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我裝的
定安帝就這么眼睜睜看著自家女兒,噗通一聲,頭朝下,栽到了那跪著的少年的跟前。 他驚得從帝座上站了起來,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大臣的視線也紛紛望了過來。 姚盼的額頭磕在地板上,好在上面鋪了細絨的毯子,并沒有給她太劇烈的痛感,只是有點子震,震得姚盼有點發(fā)懵。 她想就這么四肢并用地爬起來,忽然,聽見后面?zhèn)鱽砹艘宦暋袄胬妗?,飛快地辨認出是她爹的聲音,姚盼幾乎是瞬間就感到了一股委屈感,一種想哭的感覺油然而生。 宗長殊的背打得筆直,冷淡地注視著摔在面前的,火紅的一團,保持跪著的姿勢,動也不動一下,連屁.股都沒挪個位兒。 姚盼的視線里,漏入一片白得晃眼的衣袖,她吸了吸鼻子,沒想到,小孩子的嗅覺神經(jīng)會敏感到這種程度。 仿佛成了個癮君子,從宗長殊身上傳來的那股淡淡的奶香味,一陣一陣兒的,宛如五石散,叫她萬不能拒絕,魂魄都要被勾走了,她抬著臉,死死地盯著宗長殊不放。 看在宗長殊的眼里,便是這娃一雙大眼淚汪汪的,可憐巴巴地撅著嘴,嬰兒肥堆在臉上,很白,能反光似的,襯得額前的頭發(fā)又茂密又烏黑。 跟她長大以后,一點也不像。 …… 姚盼覺得宗長殊在走神,他雖然是在看著她的,瞳孔里卻沒什么焦距,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一雙眼睛,跟前世相比沒什么變化,是姚盼早已無數(shù)次體會過的,鋒利冷情。 然而垂下一剎那,仿佛有一點光影,落了進去,像是粼粼波光,在湖面上暈開。 仍沒有什么情緒,卻是那樣輕而易舉,就讓人直直地探到了最深處,清澈見底,一片不諳世事的純真。 純真? 姚盼愣著,跟他大眼瞪大眼了幾秒鐘。 心里罵了一句狗東西,都不知道來扶一下,他難道不知道小孩子穿得太多,要自己起來很困難的么? 定安帝又焦急地喚了一聲:“梨梨~” 那邊的老頭兒也含蓄地咳嗽了一聲,他那得意弟子也許是聽懂了這個暗示,眉毛間出現(xiàn)了一點褶皺,這才微微起身,向姚盼伸出手,有點小心翼翼的。 “殿下?!?/br> 他肯定不是害怕傷著她,而是不想跟她有什么肢體上的接觸,姚盼真想翻白眼,對著小孩也能犯這臭毛??! 姚盼才不愿意讓他拉起來,扭過頭去,自己掙扎著起身,無奈裹得太厚,她感覺自個兒就像個球,頂多努力努力翻個面。 姚盼就快要絕望了,就算是個小孩兒,她也是要面子的呀,怎么沒人來幫她一把? 正這么想,身子一輕,腳上穩(wěn)穩(wěn)地踩到了實地,她還懵著呢,很快就又被放了下來,只是,在那雙手掌離開的剎那,姚盼忽然一個虎撲,撲進了那人的懷里。 宗長殊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接住了她,被她的力道沖得一個趔踀,腳后跟抵了一下,才沒抱著懷里一團摔倒在地上。 真不是故意的。 姚盼心里無語淚流,誰讓他身上有這種味兒啊! 他一個男的怎么會有這種香? 也太離譜了吧? 顧不得思考太多,姚盼埋頭,深吸一口氣,香,太香了,幸福感快要到達頂峰,只想膩在這個懷抱,永遠都不出來。 目睹一切的定安帝顫巍巍坐了回去,心想: 朕的閨女真虎。 隨朕。 他哈哈笑了兩聲:“看來,朕的梨梨很是喜歡宗卿啊!” 