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霓這些日子在超額加班。

    對數(shù)據(jù)，開會，參加營銷峰會，反正是忙到頭掉。到了晚上八點多，歐陽文來找她。

    “劉嫂在家給我包了餃子?！睔W陽文一邊單手開車一邊問，“晚上不想吃面食的話，家里還有些西班牙火腿。今晚到我家？”

    宋方霓看著車窗外的標牌，她根本都沒什么食欲，想起歐陽文愛吃日料：“去灘萬吧?！?/br>
    歐陽文拖長聲音：“八點多吃日料？”

    歐陽文從小到大被寵在手心，什么衣服什么香水，包括家里澆花的水壺買的是findi。宋方霓有一次不小心弄壞了，被嘲笑了半天有眼不識珠。

    對細節(jié)如此苛刻的男人，當他審視別人時，只會更加嚴格。宋方霓的收入如今也很高，但她覺得，很多東西差不多也就夠了，在工作之外不愛cao這份心。她骨子里還是很懶。

    他們?nèi)チ算y座小野寺，八點多的食客少了很多。

    宋方霓沒急著落座。到了盥洗間，她掏出卸妝濕紙巾，把妝容全部卸裝了。

    別人以為在外企，化妝是最基本的職場禮儀，實際上，高職位才是最強的自帶光環(huán)。比如宋方霓升到中層后，她最多花錢買點貴衫，平時就畫個眉毛，但因為是少數(shù)的女性經(jīng)理級別，底下人依舊追著喊著叫她美女。

    宋方霓今天上午去參加一個峰會演講，被化妝師揪住，化了個濃妝。她難受得要命，終于下班，對著歐陽文也不用太在乎形象。

    等素面朝天，她重新坐在桌前，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咦，這不是歐陽？”

    宋方霓和歐陽文同時回頭，眼前站著裴琪和普通便裝的梁恒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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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琪約著和梁恒波吃飯，相當重視，衣著打扮皆精致，整個人頗為容光煥發(fā)。

    裴琪和歐陽文也算是間接認識，算是她的客戶，自然要來打聲招呼。

    她的目光落到宋方霓的臉上，眼前的女子，不長不短的頭發(fā)，素顏朝天，穿著白色的職業(yè)套裝，輕盈，俏麗，眉宇間有相熟的感覺。

    “喲，裴大律師，好久不見，越來越美艷動人啊。”歐陽文站起來，越過桌子和裴琪握手，“今天我和家屬一起來這里吃個便飯?！?/br>
    梁恒波本來只是插兜站在后面，看到歐陽文盯著自己，他便走上前，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

    歐陽文仿佛沒看見梁恒波在半空中伸出來的手，他揪著慢半拍才站起來的宋方霓，兩人重新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裴琪一愣，梁恒波倒是好風度地收回手，略對宋方霓欠了欠身子，再對裴琪說：“我們進包廂吧?！?/br>
    電光石火間，裴琪卻是認出了宋方霓。

    原來……是她！

    裴琪的臉色立刻白得和宋方霓差不多。

    她纏上梁恒波的手臂，含笑說：“要不然，咱們今晚別吃日料了。嘖，看到敗興玩意兒。咱們換家餐廳?！?/br>
    他們轉(zhuǎn)身要走。歐陽文卻在他們身后拿著菜單看，淡淡說：“這么巧都遇上，梁總現(xiàn)在發(fā)達了，賞臉給我們買個單再走吧?！?/br>
    兩人交往的時間，不長也不算短，但歐陽文對她向來百依百順，甚至還很粘人。宋方霓卻忘記，他性格里有這樣討厭的一面。

    她輕輕地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裴琪冷笑一聲，轉(zhuǎn)過頭說：“喲，我還以為你眼神不好呢，原來，看到恒波了？”

    歐陽文懶懶地說：“才看到。你有意見？”

