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上海

    與此同時，離淮海路不遠(yuǎn)的的派出所內(nèi)，還有兩位老人正在為眼前的事?lián)闹?。陸岷和金士梁天還沒亮就醒了，他們在馬路上晃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少數(shù)的清潔工人，身邊只有一輛汽車飛馳而過，巨大的高樓就在不遠(yuǎn)處拔地而起，身在鋼筋圍墻包圍中，陸岷只感到一陣壓抑和恐懼，也許是太超前了，這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已經(jīng)讓他覺得惶惶不安，路過淮海公園，總算遇見幾個年齡相仿的老人在樹下鍛煉，他們很快加入了其中。

    自從昨天在派出所發(fā)表的一系列“瘋話”，他們已經(jīng)不止一次被當(dāng)成精神病了，陸岷一身中山裝，金士梁則西裝筆挺，別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現(xiàn)在，他們只能盡可能地小心，金士梁是個自來熟，他很快和這些人攀談起來，從家長里短到國家實事，尤其是聊到這些年的發(fā)展，金士梁更是覺得現(xiàn)在的上海像極了巴黎，可無論怎么問，似乎都改變不了2011年的事實。這樣的結(jié)果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如果再執(zhí)意是79年，終究不會有人相信。他們本應(yīng)享受安詳?shù)耐砟?，現(xiàn)在卻徹徹底底變成了孤寡老人，除了派出所，真的無家可歸了。

    陸岷一直沒有從驚恐的情緒中恢復(fù)過來，他滿腦子都是老伴和兒子已死的消息，就連幼兒園的小孫子都離他遠(yuǎn)去。想到這些，他更是一晚上輾轉(zhuǎn)難眠，時間也就過了幾個小時，巨大的落差讓他幾近崩潰?，F(xiàn)在，不僅他們說的話沒有人相信，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些事情。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再次回到警局尋求幫助。

    “老伯，我看這樣吧，下午我陪你們走一趟你們昨天去過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記起什么？”第二天接班的民警仍一臉熱心，他仔細(xì)翻閱了電腦里的記錄，一晚上都沒有接到有關(guān)老人走失的消息，這也許是最后能幫助他們的辦法了，說不定會有人在那里找尋他們，如果再沒線索，金士梁和陸岷就要被送進(jìn)救濟(jì)所了。

    一切手續(xù)準(zhǔn)備好之后，警察開著車帶兩位老人往圖書館方向駛?cè)ァ?/br>
    圖書館是他們昨天見面的地方，而今早已搬遷，根據(jù)陸岷提供的門牌號，警車停在了現(xiàn)在的美術(shù)館前，大門緊鎖，只有幾個保安在門衛(wèi)處閑聊，陸岷哭笑不得，昨天還是圖書館，今天卻成了美術(shù)館，下車后，他們本想進(jìn)去一探究竟，卻被告知內(nèi)部維護(hù)，無奈兩人只能在外面觀望了一會，記憶里，這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接著你們?nèi)ツ牧耍俊泵窬謫栮戓骸?/br>
    “紅房子西餐館，我們坐公交車去的?！标戓旱挠浶院芎?，雖然平日里他不愛吃這些，但這次金士梁回國，也是為了順應(yīng)他的口味才特地選了上海最有名的西餐館。

    “綺點”

    金士梁嘴里突然冒出兩個字，“等一下，老陸，我們得先去咖啡館?！?/br>
    “怎么了？金伯伯?！泵窬芎闷妗Ｔ舅麄儜?yīng)該去西餐廳的，這是他們昨天吃午飯的地方，但是金士梁卻執(zhí)意要先去咖啡館。

    他一臉嚴(yán)肅，“老陸，你記不記得，昨天我們吃完飯還好好的，我們沿著淮海路一路逛，什么問題也沒有?！?/br>
    “是啊?！标戓狐c點頭。

    “但就是咖啡廳那會不對了?！苯鹗苛和蝗换貞浧鹉抢锱龅降墓质?，“我的身體一向很好，喝完咖啡出來卻一陣難受，你扶了我一下，我正納悶?zāi)?，老陸，我想那里風(fēng)水不太好……”

    經(jīng)金士梁這么一說，陸岷似乎也覺察到有些異樣，昨天的咖啡館，老金摔倒在地，自己卻健步如飛，現(xiàn)在，他的膝蓋又回到往日的酸痛，平時雖然不擺弄封建迷信，但如今這種有悖常理的局面不得不讓他害怕這些事。一想到不干凈的東西，他的心就開始砰砰砰直跳，身旁的民警雖然一臉疑惑，但還是按照兩位老人的意愿，把車駛向淮海路的咖啡館。

    一路上，他們聊起了小時候村子里的怪事，金士梁最記憶猶新的就是隔壁大院里性格古怪的蘭嬸，那時，她逢人便說自己能在鏡子里看到來世的事情，她是個寡婦，男人很早就死了，無兒無女，村子里的人都不愛搭理她，但每次看到金士梁，她都說這孩子是命世之才，以后能長命百歲，甚至活得比他孫子還長。她整天瘋言瘋語，但看到金士梁卻喜歡的很，金家老母親也時不時的送一些好吃的來謝謝她。