宗長殊僵硬地抱著這不算輕的一團,他的面部表情凝固了,一片空白,還沒適應(yīng)這個轉(zhuǎn)變,感覺到團子在肩膀上蹭了蹭,小鼻子還一嗅一嗅的,像個小兔子一樣,從沒被人這么充滿依戀地依靠過,宗長殊有點不知該怎么反應(yīng)。 等下…… 姚盼猛地一震,身體后仰,差點從宗長殊懷里掉下來,他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緊了一點。 姚盼不管不顧,撒嬌地喊了一聲: “爹爹!” 定安帝特別“我懂”地揮了揮手: “好了好了,宗家小子,你且將殿下帶下去玩吧,小孩兒們好好相處,莫要鬧矛盾。” 陛下都這么說了,老頭兒也發(fā)話道: “江寒練,你也去?!?/br> 不放心地叮囑一句:“注意分寸?!?/br> 那紫袍少年早就坐不住了,手一按桌角,順勢站起,滿不在乎地吹了吹劉海兒: “知道了?!?/br> “等等。宗愿,方才之言,朕記住了,” 定安帝沉聲道,“希望宗卿日后,能對得起你的這份傲氣?!?/br> 宗長殊腳步一頓,頜首道: “小臣謹記?!?/br> 他低下頭,忽然對上姚盼打量他的視線,姚盼心里一顫,就當(dāng)沒看見,繼續(xù)揮起拳頭,越過宗長殊的肩頭,跟定安帝抗議: “梨梨不想讀書嘛,不想離開爹爹!” 定安帝接收到女兒的求救訊息,為難地將目光投向了老頭兒,老頭兒捋著胡子,開始咕噥“啟蒙”之類的事,姚盼聽得頭昏腦脹,而她爹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對上女兒懵懂的雙眼,定安帝的心里,其實有一瞬猶疑。 可這皇女的教育是大事,更何況皇后去前,還留下了那般的囑托…… 定安帝嘆了口氣,想到他小的時候,三歲便不能承歡君父、母后的膝下了,獨自搬到了東宮,由專人教導(dǎo)。 兒女啊,再不舍得吃苦,也得放之離去。 東華書院是太行最負盛名的書院,桃李滿天下,他這閨女開智早,送去那里也是有益無害,反正一切,他都會給她安排妥當(dāng)。 哪有璞玉不經(jīng)雕琢,就能成才的? “梨梨聽話,乖。去往東華書院之事,朕都已經(jīng)安排下去了。”定安帝威風(fēng)八面地端坐著,微笑道。 “宗愿,江魚,” “你們二位,負責(zé)護送殿下平安到達。路途遙遠,好生照看殿下?!?/br> “是?!苯毰c宗長殊齊齊應(yīng)道。 姚盼傻眼了,她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提前了整整七年。她這才多大?。?/br> 進到東華書院那地方,豈不是要被啃得渣子都不剩。 然而她爹決定的事,那就是金口玉言,再難收回。姚盼抗議無效,只能垂頭喪氣地趴在宗長殊的肩膀上,被他抱出了紫宸殿。 而殿中—— “方才殿下所言,竟不像是出自稚子之口??!”江丞相年過半百,眸色不明,“莫非是被有心人引導(dǎo)?” “江相慎言!”謝尚書急忙起身作揖,抹了一把冷汗,“臣相信貴妃絕無此心??!” 定安帝看著二位臣子,卻是沉思不語。 * 姚盼琢磨,她得早點把君甜甜給弄過來,不然早晚有一天,她會被宗長殊給打死,就沖剛剛宗長殊看她那一眼,已經(jīng)有凍死人不償命的雛形了。 這人至于嗎,老是一副別人欠他很多錢的樣子,童年沒有朋友吧? 應(yīng)該沒誰樂意跟他玩吧? 而且,這個人的胳膊也太僵硬了吧,她坐得好不舒服。