕的美人蛇吐著信子向我游來,令人rou跳不已。我又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什么職責?聽聞顧大人府中男寵甚多,年幼者不在少數(shù),莫非顧大人真如傳聞中的,喜好孌童,采補雙修?”美人蛇的信子快吐到我臉上了,嗓音柔媚中帶著森寒。 我暗地里打了個寒噤,低垂著頭,看著纖塵不染的大理石蓮花雕刻的地面,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算是都明白了。喜好孌童,采補雙修,敢情我這樣的衣冠禽獸也對晉王小sao包起過壞心思,將魔爪伸向了垂髫小兒。 我腿一軟,就要跪下。美人蛇柔若無骨的手臂忙將我一托,纖纖玉手從我手上探到了肩上,再到臉上。 “顧大人皮膚這么嬌嫩,仿若吹彈可破,尋常男子中可不多見,當真是我曜國一朵奇葩?!泵廊松叩氖炙翢o忌憚從我臉上摸過,再往下探,撫到了我心口,“顧大人是怎么保養(yǎng)的?真是取的陰陽雙修法?” 下意識我就往后退了一步,臉皮僵硬地扯動,干笑道:“娘娘說笑了?!?/br> 美人蛇欺身上前,伸出手臂往我后腰一攔,“顧大人逃什么?莫非大人只愛孌童,不愛紅顏?” 我頭發(fā)梢都要爆開,被禁錮在美人蛇的懷抱中,衣袂熏香,滿鼻芬芳,酥胸半露,滿目春光。我再次腿軟,撲通跪地,“昭儀娘娘,臣、臣……” 美人蛇輕輕一笑,俯身要扶起我,懷抱再度將我包圍,“侍郎大人,不必如此多禮。”美人蛇言語嬌媚,手上力道卻不含糊,一番拉扯折騰后,我衣上腰帶結(jié)松了開來,美人蛇的酥胸露了更多。 我只多看了一眼,傻眼的空當,美人蛇不知怎的就與我滾在了一處。 “圣上到!” 我腦子里一個響雷炸開,衣衫凌亂發(fā)髻松散神態(tài)曖昧臉色潮紅的美人蛇氣喘吁吁從我身上起身,我倆還沒來得及將彼此推開,皇帝老狐貍的偉岸身姿已穿過垂簾,來到了后廳,站在了我們跟前。他一步就頓住了,震懾似的瞧著我和美人蛇。 “陛下!”美人蛇眼中淚珠滾滾,捧著衣衫遮掩酥胸,跪到老狐貍腳下。 老狐貍不可思議地看我,已然忘了言辭。 “臣……臣……”我左思右想腦子打結(jié),“請陛下賜臣死罪,不要扣臣的俸祿!” 老狐貍壓抑著胸膛里的咆哮和怒吼,深吸一口氣后,一根手指指著我,一字一句道:“顧淺墨你半年的俸祿不要想了,從今日起,三個月不準踏入朝堂一步!” 我將心里的悲哀凄涼暫緩,抬頭問道:“那每月的男寵呢?” 老狐貍嘴角抽搐地厲害,“你給朕滾出去!” 我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滾出了希宜宮。 夜色深沉,星如雞眼。 我蹲在大明宮御道邊的一塊石頭上,唏噓自己仕途多舛。感慨完畢后,系好衣帶,往回走。 由于在老狐貍的咆哮下,我的轎夫跑得比我還快,一時也追不上了,索性不緊不慢我自己趕路。 夜幕下,有處官署尚有燈火,此刻想必都已過了亥時,居然還有官員辦公?我一時好奇,腳步一拐,轉(zhuǎn)了方向,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是翰林院。大明宮走了大半,尋個地方坐坐歇歇腳也不壞。大門處執(zhí)夜勤的守衛(wèi)打著瞌睡,我直接進了大門,一路暢通無阻,燈火煌煌。