    現(xiàn)在想想倒也有幾分相似。事實也確實如此，現(xiàn)在是2011年，昨天才六十出頭的金士梁今天算來已經(jīng)快百來歲了，他想起了遠(yuǎn)在巴黎的老伴和一對兒女，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樣了，尤其是老伴，這莫名其妙地過了三十幾年，金士梁真是不敢再往下想了。

    “就是前面的弄堂！”副駕駛座的陸岷激動地叫了起來，警車在一個弄堂路口停了下來，雖然這兒已經(jīng)和79年時候大不一樣了，但昨天晚上，兩人就是從這兒出來的，陸岷眼力好，單憑感覺就能找到這里。

    下車后，民警陪著他們一同走進(jìn)去，此時已是下午5點，弄堂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很多，也許是白天上班的人回來了，這里不再有往日的寧靜，而是變成了另一個世界，汽車?yán)嚷?，小孩的喧鬧聲，還有灶頭上的炒菜聲混成一片，當(dāng)初來時那種安靜悠然的心情也不復(fù)存在。陸岷走在最后面，他的腿腳不好，走的很慢，他細(xì)心地觀望著周圍的一切，突然，肩膀被什么撞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中年女人，她走的很快，“對不起老先生，您沒事吧?！彼D(zhuǎn)過身連忙低頭道歉。

    “哦，沒事沒事?！标戓荷埔獾?fù)u了搖手。那女人抬起頭來看看他，剛想再說什么，話一到嘴邊卻嚇了一跳，她的眼神立刻從陸岷的臉上挪開，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轉(zhuǎn)眼，她就向弄堂外匆匆奔去。

    陸岷覺得奇怪，他看著這個女人遠(yuǎn)去的背影，似乎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什么，“難道她認(rèn)識我？”

    “老陸，你看，應(yīng)該就是那里?！弊钋懊娴慕鹗苛汉傲似饋?，他指了指弄堂深處，“那邊有一處下陷的地方，我們昨天就是去的那兒吧？”

    “沒錯，就是下面?！?/br>
    一到門口，陣陣花香夾帶著濃郁的咖啡香撲鼻而來，那確實是他們昨天談話的地方，階梯下面那片美麗的花園也依舊如此，警察走在最前面，原本記憶中精致的木門已經(jīng)變成了落地玻璃，在別人看來，這是一家環(huán)境優(yōu)雅的小店。

    “歡迎光臨”一個小伙子拉開了門，看到穿著警服的人，他有些吃驚，但還是彎著腰，熱情的用雙手把他們引向里屋。

    “小伙子，你是這里的工作人員嗎？”

    “是的，我是這里的服務(wù)生，我叫凱文?！?/br>
    “認(rèn)識這兩位老人家嗎？”警察指了指身旁的陸岷和金士梁，凱文打量了一會，連連搖頭。一側(cè)墻上懸掛著許多營業(yè)證件，警察不慌不忙來回瞧著，這應(yīng)該是一家正規(guī)經(jīng)營的小店，“金伯伯，昨天接待你們的人還認(rèn)得嗎？”他繼續(xù)問。

    “是一位扎馬尾辮的年輕小姐，穿著深藍(lán)色的衣服?！?/br>
    “我們這里除了老板娘，沒有女服務(wù)生?！眲P文回答，“老伯伯您記錯了吧，就算是我們老板娘，她也已經(jīng)是個快五十歲的人了，這里沒有年輕的女孩子哦?！?/br>
    “是嗎？可以叫她出來下嗎？兩位老伯說昨天在這喝的咖啡，后來他們迷路了，她在的話我想問點情況，也許能把他們送回家。”

    “哦，是這樣啊！”凱文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來，“我以為出了什么事了呢！但是真不巧，她剛剛出去了，如果你們不急，可以留下來等她?！?/br>
    “你們這平時沒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吧？”警察走到一張圓桌前，他擺弄著桌上的小卡片，又打開一邊的調(diào)料罐聞了聞。

    “從來沒有啊，怎么了？”凱文有些疑惑。

    “這兩位老伯一直說昨天是1979年，還在這里喝了咖啡，我知道這是玩笑話，但是他們執(zhí)意要來，昨天到現(xiàn)在，有人來這里找過他們嗎？”

    “沒有，我一直在這，沒有什么人找老人家?！?/br>
    “哎……現(xiàn)在看來還是沒什么線索。”警察一臉失望。

    “我看見她了。”陸岷沉默了一會突然大叫起來，他上前一把抓住警察的胳膊，“我想起來了，剛才弄堂口有個穿紫色衣服的女人撞了我一下，我現(xiàn)在認(rèn)得她了，她就是昨天接待我們的人，她一看到我就跑了?！?/br>
    “紫色衣服？那有可能真是她，但是，她已經(jīng)出去很久了?！眲P文趕忙說到，“是去北面的賣場采購了?！?/br>
    “是的，就是她，雖然……她看上去老了，但我能肯定?！?/br>
    “真的嗎？我去追?！本煲贿呎f著，一邊加快腳步往外走，“說不定還能叫住她，你們在這里等著?！?/br>
    警察飛奔了出去，就在此時，馬路對面走來一對年輕男女，他們的步履匆匆，神態(tài)焦慮，在弄堂口和警察擦肩而過，那是費聆文和陳佳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