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摩根,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摩根停下杯子想了想:“嗯,這個故事呢,有一匹布那么長,首先……” 首先,摩根從芝加哥回到十號酒館之后,挽救了很多酒精中毒的人,但是,假酒還是源源不斷地涌入十號酒館,多得大家簡直不知道酒館里面到底有沒有真貨。后來,酒館的老板回來會會舊友,結(jié)果喝得自己連夜去醫(yī)院洗胃,于是勃然大怒,勒令把負責買酒的人——也就是我,趕緊弄回來。 十號酒館的老板這個人吧,從來不在乎他要人家做的事情到底有多難或者多奇怪,他的腦筋直通屁眼,只會耍橫,說出就要做到。大家對他唯命是從,連約伯和木三這種人類中的奇葩都不例外,因為他發(fā)出的威脅都被血淋淋的事實證明過,他要把誰剁成兩百塊,那人就絕不會只以一百九十九塊的形態(tài)下葬。 “所以呢?” “所以我們就來這里想把你搞出去??!” “拜托,這里是全歐洲安保級別最高的重刑監(jiān)獄啊,殺一二十個人的普通殺人犯根本就拿不到在這里坐牢的批文,在犯罪界來說,被關(guān)進witty wolf等死,完全是一種授勛的感覺啊朋友。 “所以,請問摩根兄,你是怎么混進來當獄醫(yī)的?” 摩根聳聳肩,很平淡地說:“約伯帶我進來的啰,你見過有約伯混不進去的地方嗎?” “什么意思?約伯也來了嗎?” 摩根看了看表:“嗯,比我來得早,不過沒在監(jiān)獄內(nèi)部,他六個月前就開始負責這里的采購和洗衣外包服務(wù),和監(jiān)獄高層稱兄道弟,沒事一起打打高爾夫,很吃得開呢?!?/br> 六個月前?我跌回床上,掐指一算,六個月前,剛好是我干完芝加哥那一票,被冥王接到山居別墅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時候。 約伯還會算命嗎?一看我印堂發(fā)黑,嘴唇發(fā)紫,知我不日必有一劫在波蘭赫爾辛基近郊,因此提前部署停當,提前來搞witty wolf?隨時準備著為我兩肋插刀? 話說回來,其實約伯比較擅長插我肋骨兩刀吧?等我見著他,我非要問問那些我和冥王打牌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瞪著摩根,他很無辜地回看我,一口接一口地抿酒。 那些十號酒館假酒喝死人之類的鬼扯就讓它隨風去吧,我一字一頓地又問一次:“你們,來這兒,干嗎來著?” 摩根對我眨眨眼,露出有趣的笑容,說:“都說了來越獄呀!” 他輕描淡寫,我卻嚇了一跳,趕緊看門,生怕站在外面的守衛(wèi)馬上沖進來掃射:“呔,反賊,受死!” 但平安無事,歲月靜好。 摩根還有心情調(diào)戲我,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腰,意甚激賞:“身體肌rou和脂肪比例很完美,最近的伙食和生活規(guī)律都不錯啊。” 我沒好氣:“你他媽真應(yīng)該嘗試一下。” 他把他跟鴨子一樣瘦的手臂伸出來給我看:“我也有肌rou哦?!?/br> 我讓他滾蛋,然后轉(zhuǎn)回正題:“越獄?就是為了幫我越獄,你們?nèi)w跑這兒來了?” 我口氣里的懷疑如此濃厚,要是摩根這會兒劃根火柴的話,說不定我們倆就被爆上天了。 他終于適度赧然了一下,很勉強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時間夠的話,也得幫你越一下,不然,是沒法跟老板交差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死鬼,大家相好一場,居然不是專程來救我的?說,趕緊說,到底是誰還值得你這樣全情投入?” 然后,我腦子里噼里啪啦一過電,即刻就明白過來了:“奇武會的人都關(guān)在這兒?” 這個消息太驚人了,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奇武會的人?全部關(guān)在這兒?” 誰下的這個決定?。窟@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witty wolf對我來說就是天羅地網(wǎng)的代名詞,我根本無力擺脫,何況還有那些好可怕的黑洞洞的槍。但冥王和斯百德何許人也,他們肯定一腳就踢爆欄桿,撞死獄警,血流千里,殺出重圍,不都是順手的事嗎?更不用說諸葛了,那家伙連食堂都不能給他去,他百分之百會端起一盆回鍋rou就撒豆成兵,叫大家死得一身豆瓣味兒——什么?食堂沒有回鍋rou?那誰愿意來這兒坐牢?。?/br> 摩根各個方面的經(jīng)驗好像都很豐富,此刻頗不認同我的憤憤不平,他認真地說:“沒有臭掉的牛排和爛雞蛋才不算一所好監(jiān)獄呢,你這個人懂都不懂?!?/br> 爭論了半天關(guān)于經(jīng)典監(jiān)獄的伙食搭配的話題,我們才想起剛才好像不是在說這碼事兒。 我馬上言歸正傳:“喂,說真的,你們準備怎么越獄?” 是像美國電視劇《越獄》里那樣高智商步步為營,特雞賊地這里talk一下,那里talk一下,然后色誘獄醫(yī)什么的嗎? 