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他喝了一杯水,對我點點頭:“我們剛才在喝下午茶,她和兩個朋友忽然昏迷,她朋友的司機帶她們?nèi)チ酸t(yī)生那兒,然后我就被趕出來了。” 我把那條狗往地下一摜,盯著約伯:“哪個醫(yī)生?” 他說出了我們都很熟悉的那個名字,在一旁幫我按著狗的狗主人——一位超資深的黑幫及愛狗人士插話說:“紐約城頭一號名醫(yī)呢。” 地面上的算他頭一號,地面下的,咪咪肯定持不同意見。 我招呼他稍等,手下咔嚓一聲,大狼狗嗚咽一聲。上一分鐘還是靚仔,這一會兒就成了公公。打發(fā)完客人,我坐下來跟約伯聊正事。 “這是第幾個了?” “第八,或者第九,我也算一個嘛!” 在過去的兩周里,瑪利亞身邊的密友紛紛呈現(xiàn)出奇特的病癥,他們有的忽然陣發(fā)性暈倒,有的出現(xiàn)血瘢,有的腎臟突然罷工需要急救,有的嘔吐不止。 我們大家當(dāng)然都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锟床 ?/br> 對于他們都被治好了,也毫不感到驚奇。 但連鎖發(fā)病的趨勢并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只要約伯還在繼續(xù)往他們吃吃喝喝的一切東西里放我和咪咪手工炮制的復(fù)方微量元素毒藥膠囊。 為了深深地潛伏,他不惜以身試法,也上吐下瀉了一次,只不過沒人帶他去看醫(yī)生,他是自愈的。 “那么,今天瑪利亞終于上去了嗎?” 約伯點點頭,隨手從褲兜里掏出一個耳環(huán)——翡翠綠墜,長黃金鏈子,他從墜子后面用指甲輕輕一撬,撬下一個超迷你的小東西。 “什么東西?” “竊聽器,高性能,軍用。” “嗯?” “我前天拿了你的全部現(xiàn)金買的,送給瑪利亞的禮物,今天剛戴上。這只是接收器,另一只竊聽器現(xiàn)在在她耳朵上?!?/br> “你媽的,我還以為是咪咪拿了我的錢要跑路!能不能竊聽她洗澡?” “我天天在場好吧,有什么好竊聽的!” “約伯,賣藝又賣身,這樣好嗎?” 他不理我,將接收器中儲存的音頻轉(zhuǎn)存入電腦,播放。一開始是腳步聲,忙亂喧鬧,是護士把病人接進診所;接著是慣例的急救cao作,紛紛擾擾的;接著病人被分隔開來,一段沉默之后,瑪利亞那慵懶中帶著性感的聲音忽然響起,顯然是見到了什么人,言語中帶著壓抑與恐懼:“斯特里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所有的朋友都生病了,癥狀和大衛(wèi)一樣,你說過不會傳染的!” 接她話的人估計是個大胖子,言語從胸腔中被壓出來,還帶著一種嗡嗡的、不清潔的感覺,他明顯迷惑不解:“微量元素中毒絕對沒有可能傳染,瑪利亞,你要相信我,我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多年……” “你真的確定嗎?你花了三年的時間在他藥里面下東西,你自己也說過,調(diào)制藥物的程序很復(fù)雜,是不是添加了什么細菌?這個過程中真的沒有出過什么紕漏嗎?” “瑪利亞??!你要絕對信任我!” “我怎么相信你??突然之間大衛(wèi)經(jīng)歷過的癥狀全部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人身上,上帝啊,現(xiàn)在連我自己也開始了。我清楚地記得,斯特里普,大衛(wèi)的第一個癥狀就是嘔吐和間歇性的昏迷,天哪,我會死的,我會跟大衛(wèi)一樣死的?!?/br> 她開始有點歇斯底里,也許撲上去抓了斯特里普兩爪子也有可能。