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他興趣少到離譜,這些年活得自閉。 剛工作那幾年,出租屋客廳里有個投屏,合租室友周末閑著沒事就看球不說,還把早幾年的比賽翻出來反反復復的咂么。 姜忘偶爾會接對方遞的酒,那位興高采烈的侃,他在旁邊半睡半醒地喝。 偶爾球進了,客廳暴喝一聲響到樓下都聽得見,姜忘會睡眼惺忪地抿口酒看會兒屏幕,再靠著沙發(fā)昏沉睡去。 老頭兒打定主意想趕他們走,沒想到社會青年掏出一沓票子來。 瞧著有好幾百,不知道怎么都給破成了散錢。 姜忘數(shù)了一百八遞給他。 “波蘭對厄瓜多爾,買零比二?!?/br> 老頭將信將疑看他一眼,把張張五十二十的錢都用驗鈔機刷了一遍,慢吞吞地開了張票。 旁邊有躲著老婆看球的中年男人笑起來。 “你買厄瓜多爾???” “去年友誼賽波蘭三比零,年輕人,想賭冷門也別這么玩?!?/br> “茹拉夫斯基進攻賊他媽牛逼,”旁邊人笑著撣煙:“聽我的,滿倉波蘭不虧。” 彭星望找了個小板凳坐好,沒一會兒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兩個小時以后,男人把嶄新的五百元收進兜里,彎腰給小朋友彈了個腦瓜崩。 “嗷!”彭星望伸手護腦袋:“疼的!” “喝汽水嗎?!苯粗裨谔釂?,手已經把人家冰柜拉開了:“什么味兒的?” 彭星望很警覺:“我不喝?!?/br> 姜忘我行我素拿了兩瓶北冰洋。 老板一邊給他們開瓶蓋,一邊閑著沒事打探消息。 “這小孩是你兒子???” “怎么可能。”姜忘嘴角一勾:“我生不出這么呆的?!?/br> 中午兩人回到學校里,去教務處校服白鞋紅領巾小黃帽一套買齊。 付錢的時候有同班同學認出彭星望來,然后一臉好奇地仰脖子看姜忘。 “望仔,他是你誰?。俊?/br> 彭星望喊得又脆又亮。 “我大哥!” 姜忘莫名氣壓更低。 老師先前就在煩這孩子家里什么錢都不交的事兒,瞧見終于有人肯料理了也松一口氣,兩三下把合身衣服拿出來。 小朋友眼睛亮亮地抱著衣服,沖去洗手間換好了又沖出來,拉著姜忘衣角笑得傻乎乎。 “好看嗎!” 姜忘心想就這個泥狗子配色能好看到哪里去,瞇著眼很不情愿地點點頭。 彭星望笑容變得更加燦爛,蹦跶著就想要融入其他泥狗子色小學生里:“我去上課啦?!” 姜忘剛一抬頭,目光忽然頓住。 走廊另一頭有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瘦削單薄,右手腕上帶了塊白玉,眉眼清朗似夏夜月。 時間流速像是忽然放慢,姜忘往前走了一步,像時隔二十多年終于回??赐蠋煹膶W生。 那人看見彭星望穿了新校服,笑著摸了摸小孩的頭夸他好看,牽起手帶他回班上課。 男人站在遙遠的另一頭,望著他的落影如潮水般褪下臺階,怔了許久,半晌才看向自己懷里始終抱著的舊外套。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第3章 “買英格蘭踢巴拉圭,一比零?!?/br> 姜忘再回到體彩站時,早上聚在這喝茶打牌的人還剩下三四個。 有人認出他,自來熟地招招手:“兄弟,來打一把么。” “不了,”男人把剩下的零錢全掏出來,數(shù)都沒數(shù)徑自推到老頭兒面前:“全買英格蘭?!?/br> “滕伯,就這你還抱怨生意不好呢,”坐風扇旁的大伯點煙笑起來:“世界杯一來,別說咱哥幾個忙里偷閑過來你這看球,新面孔也瞧見好幾個了。” 滕伯這回收錢速度快了許多,拿驗鈔機過的同時不忘抬頭打量姜忘。 這個年輕人一看就當過兵。 鷹眼劍眉,還沾著股不合群的戾氣。 “省城來的?” 姜忘接了旁邊陌生人遞的南京,漫不經心道:“不重要。” 遞煙的人今早就聽說他賭中的事兒,這會兒也跟風買了英格蘭,興致勃勃地等結果。 