主室內(nèi)幾盞琉璃燈,幾排翰墨書卷,書櫥下,一個淡紫的身影正伏案書寫。 我原打算輕手輕腳找個凳子坐一坐,卻發(fā)現(xiàn)這主室內(nèi)有兩張方席,一張正被人坐了,另一張在對面。只得去別的房間找找了,我輕輕跨過門檻,輕輕落下腳步,正要輕輕收回另一條腿時,屋內(nèi)的人道:“既然來了,何故又走,顧侍郎?” 我退著將前面那條腿收進屋子,轉(zhuǎn)身笑容滿面道:“不敢打擾晏編修?!?/br> 晏濯香停筆跪坐在案前,轉(zhuǎn)頭看我,“濯香已等候顧侍郎多時?!?/br> “啊?”我理解不過來,“我不過恰巧路過而已?!?/br> “顧侍郎亥時入宮,子時出希宜宮,轎夫不在身側(cè),只得步行出大明宮。濯香便在翰林院等候?!标体阏f得絲絲銜接環(huán)環(huán)入扣,我聽得卻甚是驚奇。 “即便有宮人告訴晏編修今夜我入宮和出宮的時辰,晏編修又如何得知我一定會來翰林院呢?”我甚感不解。 晏濯香在琉璃燈火下笑得容顏有些不真切,“顧侍郎入希宜宮,耽擱了一個時辰,只怕有些事情不在預(yù)料吧?事發(fā)突然,而顧侍郎能夠僅用一個時辰出希宜宮,可是遇著了圣上?顧侍郎深宵入希宜宮,發(fā)生了意外,想必圣上龍顏不悅,責罰侍郎。顧侍郎子夜行走大明宮,多少有些感慨吧?此時若見一點燈火,可否會漫步前來?” 我聽得張了張嘴,不知該用什么言語來表達此時的心境,眼前這人能掐會算不成?我打開扇子,搖了幾下,淡淡道:“那么,晏編修能推算出希宜宮里發(fā)生的不在預(yù)料的事件以及圣上龍顏大怒后如何責罰我的么?” 晏濯香將手中筆擱到筆架上,嘴邊含了三分笑,“朝廷官員入后宮,能使圣上龍顏大怒,還用得著推算么。圣上責罰后,顧侍郎尚能漫步大明宮,恐怕只是罰些俸祿吧?!?/br> 我手里的折扇停頓了一下,繼而又搖起來,方才暫緩的悲哀凄涼又爬上心頭,嘆息一聲,往晏濯香對面的方席上坐了。 “莫非,扣了半年的俸祿?”對面神算子又語出驚人。 “這都能算出來?”我拿折扇往案上一敲,驚奇地望著神算子。 神算子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圣上動怒,必然會罰一些,但也不會罰得太重,侍郎府上人口眾多,圣上倒也還是眷顧了侍郎一些?!?/br> “眷顧……”我悲嘆,“扣我半年俸祿,府上還不知道怎么捱日子呢,個老狐貍!”念及府上老幼,我不禁悲從中來,不過忽然想到對面坐著個神算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持百分的謹慎,“晏編修夜里不睡覺,來翰林院等我,所為何事?” ☆夜喝花酒,玉人生煙 晏濯香嘴角上揚,眸光流轉(zhuǎn),看著我道:“顧侍郎方出天牢,又入昭儀宮,不知是該說侍郎膽量過人,還是該說一切盡在侍郎預(yù)料?” 我調(diào)整了坐姿,神態(tài)愀然道:“晏編修是說我不知死活,敢入希宜宮,非禮昭儀?”對面的人神態(tài)不置可否,我咽了口口水,嘆道:“圣上命我送晉王回宮,直接讓送去昭儀宮里,我一介掛個虛銜的朝廷蠹蟲,敢違圣令?” “有圣上手諭?”晏濯香問道。 “沒有。”我摸了摸下巴。 “圣上命侍郎入希宜宮?”晏濯香繼續(xù)問道。 我正要答是,忽然咬住舌根,心思一轉(zhuǎn),豁然明了,猛地拍案而起,“敢情是本官會錯了意?”