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老人都住在鄉(xiāng)下，那邊今年才通了公路，以前開車過去要濺得滿車泥點兒。

    “我可以過去玩嗎？”他下意識說出口，又怕冒犯，補充道：“我生意剛好閑了，也沒事，可以過去陪星星一起?！?/br>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彭家輝正發(fā)愁沒什么好報答他的，馬上熱情起來：“姜老板還可以帶兩個朋友過去，我爸媽在那開了個小魚塘，還種了幾片地，經(jīng)常有城里人過去體驗農(nóng)家樂——那有電動麻將桌和ktv，風景也蠻好！”

    姜忘心里也雀躍起來，很快應了。

    吃完聊完再告了別，他出巷子就給季臨秋發(fā)消息。

    “我要陪星星去鄉(xiāng)下玩，季老師也來唄?！?/br>
    “那空氣好風景好，晚上還有螢火蟲?！?/br>
    季臨秋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螢火蟲的誘惑。

    “好?！?/br>
    小孩生怕人家不去，還仰著頭等著一起勸季老師。

    “老師答應了？”

    “答應

    了?！苯粲兴嫉溃骸霸蹅兪遣皇窃撡I個帳篷？”

    “買風箏！放大的！”小孩生怕風箏不夠大，又馬上改口：“要不我自己拿竹條糊一個，我要糊個跟我一樣大的！”

    姜忘心思不在風箏上，他點頭答應，聽著廣播電臺想兩個老人的事兒。

    這個時候的他們應該還很年輕吧。

    姜忘上輩子錯過很多事，甚至沒趕上見爺爺?shù)淖詈笠幻妗?/br>
    現(xiàn)在時光倒流，他突然又有機會了。

    他又有二十年可以陪著他們慢慢變老。

    第25章

    他們起了個大早開車去鄉(xiāng)下。

    鄉(xiāng)下在薺湖的東南方, 因此也得名東薺村，夏有荷花冬有藕，魚蝦鮮蟹也賣得相當緊俏。

    那時候農(nóng)家樂還不算特別賺錢的生意，但也算村民們意料之外的一筆收入。

    城里人吃膩了燃氣灶雞精腌料烹飪出來的酒店菜, 偶爾嘗嘗柴火灶也相當不錯。

    彭星望先前給爺爺打了個長長的電話, 特意問那邊有沒有魚釣。今早反而賴床起不來，一進車里又昏睡過去。

    小車沿著林間小道彎彎繞繞, 由于路牌建的亂七八糟, 以至于中途迷路好幾趟。

    最后抵達村口大樟樹時已是中午十二點。

    老夫妻特意出來迎接, 殷勤地幫忙拉行李箱搬東西。

    “您太客氣了, ”季臨秋笑道：“我們自己來就好?！?/br>
    “家輝都說了！你們照顧星星不容易，千萬別客氣！”

    “爺爺奶奶我想你們了！”

    “哎，好好好, 奶奶也想你！”

    姜忘跟在他們身后走，試探著也喊了一聲奶奶。

    老人家笑容慈愛，生怕他們餓了：“飯早就做好了，今天特意殺了一只大公雞給你們吃，燉得可香了！”

    h省算美食大省，單是做雞rou的法子就千奇百怪, 如松滋雞郭場雞之類的獨特美味出了省根本嘗不到，當?shù)仉u也長得奇奇怪怪，俗語叫“黑一千，麻一萬, 粉白雞子不下蛋”。

    中午飯快把全套特色全搬桌面上, 一臂長的大蒸鍋堆滿紅薯嫩藕白蘿卜五花rou, 混勻大米粉蒸得熱氣騰騰, 蔬果清香熨進rou里, rou脂香味淌進菜里，能讓人下好幾碗飯。

    大塊雞rou用老北京涮rou似的鍋子熱騰騰地煮，青椒紅椒米酒的香味全燉了進去，咬一口汁水充沛還夾雜著焦香。

    姜忘開車時本來想了好多事，包括以后要怎么好好照顧兩個老人，以至于他看起來都有點心事重重。

    到了家里三碗飯和著多汁雞rou下肚，大腦容量暫時歸零。

    小孩自然也跟著猛吃，彭家爺爺奶奶熱情好客，不光把姜忘當親兒子疼，連帶著心疼季老師。

    “怎么這么瘦??！多吃點多吃點，我再給你盛碗湯！”

    “你們年輕人吃城里飯菜不習慣，以后周末都上咱們這來，多玩一玩放松下！”