這種端著一個墩子的即視感是怎么回事?難道被她貶到巴蜀那邊,宗長殊沒有娶妻生子么,居然不知道怎么抱娃? 姚盼動來動去,渾身都不得勁,雖然他身上的香味兒讓她欲罷不能,可這一到外面,風(fēng)就把味道吹散了許多,她立刻就想翻臉,不樂意待在他懷里了。 “安分點?!弊陂L殊忽然說。 他的眼珠子掃了過來,很黑。 也不知吃的什么,讓眼珠子生得那么黑。 定定看人的時候很嚇人。 這犀利的眼神,仿佛被他一眼看穿了靈魂,姚盼牙齒都酸了,為了不讓宗長殊發(fā)覺不對勁,她使勁咬了下牙,露出一種癡呆的表情,氣沉丹田,一前傾,用力地撞向他的額頭。 少年喉間發(fā)出一聲悶哼,額頭迅速紅了一片,揪住她的后衣領(lǐng)子,一下把她勒住。 姚盼則死死揪著他的頭發(fā),二人就這么僵持住了。 “放手?!?/br> 他的聲音壓得低了一點,很嚴厲,可少年的聲線偏清潤,并沒那么他成年以后,那么有威懾力,姚盼自然是不帶怕的。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忍著不把她一股腦摔下來,真就捧著個金蛋似的。 姚盼不放手,甚至還想略略略,直到宗長殊扭頭,朝旁邊低吼了一聲: “江寒練!” 她短短的手,才被一直笑嘻嘻看熱鬧的江寒練給一根一根扒開,宗長殊得到解脫,一下子給姚盼墩到了地上。 白衣少年捂著額頭,很用力地,從齒縫里擠出四個字: “你、干、什、么。” “兇,兇……”姚盼一扁嘴,一看手里還抓著他的兩根頭發(fā),連忙往背后藏去。 宗長殊額邊青筋直跳,讓人覺得他的忍耐到達了極限,他用手指了一下姚盼,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 “師兄,何必跟小孩兒生氣?!苯毰牧伺淖陂L殊的肩膀,然后沖姚盼歪了歪頭。 他壓低聲音,“不過我覺得,殿下的腦子是不是有點不好?”江寒練指了指腦袋這塊兒。 宗長殊沒說話,看著他一皺眉。 江寒練立刻把手舉了起來:“哎!哎!我胡說的,你別那樣看著我?!?/br> 宗長殊向前走了一步,今兒日頭不錯,少年人的陰影投了下來,將姚盼籠住,女孩兒則懵懂地抬著頭看他。 “乖僻頑劣?!彼痈吲R下,輕聲地說。 只是額頭被她撞紅了,一塊印子留在上邊,顯得很是滑稽。 又是這四個字,又是! 姚盼咬牙切齒,她喘著氣,瞪著宗長殊,恨不得把他咬下一塊rou來。 “喲,咱們的小殿下還很有氣性。你聽懂什么意思了?” 江寒練反而覺得很新奇,撐著膝蓋,向她彎下腰來,眼睛笑成了月牙。 姚盼不理他,踢了一下石塊,她是小孩兒,又不是真的是個智障。 江寒練來了勁兒,用手往外拉嘴角,給姚盼做了好幾個鬼臉,“好了好了,不生氣嘛,江.哥哥帶你吃糖去?。俊?/br> 無奈他連哄帶騙的,都搞不定。 只得把宗長殊一把拉過來,“你惹的,你自己哄?!?/br> 宗長殊卻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冷冷地看著姚盼,那臉色,一股陰沉勁兒,實在是像極了前世,姚盼一個哆嗦,眼淚就下來了。 張開嘴,一氣呵成。 “嗚嗚嗚嗷嗷嗷嗷嗷!爹爹!” 嚎啕得驚天動地。 “哇哇哇,你怎么把殿下惹哭了?”被三歲小孩的功力所震懾到的江寒練,連連后退好幾步,語氣里全是幸災(zāi)樂禍。 姚盼恨恨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