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罌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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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破的舊式公寓外墻被青苔和生銹的鐵管染色,斑駁出蒼老而頹廢的味道。一共六層,每層八戶,密排的格子間,像罐頭里的沙丁魚,一條挨著一條,彼此左擁右擠,沒有額外生存的空隙。 伏城沿著狹窄樓梯向上,臺階和扶手積了黑黏的灰,轉(zhuǎn)角處堆滿雜物,發(fā)霉的舊鞋子,雨水泡漲的廢紙箱,曬掉色的嬰兒學(xué)步車。它們?nèi)諒?fù)一日駐守,但這兒不是失物招領(lǐng)處,自然也無人指引它們歸宿。 軸承銹住了,因此門開得很艱難,并且發(fā)出很大的聲音,將躺在沙發(fā)午睡的希冉驚醒。 客廳的厚窗簾密實拉嚴(yán),不透風(fēng)也不透光。從亮處乍然進(jìn)入,伏城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適應(yīng)。 昏暗中有些動靜,希冉從沙發(fā)上支身坐起來。干枯蓬亂的頭發(fā)橫在眼前,她也不去理會,盤腿坐好,幽幽地問:“回來了?” 伏城“嗯”了一聲。死一般的沉寂里,希冉直勾勾盯著他,他又解釋:“回來拿點東西?!?/br> “哦,”希冉胸腔起伏,偏過頭笑了笑,“怪不得?!惫植坏盟匣貋恚€以為他良心發(fā)現(xiàn),舍不得拋棄她,是個大孝子。 “你拿吧?!边^一會,她柔聲說,“你走之后,東西我都沒動過,衣服也都幫你洗好了?!笨粗庆o立,她在聲音里又加一絲蠱惑,甜膩的嗓音,像黏稠的糖漿:“去呀?!?/br> 伏城猶豫片刻,抬腳走向自己的房間。房門上一道深長彎曲的舊刀痕,他慣于忽略,握住門把手,擰動,推開。 同樣被窗簾遮蔽的一方晦暗,他的床褥被人揪起扔在地上,書架歪倒,課本、練習(xí)冊散落一地。臺燈罩被剪刀割碎,燈泡的碎碴,就擺在一進(jìn)門要踏足的地方。 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伏城沉默一瞬,將門關(guān)上,轉(zhuǎn)回身來。 “怎么不拿?”希冉干涸的唇咧開,牙齒被煙熏得焦黃,笑了一下,“是那個賤人給了你什么好吃好穿,我給你買的這些,你已經(jīng)看不上了?” 伏城沒作聲,走到電視柜,去找度洛西汀的藥盒。那個藥盒躺在最角落,被圓珠筆用力劃破了臉,掂一掂,幾乎還是滿的。他嘆口氣:“怎么不吃藥?” 希冉?jīng)]聽見似地,對著他微笑:“她對你好嗎?給了你多少零花錢,幾千?幾萬?” 伏城默然,將藥盒扔在茶幾,轉(zhuǎn)身去燒水。希冉怒火中燒,猛地變了臉色,拍案而起:“誰教你對著你媽摔東西,目無尊長,你想我死是不是?” 她跪在沙發(fā)上,上半身立起,伸出食指,長指甲戳在伏城的眼前。早已消瘦的一張臉上,怒睜的眼睛顯得格外大,卻沒有絲毫的神氣,像蒙了層灰嗆的沙塵。 伏城嘆聲,想移開她枯瘦的手腕。卻立即被她反手死死抓住,沿著小臂摩挲。 “好孩子,我摸摸你……”希冉失神坐回沙發(fā)上,臉頰貼上他的皮膚,“兩天沒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br> 伏城伸著胳膊任她撫摸,許久,聽見她咬著牙說:“你被她灌了迷魂湯了。