或者像《肖申克的救贖》一樣,拿個小勺子挖啊挖,挖幾十年搭通天地線然后一身屎就沖出去了? 還是像電影《敢死隊》里面鋪天蓋地的重型武器“噠噠噠”,子彈不停氣地打死所有人就可以走了? 不管cosplay哪部影視作品,感覺都很義薄云天熱血沸騰,但最好還是不要敢死隊吧,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種場面下我唯一能干的事就是趴進尸體堆里裝死,絕對連毛都不敢豎起一根。 要是我當時知道后來的越獄場面會是怎么一回事的話,我絕對心甘情愿地去《敢死隊》拍攝現(xiàn)場當替身。 想一想上次回去度假,我鬼使神差地看了不少跟監(jiān)獄有關(guān)的碟,這一定是因為我當時已經(jīng)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摩根對我嗤之以鼻:“呸,我們都是有學問的人,要玩就得玩高級的,越獄都不能失格,你懂嗎?” 我頓時滿懷期待:“說說看,說說看,怎么個高級法?” 他右手按在胸口,望向遙遠的東方,神態(tài)虔誠,喃喃地說:“攻城為下,攻心為上?!?/br> 哇!真的很高級啊。 “怎么攻心?你對精神科也有研究嗎?” 他搖搖頭:“沒有啦,我們就直接攻城而已。” “呸!” 摩根罔顧我的義憤填膺,伸手點點我的前胸——完全是一種本能,他的手指還在周邊幾個xue位按了按,說:“你什么都不用想,等下回去看到涂根,不管他跟你說什么,如果他問你要答復(fù),你就再拖住他一個晚上?!?/br> 拖住涂根一晚?他現(xiàn)在的老婆是愛神,我對自己的魅力沒什么自信啊。 摩根很無所謂地說:“拖住他的靈魂就好,我知道你對男人的rou體向來沒興趣?!?/br> 跟我們在藥材市場買蟲草看成色一樣,摩根就這么七情上臉地表示他給予我無條件的信任,接著慢悠悠地走到門邊,呼叫守衛(wèi)直接押送我回牢房。 從離開醫(yī)務(wù)室的一刻起,所有生病的癥狀就如同浮云一樣消失了,估計下半輩子也不會再犯。 事情明擺著——摩根即病根。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囚室,如摩根所言,涂根正在等我,臉色平靜,對我頷首問候:“你沒事了?” 守衛(wèi)為我卸下鐐銬,我活動了一下周身,確實感覺良好,于是點點頭。 “醫(yī)生說你感染了不知名的細菌,該細菌的繁殖代謝周期是二十四小時,所以你會準時發(fā)燒和退燒。此細菌有傳染性,必須嚴格隔離,但到第六天上午如果沒再發(fā)燒,就全好了?!?/br> 摩根還真能鬼扯,但再一想,誰知道他在煙墩路的私家迷你醫(yī)院里成天都在搗鼓些什么玩意兒,這種細菌說不定是真的呢。 護士大娘說的,不燒就好了,再發(fā)燒就會直接燒死,我都不敢想那些人死得有多慘,摩根你替天行道的方式真別致。 涂根對我第六天之后會不會死其實毫不關(guān)心,稍微客氣了一下就單刀直入:“你見到我的紙條了嗎?” 1x12? “什么意思?” 他彈彈手指:“一家出一億,美金,一共十二億,通過私人渠道國際轉(zhuǎn)賬到瑞士銀行戶口,會計師事務(wù)所會幫你處理開戶和轉(zhuǎn)賬的一切手續(xù)。預(yù)付三分之一,抓到先知后,你離開監(jiān)獄之前,全部付清。” 我花了挺長的時間想搞清楚十二億美金到底是什么概念,一開始我沒覺得多高興,畢竟這和十二財團的百分之一的股份相比,后者明顯價值更高。然后,我換了個算法,把那些錢折合成小鈴鐺喜歡的房子幾套,小鈴鐺想買的衣服幾套,小鈴鐺的媽做核磁共振檢查的次數(shù)……成交?。?! 這兩個字橫空出世,從我的肺腑之間一路狂飆而出,突破腸胃咽喉牙關(guān),眼看就要噴到涂根臉上。 說時遲那時快,我上下嘴唇一咬住,硬生生把它們擋在了那兒,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再對涂根說:“我明天早上給你答復(fù)。” 涂根的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丁通,我們都沒有太多時間了。” 這事我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我瞄了一眼桌上的電腦,桌面是黑的,但當它亮起來的時候,那兒有一個日歷表。 幾天之后,就是冥王和先知所預(yù)報過的十二財團全部崩盤的時間。 我的腦子只有二兩橙子那么大,絕對想不出怎樣才能讓十二個根深蒂固、盤根錯節(jié)的巨型商業(yè)集團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毀于一旦。 莫非是準備直接丟兩個原子彈? 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在無形中建立起了對奇武會強烈的信任。 不到最后關(guān)頭,我無法說服自己相信世上有他們做不到的事。 除了先知以外,其他人的紛紛被捕似乎已經(jīng)印證了我的信任不足一提,但有一種神秘的信念頑強地在我內(nèi)心牢牢扎根,任憑風雨如晦,初衷不改。 我只是固執(zhí)地重復(fù):“我明天早上給你答復(fù)。”