醫(yī)生陡然間怒氣沖沖,吼叫起來:“沒有可能,瑪利亞,你別發(fā)瘋好嗎?你要我制造的是查不出的慢性中毒,不是病毒性的,不可能傳染!” 女人尖叫起來:“那你怎么解釋所有人的問題?” 約伯把電腦關(guān)掉——接下來他們是全武行還是進入學(xué)術(shù)論證環(huán)節(jié)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約伯看了看我,說:“我們先通知大衛(wèi)?” 我表示贊同。 大衛(wèi)在電話里聽完那段錄音,久久沒有喘一口氣,我深表同情之余,感覺結(jié)婚這碼子事的風(fēng)險實在太大了。懷著同仇敵愾的偉大友誼,我們耐心地等待,直到他緩過勁兒來。他哆哆嗦嗦地說:“那么,一切都是真的?” 我和約伯誰也沒說話,要給人家一點適應(yīng)殘酷現(xiàn)實的時間嘛。 他在那邊深呼吸,良久,苦澀地說:“我想馬上回紐約,摩根醫(yī)生,你覺得可以嗎?” 我走之前給他采取了保守的家居療法,可以保命,不能斷根,但坐個飛機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的,不過——“我能保證你的身體沒事,但不能確認你一定安全,說不定你老婆的黑道追殺團還在一直盯著你呢?!?/br> 他古怪地笑了一聲,似乎嘀咕了一句“沒關(guān)系”,然后聲音就消失了。 掛了電話,約伯對我點點頭:“你怎么看?” “我的看法?嗯,這么說吧,這玩意,真打官司做不了呈堂證供,但讓瑪利亞投鼠忌器,順便讓大衛(wèi)死了愛老婆愛紐約這條心,也足夠了,收工?” 約伯聽到我這句話,眼睛瞪起來:“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啊,多管閑事也得有分寸?,斃麃喼\害親夫,該打該殺都不關(guān)我們屁事,這小證據(jù)往大衛(wèi)那兒一交,一千萬美金的欠條打上,坐看瑪利亞人財兩空才是正經(jīng)。說不定你還能撿個漏兒,那小妞長得還是不錯的……” 正說得美,猛然間約伯上來狠狠揍了我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我眼前發(fā)黑,嘴唇發(fā)甜,摔在地上犯了半天暈,慢慢爬起來。約伯站在我面前,臉色活像個殺人犯,瞪著我。 我笑了,他的神經(jīng)立刻松弛,搖搖頭坐下,淡淡地說:“不帶這么試探人的。” 我找了塊藥棉止血,坐在他對面:“好,這才算是自家兄弟?!?/br> “給錢有什么用,要那個死女人人財兩空有什么用。老子們是有仇要報的,大衛(wèi)怎么樣我們才不關(guān)心,可還有十一個植物人躺在床上盼我們討還公道呢!” 我問約伯:“怎么辦?” 他做了一個干掉的手勢,很堅決。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我現(xiàn)在確認,這小子在去十號酒館當(dāng)酒保前,百分之百是個殺人犯。 九 約伯看了看表,差不多要去醫(yī)生的樓下癡癡地站著當(dāng)情圣了。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說:“昨天瑪利亞也昏倒了一次?!?/br> 我正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病例,順口說:“你昨天就給她吃膠囊了?怎么發(fā)作得這么慢?” 他說:“沒有,我昨天本來是要帶她去吃火鍋的。唐人街,一家叫big fish的吃魚的火鍋店,很出名?!?/br> “話說,你為什么要帶這樣一位貴婦人去吃魚火鍋?” “這家河鮮火鍋超好吃,我很多年沒吃過了,而且她說我想帶她去哪兒都可以?!?