放著十月懷胎生你養(yǎng)你的媽不管,去對著下三濫的sao狐貍犯賤?!?/br> 這座公寓最頂層的房間,正午時分被太陽直射,如果不開空調(diào),能讓人中暑昏厥。也因此,是租金最低的一間。此刻,整個室內(nèi)的溫度開始逐漸升高,一滴汗沿著伏城額角滾下,途經(jīng)顴骨,落到下巴。他沒做聲,只是隱忍而無奈地繃起唇。 希冉忽然笑起來:“不過,她也該養(yǎng)你。我好好的一個家,怎么就成了這樣子,說到底,她該負(fù)責(zé)……”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猛然直立,指甲深深嵌進(jìn)伏城的胳膊,撕扯著喉嚨尖叫:“兒子,難道你真不知道?咱們家為什么變成這樣,你mama我為什么變成這樣?我告訴你,都是那個賤人害的!" 她過于激動,劇烈咳嗽一陣,捂著胸口冷笑喘息:“她勾引你爸爸。你在我肚子里才六個月大,她就爬上你爸的床!可你怎么不恨她,你怎么不殺了她?” 茶幾上一把水果刀,她視線鎖定,一下子握在手里,聲嘶力竭地,揚起手,朝伏城拼命扎去:“你殺了她啊,我叫你去殺了她!” 年逾八十的程秀蘭站在門口,遍布皺紋的臉,傴僂著身子拄一支杖,手中塑料袋裝著廉價的破爛菜葉。 屋子里很安靜,窗簾被挽起系了個結(jié),窗子大開著,涌進(jìn)悶熱的風(fēng)。 希冉在里間沉沉睡著,鼾聲時重時輕。她平時幾乎不怎么吃飯,折騰兩下自然筋疲力盡,被伏城塞下藥片,抱回床上。 伏城低頭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胳膊搭著膝,左手的小指滴下血珠。見到程秀蘭,他默了片刻,直起腰來,順勢把左手放進(jìn)褲兜。 前額的發(fā)被輕輕撥開,露出一道結(jié)痂的傷口。程秀蘭愴然嘆息,伏城躲開腦袋搖晃兩下,重新遮?。骸耙呀?jīng)不疼了?!?/br> 老人苦笑,手撫上他的頭頂:“你是個孝順孩子。以前你媽一犯病就往死里打你,你哪次還過手?可是,她的病好不了啦,我也活不長啦?!?/br> 干癟眼角落下渾濁的淚,伏城去抽面巾紙,被她抬手?jǐn)r?。骸拔掖螂娫捛筮b遙照顧你,不為別的,哪怕起碼讓你別再天天挨打受罵,我都知足……你才十八歲。后邊大把的好日子,不該一直這樣過?!?/br> 伏城腳步接連后退,被她顫巍巍推出門外。屋門在眼前關(guān)合,隨即反鎖,隔著門板,程秀蘭的聲音沙啞而蒼老:“這個家對你還能有什么好處?你聽外婆的話,以后別再回來了……” 從城東到城西,大巴車走了一個半小時。 手機(jī)沒電,伏城也早忘了別墅區(qū)的位置,可漫無目的地亂走時,卻到了。 昨晚,希遙把他的指紋錄進(jìn)了門鎖,于是他將食指輕輕覆上,機(jī)器很靈敏,“啪嗒”一下打開。 黃昏時分,夕陽從西邊的落地窗投射。 希遙坐在地板上吃葡萄,飽滿圓潤的果實經(jīng)她挑揀,兩指拈著送入口中。涂了豆沙紅的唇將葡萄包裹,她仔細(xì)地慢慢咀嚼,竟沒有一滴汁水飛濺。 聽見門開的聲音,她咽下嘴里的果rou,扭過頭微笑:“回來了。”不是問句,是個陳述句,又更像一種重復(fù)和確認(rèn)。伏城扯動嘴角,也笑了一下:“回來了?!?/br> “路邊有清倉甩賣,我給你買了兩件T恤。不過我不知道你的尺寸,瞎買的?!彼S意地說,“在沙發(fā)上,要試試嗎?” 沙發(fā)上鋪著兩件純棉的短袖。伏城看過去,一件是純黑,一件是灰綠。目光短暫停留,再抬起頭,希遙坐在落地窗前,背對著他,仍在吃著葡萄。 像練瑜伽似地盤腿坐直,大概是覺得熱了,下身換成低腰的白色短褲,與橡木白的地板相映。腰帶由于坐著而呈一個微笑型的圓弧,露出朦朧凹陷的腰窩。 “好?!