老狐貍讓我護送晉王回昭儀宮里,可沒讓我入希宜宮,送與入原來有這么個微妙又能殺人于無形的區(qū)別。 晏濯香笑得清淡,我又猛地坐下,自言自語道:“本官純善,不防有他,美人蛇誘我入宮,是要陷本官于不仁不義更不忠的境地呀!歹毒,著實歹毒!” “或許,只是試探?!标体阋贿吥ツ?,一邊笑道。 “試探?”我打著扇子思考,“試探本官是不是斷袖?” 晏濯香手中的墨石未停,頗具意味地問了一句:“是或不是,與她而言,有什么關(guān)系么?” 我再思索,斷然道:“沒有。本官斷不斷袖,與她半兩銀子關(guān)系沒有!”我看著神算子磨墨,心癢問道:“那究竟試探何事?” 晏濯香放下手中墨石,抬頭看我,“試探,圣上對侍郎的眷顧已到何種程度?!迸镜囊宦?,我手里的扇子落到了案上,我忙撿起來。晏濯香深意地看我,“不妙的是,今夜試探,再次在昭儀娘娘心中證實了顧侍郎地位不同尋常,無法輕易扳倒的事實?!?/br> 我笑得勉強,“她做她的后妃,我做我的蠹蟲,她扳倒我做什么?” “這就要看,沈昭儀是誰,顧侍郎又是誰了?!标体闵铄涞难劬Τ铱磥?,古潭幽深,湮沒一切塵埃的阻擋,我忙往岸邊走,指著左側(cè)方,興奮道:“看,好大的月亮!” 晏濯香朝“月亮”看去,我亦望過去。 正跨過門檻的“月亮”見室內(nèi)有人朝他看去,不由停了步,也回望了過來。我收回了抽搐的手指,晏濯香從席上起身,笑道:“稀客,謝大人請!” 我拾掇了扇子,忙跟著從席上起身。謝沉硯瞧我一眼,疑道:“顧侍郎說的什么月亮?” “天上的月亮啊,今夜又大又圓?!蔽疫肿煲恍Γ髟娙颂谞?,往屋外望去,同時詩興大發(fā),“我本將心向明月……” 我的詩興在我們?nèi)艘煌ь^遠望時被扼殺在了半萌芽狀態(tài)。 謝沉硯道:“今日初一,沒有月亮?!?/br> 晏濯香道:“子時起風,烏云遮天?!?/br> 我干笑一聲,“……奈何明月照溝渠。” 翰林院此刻除了我們?nèi)?,連侍衛(wèi)都睡著了,喚不來仆從,晏濯香自己去旁屋尋了方席,給謝沉硯坐了。 “謝御史為何也半夜不睡覺?”我無比好奇,按說謝沉硯這樣的御史臺官員,公正不阿,應(yīng)是早睡早起,報效朝廷才對。 “聽說……”謝沉硯看著前頭的一盞琉璃燈,容顏甚是端正,“晉王今夜被送回宮……” “嗯?!蔽仪浦?,心道面前這二人都是消息靈通的人士,宮里一點點雞鳴犬吠都能在第一時間知曉。不過,話說回來,晉王被送回宮,與謝沉硯半夜不睡覺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么?我不得解,繼續(xù)瞧著他,等待下文。 晏濯香親自給我們看了茶,我喝了口茶,還盯著謝沉硯看。謝沉硯也喝了口茶,似乎沒打算有下文。 “晉王是顧侍郎親自護送回希宜宮,謝大人消息倒靈通?!标体阋埠攘丝诓?。 謝沉硯模凌兩可地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喝茶。我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感覺這啞謎好深奧。三人又喝了一陣茶,謝沉硯忽然抬頭看我,“顧侍郎在希宜宮……” 我手一抖,茶水灑出。謝沉硯眼神一轉(zhuǎn),低聲道:“下官不是要寫奏本,侍郎不必驚慌。” “哦,這樣啊。”我長吁口氣。 “侍郎怎會跑去后宮的?”謝沉硯又將眼睛轉(zhuǎn)過來,凝視于我。 “此事,說來話長說來話長……不說也罷……”我痛苦地將頭扭向一邊,在晏濯香跟前丟人倒也罷了,再在謝沉硯跟前丟人,我一張老臉就挽不回來了。 “哦?!敝x沉硯見我為難,便也不再深究,思忖了一會兒道,“上回杏園案子尚未完結(jié),三司會審也審了個莫名其妙,雖然圣上不讓再查下去,但留待隱患開枝散葉,日后只怕禍患無窮。” 我忙瞧他,琢磨著措辭,“據(jù)說……謝御史被降了職,可是……因為……三司會審的事情?” 謝沉硯低頭瞧著茶杯里的綠葉子,淡淡道:“宦海沉浮,再尋常不過?!?/br> 我頓時覺得此人身后放射著萬丈光芒,人家被降職后多么淡定,我被削了俸祿就哀嘆連連,相比較起來,我是多么庸俗,多么不堪,多么無恥。我正在懺悔時,謝沉硯忽然雙目輝輝地望著我,“御史臺人事多變,顧侍郎不必自責。” “自責?”我從鞭笞自己靈魂的情境中醒過來,不解地瞧向他。 這時,取了筆繼續(xù)在紙上書寫什么的晏濯香也不抬頭,閑閑道:“顧侍郎想必是在對比與謝御史的境界高下,或許大概并沒有因可能也許有的牽連而產(chǎn)生某種些許特定的自責吧?!?/br> 我埋頭喝水,顧左右而言他,“這鐵觀音果然是名茶啊名茶,提神得很!” 謝沉硯瞧著我,欲言又止。 “謝御史有話直說?!蔽艺\懇道。 謝沉硯瞧了瞧我,再瞧了瞧我手里的茶杯,“這個,似乎,大概,是碧螺春吧?” 我低頭看著水杯里泡著的葉片,色澤碧綠,條索纖細,卷曲成螺,滿披茸毛,果然是碧螺春不假。“謝御史對茶頗有研究啊,啊哈哈……哈?!蔽腋尚α藥茁?,拿扇子虛扇了幾下,一眼瞥見晏濯香在寫字,忙伸長了脖子,“晏編修在寫公文?” “子夜時分,三人對飲,寫公文豈不煞風景。”晏濯香取了一張紙攤開在我跟前,看著我笑道,“天牢內(nèi),侍郎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不待我回答,他提筆在白紙上飛舞了一個字,正是那日天牢內(nèi)我拿樹枝在地上草書的一個字,居然模擬地纖毫畢致,若不是看著他在我面前當場寫下,我只怕要懷疑這是我什么時候夢游寫的字。我想起那日對他允諾的,什么時候認出這是什么字,什么時候本官就不吝賜教。 我合上扇子指著白紙黑字道:“晏編修可辨認出來了?” 謝沉硯凝視著這個草書,蹙眉,“這也能辨認出來不成?草書成這個模樣,莫非是顧侍郎的字?” 我謙虛地應(yīng)了一聲。 晏濯香又取了一張紙,墊在方才的紙上,再提筆一筆一劃寫下一個字,運筆有力,開闔大氣,字跡端妍,呈在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沒說話。謝沉硯也看了一眼,念道:“香?!?/br> 的的確確是個“香”字。 謝沉硯拿起先前那張紙比對,詫異不已,“這如何能看出來,是個香字?” “是啊,這如何能看出來?”我附和道。 晏濯香擱筆,并不回答我們的疑問,面上一笑,將話題扯了回去,“顧侍郎該兌現(xiàn)自己的話了吧?” “那是應(yīng)該的。不過,今晚難得大家興致這么好,不如,我們?nèi)ズ染瓢??”我將手里的茶放到案上,嘿嘿一笑,“喝茶終究寡淡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