/br> 媽的,人家是說要跟你去吃火鍋這意思嗎? 約伯后來跟我們描述說,他們的車子停在餐廳門口,瑪利亞一下車就直接暈了過去,倒在車后座上,失去意識有二三十分鐘。他想開車送她來我這兒急救,路上瑪利亞自己又醒了,說是昨天晚上太累的緣故,堅決不肯看醫(yī)生。 我問:“她暈倒的地方,周圍有什么?” “就在一個超大的魚缸面前,嘖嘖,全是各種各樣的河鮮,胭脂紅、沙江團、巖團……從哪兒進口來的這都是?。 ?/br> “我知道你想家了約伯,但這時候我們開始討論一魚幾吃這個問題這樣好嗎?” 我摸著下巴沉吟不語,想了半天,順手打開電腦上的一個文件夾,那里面是我們這幾個月以來搜集到的關(guān)于瑪利亞的全部資料,我逐條瀏覽,有一個念頭像火苗一樣隱隱約約亮在我的腦海里。 怎么干掉瑪利亞? 硬碰硬很容易,但那不是我們的風(fēng)格,何況我和約伯始終有塊心病哽在胸口不能釋懷,那就是上次燒我們的酒館、打我們的客人的越南屠夫眾。他們見過約伯,就算瑪利亞只是幕后金主,并不直接和他們聯(lián)系業(yè)務(wù),但同在紐約,大家也很有機會再度遇上。到那時候,智商一百八是不夠hold住場面的,非出動武力值兩百五不可,但我們倆加起來也只有八十啊。 當(dāng)然,“謀殺”這個詞的意思,重點不在殺,而是在謀,像我和約伯這種人,既然抱著斬草除根的信念來到了紐約,就沒打算讓目標(biāo)活著見到今年圣誕節(jié)的燈火。 我們耐心地等待機會結(jié)束這一趟差事,約伯繼續(xù)打起精神應(yīng)酬瑪利亞,與此同時,咪咪幾乎把他所有的出診任務(wù)都交給了我,一天工作十八小時,累得我跟鄉(xiāng)間醫(yī)務(wù)所的赤腳大夫一樣high,但我無怨無悔——有得必有失,我欠他大人情,非做牛做馬不能償還。唯一叫我們cao心的是大衛(wèi),他拿了瑪利亞的錄音之后,就再也沒接過我房子里的電話,一開始我一位他是在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安全返回紐約,但時間一久,事情就開始變得有點不對。 我的預(yù)感很快就應(yīng)驗了。某一天,咪咪又去做“醫(yī)學(xué)實驗”,而我在家?guī)鸵晃粚iT做地下錢莊生意的老兄處理他的腸梗阻問題,最后從里面掏出了一個打火機。他有點不好意思,想對我解釋來龍去脈,我告訴他我對人生的勇氣已經(jīng)非常少了,實在不想在他這里再浪費一分。 “說到人生的勇氣?!彼贿吿嵫澴右贿咠b牙咧嘴地說,“我個人認為afk那位大衛(wèi)·迪才是真正有勇氣的人,全世界都知道他老婆給他戴了兩百多頂綠帽子,專等他死了好繼承財產(chǎn),他還能若無其事地陪她滿世界去轉(zhuǎn)悠。” 我正在喝水,差點被自己嗆死,放下杯子就問:“誰?在哪兒?什么時候的事?” 他翹翹大拇指:“前兩天,華爾街那邊?!?/br> “你確定?” “不會錯的,那女人可欠我們不少錢,一直推托說她老公失蹤了沒法動銀行賬戶,現(xiàn)在該還了?!?/br> 我丟開他撒腿就跑,在電梯口撞上約伯。他躥出來,動作快得褲子都要掉了,臉色發(fā)青,迎面抓住我就往房間里面推,一邊語氣急促地說:“趕緊收拾東西,我們走!” 收拾東西很容易,唯一值錢的就是那套沒還的踢死兔禮服。我一面雞飛狗跳一面叫約伯:“你是不是也看到大衛(wèi)·迪了?跟他老婆在一塊兒?” 他滴溜溜四下亂轉(zhuǎn),罵罵咧咧:“我就覺得這兩天不對,人不見了,電話不接,到她常去的地方也堵不到。今天我直接殺到她家門口,剛好看到大衛(wèi)·迪在樓下。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結(jié)果養(yǎng)了個白眼狼!過河拆橋!” 不然呢?