六七月正是潮熱的時候,狹小鋪子里頂上大風扇轉的不緊不慢,小風扇懟著吹還汗流浹背,打牌的人明顯沒什么興致。 小鎮(zhèn)人互相都認識,誰家跟誰家為了把蔥撕臉皮,哪家姑娘嫁到外省去了,全都能成鎮(zhèn)里人的下酒菜。 翻來覆去嚼到沒勁了,少不了有好事的攛掇幾回是非,好讓鄰里親戚找點新笑話看。 姜忘掃了眼他們窺探的眼神,抽了口煙坐到牌桌旁邊。 “我別的不會,”他慢慢道:“算命跟道觀里的師父學過一手,五十一卦不多要,不靈賠十倍?!?/br> 他缺一筆租房錢。 小地方房子便宜,稍微像樣點的兩居室只要小幾百一個月,太陽下山之前湊得齊。 話一放到這個地步,店里幾個人明顯興趣涌上來。 “五十這么貴?”油光滿面的中年人佯裝被冒犯:“爬西山去寺里搖簽也就二十。” 姜忘看了眼黑白屏幕,并不回答。 “這哥們早上猜了個準,現(xiàn)在就飄了,”瘦子調笑道:“我剛贏了幾百,來,玩一回?!?/br> 他把牌桌旁的一整百直接拂到姜忘面前,還用指頭捻起來搖了搖。 “假一賠十,你說的。” 姜忘看著錢沒接,淡淡道:“姓申是吧?!?/br> 瘦猴兒似的男人一愣,有些說不上話。 “你媳婦這會兒在跟別人偷情,回家吧。” “不是——你這人怎么——”姓申的當即急了眼,站起來指著他鼻子罵臟話:“老子看得起你你他媽胡咧咧什么?!” 姜忘靠著椅子活動了下指關節(jié),懶洋洋道:“再晚點就抓不著人了?!?/br> 彩票店里一時間鴉雀無聲,瘦猴兒漲紅了臉又狠懟他一句,錢都沒拿拔腿就走。 結果一下午就再也沒回來過。 中間有牌友試探著打了個電話過去,那頭傳來破口大罵和女人的幽幽哭聲。 眾人目瞪口呆之際,老頭兒悶頭拿出一疊紅票子。 “英格蘭一比零,成了?!?/br> 姜忘面色從容地接錢揣兜,再看向其他人時發(fā)覺他們眼中多了幾分畏懼。 他們再看他時就像在瞧著個綠帽子檢測器。 “明兒我還來?!彼α诵Γ骸盎匾姟!?/br> 一千二到手,房租去掉四百,一百塊換個便宜的二手小靈通,剩下的留作創(chuàng)業(yè)儲備金。 2006年但凡囤個十幾套房子,日后光是收租都夠養(yǎng)活全家一輩子。 房東五十多歲,被鄰里喚作鄒姐,頭回見到看房這么爽快的人,匆匆打了個合同就數(shù)錢去了。 “我這房子位置好,出門就是公交站,斜對面走一條街就是學校,好些老師都住這個小區(qū),你可賺著了!” 姜忘瞧著毛坯房般漆黑一片的臟屋子,沒馬上簽字。 “通電了嗎。” “通了通了,插座在那,要上網你得自己去電信那跑一趟,”鄒姐怕他反悔,忙不迭道:“我這水電什么都有,你隨便收拾下就能住的挺好?!?/br> “別看屋子里沒床沒冰箱,但是采光好??!” 姜忘心里笑著罵了句,兩筆寫完名字。 “不過有句話說在前頭,”胖女人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你做什么職業(yè)我管不著,別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往屋里帶,懂我意思吧?” “沒那愛好?!?/br> 筒子樓有兩種戶型,他住的是邊角里的小兩居,大窗戶采光好隔音也差,關著窗一樣能聽見小販叫賣的喇叭聲。 屋子完全沒裝修過,地板黑黢黢地瞧著能種大麥,天花板上布線跟動脈血管似得張揚猙獰,唯一家具是拿膠布粘在墻上的小燈泡。 智能觸屏機浸水太久失去搶救機會,被扔進小破桌子的抽屜里,差點還捅了個蜘蛛窩。 仔細一想,他得在這房子里陪自己本人讀完小學,搞不好還要攢錢供自己讀大學。 ……我供我自己,cao。 姜忘揉揉眉頭,抄起鑰匙出門。 紅山小學下午四點半開閘,一幫泥狗子色的小孩嘰嘰喳喳往外躥。 彭星望抱著作業(yè)出來時探頭探腦,一晃頭就在一眾白發(fā)蒼蒼的爺爺奶奶里瞧見黑著臉的大高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