彼麆e開眼,一把抓起衣服。平整鋪展的布料立刻皺了,他有些慚愧。 之后半天沒動靜,希遙不禁疑惑,含著最后一顆葡萄,重新轉(zhuǎn)回身來。 灰綠嶄新的棉布下擺被伏城兩手捏住,沿腰際抻下,是試穿一件T恤的最后一個步驟。她不早不晚回頭,腹肌和腰線轉(zhuǎn)瞬隱沒,看到了,但也沒看到多少。 半尷尬不尷尬。 希遙險些被葡萄嗆到,咳了兩聲:“還挺合適的?!毙睦飬s嘟囔著,怎么直接在這兒就換了…… 伏城定定站著,沒說話。臉應(yīng)該沒紅——紅了也可以拿夕陽做借口——但是guntang。不是因為衣服換了一半被她看見,而是他換上后才發(fā)現(xiàn),這跟她此刻穿的那件吊帶抹胸,是同一個顏色。 門鈴聲響起,希遙“啊”了一聲:“應(yīng)該是我點的外賣到了?!北P著的腿還沒收起,伏城已經(jīng)抬腳邁出幾步:“我去開。” 她起身的動作進(jìn)行到一半就停止,跪坐在木地板上,看著伏城朝門的方向走去。 那件衣服很合他的身,他沒再換下,吊牌還沒剪,在后背晃悠。頭發(fā)該梳梳了,有點亂,小臂上一片猩紅的細(xì)碎抓痕,手指側(cè)有新鮮的刀傷。 她默然,將葡萄皮收好,捧著碗站起來。雖然沒問他去了哪里,也能大致猜到了。 打包的牛rou面被擺上桌,這家店實在良心,牛rou在頂上擺了厚厚一圈。一片壓一片的形式,像一朵太陽花。 希遙直呼她在旬安就一直想吃這家的面,總算回來一趟,吃得到了。于是搶先動了筷子,卻被燙到了舌頭。 伏城吃不慣太熱的,只是坐在桌對面,看著她。 此刻的她,長發(fā)被一根黑皮筋胡亂挽起,唇妝剛剛卸掉,整張臉只?;藴\淺眼影的一雙眼睛,還算精致。不知為何,人比昨天要活潑一些,以至于在他眼里,女人味雖有殘留,但更像個女孩子了。 他忽然有些忍不住,回憶起她不是「像」,而真的「是」個女孩的時候。 那樣的畫面有很多,但他并不常見她??偸窃谀承┨厥獾墓?jié)點,碎片式的記憶,連不成一幅水墨仕女圖,只得零零散散地,被他掃成一簇,裝進(jìn)瓶里封存。 比如她初中的畢業(yè)典禮,十五歲的嬰兒肥,兩根麻花辮蕩在胸前,旗袍領(lǐng)的淺藍(lán)上衣配黑中裙,那是學(xué)校統(tǒng)一發(fā)的民國女學(xué)生裝。 她站在人群里被定格成畢業(yè)照,多年之后他從書架的相框看見,驚鴻一瞥,他認(rèn)定她是淡藍(lán)色的勿忘我。 比如她十七歲的某個夏日,從灼熱的室外奔跑進(jìn)來,長及腳踝的純白裙擺綻開很小角度。她舉著一根奶油冰棍,送到他嘴邊:“要不要吃?”沒等他答,又猛地抽走,笑著:“我忘了,你在感冒呢?!?/br> 奶油甜味轉(zhuǎn)瞬即逝,而她是潔白無瑕的風(fēng)信子。 他對她最后的記憶,停留在她二十歲。那年她在旬安讀大三,寒假時回來,過膝的黑色長靴包裹瘦直的腿,松散慵懶的長款毛衣,發(fā)尾燙了細(xì)卷,紅唇令盤中的圣女果遜色。 希冉將東西摔在她面前,她翹著腿陷進(jìn)沙發(fā),玩味掃一眼,笑了。然后很慢地望向角落的男人,歪著頭好奇:“伏子熠,你偷我內(nèi)褲干嗎?” 眉眼靈動,嬌俏而曖昧地彎唇:“好不要臉?!?/br> 對于那個致命問題的答案,她不作承認(rèn),也沒反駁。 牛rou面的熱氣逐漸消散,希遙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還不吃嗎?” 伏城猛地回神,垂下眼,拿起筷子:“這就吃?!?/br> 牛rou在齒舌間被狠狠磨碎,他深低著頭,咬得牙根酸澀,卻仍不松口。 最后,她變成火焰色的毒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