一把屎一把尿還能喂出來個什么! 這事有諸多疑點,一個男人再寬宏大量慈悲為懷色迷心竅心血來潮,也不至于折墮到非要跟蓄意殺夫的老婆冰釋前嫌,重歸于好。 “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瞄著我:“看什么?” “看看大衛(wèi)?!?/br> “什么意思?” 我的專業(yè)尊嚴穩(wěn)穩(wěn)地占了上風(fēng):“我想知道他的病怎么樣了?!?/br> 約伯不愧是兄弟,立刻明白過來我的意思:“你擔(dān)心沒有治好他,他現(xiàn)在回來尋求瑪利亞的幫助,因為解鈴還須系鈴人?” “朋友,你真是冰雪聰明!沒錯,因為急急忙忙來紐約,我給大衛(wèi)采取的就是保守療法,他的病癥肯定沒好全。我跟他解釋過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時間問題,但他產(chǎn)生疑心也正常。世上哪里有醫(yī)生樂意說自己無能,何況是我這種明擺著見錢眼開的密醫(yī)?” 約伯凝神想了想,搖搖頭:“他不是因為這個而跟瑪利亞和好,他肯定對她有顧忌?!?/br> 他說得很篤定,一貫的。 但我沒法去除那一點兒懷疑,任何事我都愿意相信約伯的判斷,但除了有關(guān)我的專業(yè)的事。 現(xiàn)在局面很危險,大衛(wèi)一成敵方,說不定所有情報已經(jīng)底兒掉地透給了瑪利亞,對我們來說這兒就是拿破侖的滑鐵盧和希特勒的斯大林格勒。三十六計走為上,留著就把命搭上,但我為何有一種“雖要死吾往矣”的強烈沖動呢? “我要去看看??!”我重復(fù)了一遍,很堅決。 約伯看看我,然后很平淡地說:“哦,那我陪你?!?/br> 我們背起旅行包。咪咪正在其他地方做手術(shù),我沒法跟他痛哭著擁抱告別,至于要托付他幫我做的事,只能用一條短信交代,也不知道時間能不能對得上。 剛走到門口,一種像冰雪般凜冽的恐懼感就從頭到腳包圍了我。 在我和約伯的面前,電梯門緩緩打開,三部電梯,每一部里都走出一個人。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屠夫眾。 三位五短身材、樣貌呆板的朋友,在我們面前站成一個眾字形,簡直像在亮logo一樣,為首一位(我完全忘記了是不是上次為首的那一位)向我點頭致意:“別來無恙。”那冷得冰骨頭的聲音更叫人印象深刻。 我和約伯往后退,退,退,尋思著如果動作夠快,還能一把關(guān)上大門再打911。所謂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我不介意被移民局以非法居留的名義遣返啊。 但現(xiàn)實用一瓢冷水澆得我牙齒打架——從消防梯那里亮出一個光頭,臉上一雙陰沉沉的藍色眼睛,腱子rou有足球大小的黑漢子,悠然爬上窗臺,坐在那兒對我們一笑:“那么,房間里應(yīng)該沒人了吧?這地方常有道上大佬出入,我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訪客全部離開呢?!?/br> 臥室里居然有人接話:“是啊,看二位面如土色的虛弱樣子,不像很能打,居然要出動我們?nèi)M人馬,看來恨你們的人真是恨到了骨頭里??!” 居然是一副銀鈴般的嗓子,我和約伯哆嗦著溜眼看——馬尾辮,黑色馬褲與半身背心的超熱辣衣著。在那兒等著要我們狗命的是一等一的拉丁辣妹,妝容和鉆石切面一般精致,眉毛彎彎的,仿佛時刻都很開心的樣子。她倚在門邊,對我們嘟起紅唇一笑:“就不用握手及互報姓名了吧,反正你們都快死了。” 我問約伯:“現(xiàn)在用你的美男計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