    季臨秋很久沒感受過毫無前提條件的愛，以至于反應都變得有些遲鈍，一邊專注地聽老人聊鄉(xiāng)里哪里好玩，一邊不知不覺吃下接近一整碗飯。

    姜忘看在眼里，悄悄給他夾了不少菜。

    柴火飯燒出來的鍋巴邊有種特別的小麥香氣，再來幾大碗米茶，油膩轉瞬不見，口里依舊清爽。

    姜忘來時帶了幾盒保健品和按摩儀，老人連連推卻不好意思收。

    “收下吧，是您孩子帶來的心意?！?/br>
    姜忘這么一說，彭爺爺以為是彭家輝捎來的禮物，這才接了。

    其實差別也不大。

    星星吃飯很快，抱了就沖出去要騎牛，被家里長輩小心翼翼扶到牛背上，一邊大叫一邊往前走。

    季臨秋來這想寫生采風，小孩下午免不了跟附近親戚們都串一遍。

    姜忘伸了個懶腰，聽著樓外水車聲睡了一長覺。

    他很少這樣放松過，以至于一個夢都沒有做。

    到了晚上，彭星望跟爺爺奶奶一塊看電視去了，兩個大人坐在院子涼席上看星星。

    這里空氣很好，還真有螢火蟲。

    像游移漂浮的光點，一閃一滅，會呼吸般泛著螢綠的光。

    哪怕只有五六只在院子里轉悠，夏夜也變得更加溫柔，還散著淡淡草本香氣。

    幾把艾草放在院子四處，哪怕點燈也不會有蚊子。

    “好多星星?！奔九R秋笑起來：“這里真是好地方。”

    姜忘在躺椅上搖來晃去，哎了一聲：“有點想吃糖。”

    “巧了?！奔九R秋摸了摸兜，翻出兩塊牛奶糖，剛好一人一塊。

    姜忘伸手接，被對方又看了兩眼指節(jié)。

    “最近抽得勤？”

    男人啞然一笑，像是又被老師抓到。

    他突然想把這臭習慣戒了。

    夏夜又變作了牛奶糖味。

    2006年的鄉(xiāng)下天空還是澄透深藍色，深邃到一眼可以看見宇宙盡頭，以及光軌般的無數(shù)群星。

    人忽然又變得格外渺小。

    渺小到好像所有的愛恨，不甘執(zhí)念，欲望追尋，都只是一瞬的螢火蟲。

    姜忘先前奔波太久，看著看著又不知不覺地睡去。

    季臨秋側眸看他，半晌又笑起來，把手邊外套披到姜忘身上。

    男人沉沉睡去，竟沒有被驚醒。

    第二天的行程是釣魚。

    養(yǎng)殖用小湖釣著沒意思，里頭的鯽魚青魚一頭兩頭全是二愣子，掛點蚯蚓都沖過來猛咬，平均二十分鐘一條。

    三人挑戰(zhàn)了一會兒新手難度感覺意猶未盡，彭爺爺雄赳赳氣昂昂開著小三輪把他們載去了薺湖邊。

    那邊有好多他的老哥們，小快艇小漁船也全都管夠，開啥都行。

    彭星望認認真真把季臨秋帽子扶正：“老師你小心曬著！”

    季臨秋笑著點頭。

    他們先是開快艇猛沖一大圈，兜回來一塊找了個陰涼地兒釣魚。

    “星星，看爺爺給你帶了什么！”

    姜忘和彭星望一塊立刻回頭。

    老爺子晃了晃小碗，里頭有四五個鮮雞翅尖。

    “是雞翅尖?。　毙『⒕衿饋恚骸拔铱梢阅萌メ烍π妨?！”

    姜忘欲言又止，季臨秋起身走了過去：“爺爺，可以給我兩個玩么？”

    “當然當然，季老師我跟你說啊，這螃蟹最貪腥味兒，夾著這雞翅尖就不撒手，會玩的可以撈一長串上來！”

    老人家也沒想到英語老師還喜歡玩釣螃蟹，特地手把手教他怎么纏線，什么時候把螃蟹拽上來。

    季臨秋連道謝謝，拿著雞翅尖坐回原位，刻意把多余的那個放到顯眼位置。

    姜忘權當自己沒看見。

    過了十分鐘，季臨秋都在笑吟吟地釣螃蟹，魚簍里已經(jīng)有兩個象棋子大小的青蟹。

    姜忘佯裝無意地先扒拉著他魚簍看看，然后又看一眼多余那個雞翅尖，暗示意味很明顯。

    然后又過了十五分鐘。

    姜忘重咳一聲。

    季臨秋當沒聽懂，轉頭道：“姜哥昨天著涼了？”

    “你挺壞啊?！苯幌履樣戇@小孩兒才玩的東西，磨牙道：“季老師——分我一個唄?！?/br>
    “真的嗎？”季臨秋拎起拴著魚線的另一個，笑瞇瞇道：“姜老板還玩這個呢？”

    “玩，”男人舉雙手投降：“季老師——”

    正逗著玩，季臨秋那邊浮漂忽然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