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涂根已經(jīng)可以算是這個世界上極了解我的人之一,他能確認我什么時候是認真的,就像現(xiàn)在。 他對我點點頭告辭,走到門口卻又轉(zhuǎn)身,猶豫了一下,對我說:“你開始生病的那天,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十二財團決定不接受你的任何條件?!?/br> 我“哦”了一聲,靜待下文。 “但是,盡管沒有任何可供采信的理由,我還是相信你。 “過去幾天絕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盡力為你斡旋,說服他們應(yīng)當謹慎行事,就算被證明你只是恐嚇,他們也不會有什么損失?!?/br> 可不是,他們能有什么損失呢?我被關(guān)在這里,他們樂意的話可以讓我關(guān)一輩子,出了這扇門,想去尿個尿都要等人來幫我解褲子。 只是那些商業(yè)巨子素來都作威作福、翻云覆雨,被奇武會玩弄于股掌之間已是奇恥大辱,被一枚純rou絲信口雌黃就唬到,哪怕只是一小會兒,想必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冒犯。 他們必然殫精竭慮,揣摩事情的各種可能,其中有一種看起來最具可能性——我在詐和。 我聽出了涂根試圖表達的全部意思,并且由衷感激他所說的“他相信我”。 我對他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br> 他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們真正的第一次相見,是在那間小黑屋。你有一種獨特的從容自若,盡管穿得平凡無奇,卻氣度森然??墒窃谶@段時間里,那種氣度卻在漸漸削弱。慢慢地我感覺到,你好像不再那么投入了。幾個月而已,你還長出了不少白發(fā),好像壓了很多心事一樣。” 我歪著頭很有耐心地說:“探長,我從來沒有為難過你,我所做的決定,也毫不損及你的利益。現(xiàn)在,一切都快要到尾聲了,你可否告訴我,是什么在令你度日如年?” 涂根根本沒預(yù)料到我這一番話,他像猛地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愕然回望我,眼中的疲倦和焦慮一瞬間顯露無遺。我不確定他是在對我攻城還是攻心,但這難得一見的疲乏姿態(tài)讓我心有戚戚。除了對付我以外,想必還有許多棘手的事在外面的世界等著他。 這個時候,他還能很快鎮(zhèn)定下來,對我笑笑,很溫和地說:“我的人生和每個人都一樣,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br> 那倒是真的,回想十多年前,我爹媽扔下我跑了之后,各位熱心腸的鄰居經(jīng)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做人哪有十全十美的。然后塞給我兩個rou包子或者一個玉米,以致到后來我一聽到這句話就口水滴答。 他已經(jīng)不想和我再耗下去,準備告辭,但我這兒還沒完呢。 “探長,你上頭的人,到底是誰?” 各大國的中央情報局、國安局或者國際刑警組織,在非常緊急的狀況下肯定擁有一定程度的超越機構(gòu)和部門的影響力。但任何上述組織或來自該組織的人,影響力都大不到能短短十幾天之內(nèi),將分布在全世界各個角落的十二個商業(yè)教父級人物集合到一所監(jiān)獄里,談一場莫須有的交易這個程度。 我重復(fù)了一遍,如同獵犬一般執(zhí)著,又問涂根:“誰是你的上司?你又是為了什么為他們賣命?” 他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看了許久,眼神微妙而復(fù)雜,而后他卻刻意換上一種毫無感情色彩的語調(diào):“丁通,這些你都不用知道,我只是做我的工作?!?/br> 我想了想,決定下點猛藥:“想必你深愛你的妻子,把她看得比眼珠子都貴重。相信我,我也有這樣一個女人在家里等我,不過,換作是我,哪怕我的工作是當總統(tǒng),我也不會讓我老婆穿得花枝招展的,去勸另一個人配合自己老公的工作。你為了這份工作是不是太豁出去了點兒?” 果然,這個理由比一柄鐵錘還容易打死人,涂根大驚失色,身不由己地向我走了兩步,那模樣半點都沒摻假:“我妻子?你見過我妻子?” 我反而愣住了:“你不知道?”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背樯砭妥?,腳還沒跨出牢房,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撥打。我目送他遠去,從他的后腦勺兒看出了許多緊張和擔憂,但具體的信息就比較模糊,你知道,后腦勺兒的表情肌實在不怎么多……然后我坐下來,仔細地穿好了衣服、鞋子,系好了鞋帶。 明天早上,如果涂根回來的話,我會給涂根一個答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