    宋方霓深吸一口氣。她扭過頭，用力地把歐陽文手里玩弄的菜單抽出來，重重甩在桌面。歐陽文一驚，側(cè)頭看著她，她卻站起來

    自從看到裴琪的那張臉后，宋方霓的腦子仿佛被銹住。

    原來，梁恒波雖然沒有結(jié)婚，他還和裴琪在一起。裴琪打來宣告主權(quán)的電話，她還記得全部內(nèi)容。

    帶著多年鍛煉下來的處事不驚或者說是虛偽，宋方霓微微地笑了。

    她走過去，先伸出手和梁恒波握一下，但動作很快收回來，然后對裴琪說：“裴小姐，好久不見。如今在哪兒高就？”

    她的語氣很真誠，仿佛感覺不到裴琪對自己的敵意。

    裴琪說她是大成律所的合伙人，宋方霓用女性才懂的口吻稱贊了好幾句，然后說：“剛好今天碰到，咱倆加個工作微信唄。”

    裴琪實在沒辦法，只能掏出手機，很不情愿地和她加了微信，臉色很壞。

    宋方霓又重新看向梁恒波，梁恒波心想，這女生該不會反社會人格到了也假裝要自己的微信吧。但宋方霓避開他的目光，平靜地說：“抱歉啊，就不打擾你和裴小姐聚餐了?！?/br>
    她這么一折騰，剛才一觸即發(fā)的氣氛已經(jīng)緩和，直到歐陽文又在旁邊不快地說：“這么親熱，你干脆請他們和我們一起吃吧?！?/br>
    宋方霓心頭火起。

    不料，欲走的梁恒波聽到這話，真的點頭：“也好。”

    他拉開歐陽文旁邊座位的椅子，一個甩手，就把歐陽文原本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摔到他胸膛上。

    那姿勢，就像扔什么微不足道的垃圾似的。然后，穩(wěn)穩(wěn)地坐在歐陽文旁邊。

    歐陽文猝不及防，被西裝蒙住臉，他立刻坐直身體：“你！”

    梁恒波已經(jīng)泰然處之地拿起桌面的菜單，翻了翻：“方霓，裴琪，你倆都坐吧?！?/br>
    宋方霓和裴琪兩個站立的女生，對視一眼，彼此心情起伏，卻也忍著笑，都刻意不去看歐陽文鐵青和即將發(fā)怒的表情。

    這真是尷尬的一頓飯。

    宋方霓的海膽飯最先被端上來，海膽像金元寶般黃燦燦的，她卻毫無胃口。

    歐陽文一改之前的冷漠，開始熱情地和梁恒波聊天，仿佛為了證明什么。

    他同樣看到梁恒波手上的寶格麗戒指，挑起眉說：“哎呦，你倆結(jié)婚了？”

    裴琪在旁邊笑靨如花，她搶先說：“那倒還沒有，結(jié)了一定通知你。”

    梁恒波微微蹙眉：“你……”

    裴琪這才捂嘴，哈哈地笑著說：“好了好了，開玩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另有男友。我和恒波，目前也只是很親密的老友罷了。”

    歐陽文和裴琪不約而同地瞥了一眼宋方霓的反應，但她把裴琪新加的微信刪了后，正在用勺子拌著海膽飯。非常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

    第32章

    之后他們?nèi)齻€在聊比特幣和區(qū)塊鏈。這是一個極有爭議性的話題, 連梁恒波都忍不住下場加入爭論。

    宋方霓對該話題一竅不通，全程沒有說話。

    但這頓飯，最后是由她堅持買單的。

    因為裴琪要了一瓶大吟釀, 這頓飯吃了快兩萬五，掃付款碼的時候，宋方霓的手情不自禁地停頓一下。

    普通人家的孩子出身，收入再高, 一頓飯花那么多錢, 難免覺得浪費。

    歐陽文和裴琪都沒關(guān)注數(shù)字, 唯獨梁恒波看了她一眼，也許是錯覺，宋方霓覺得, 他目光里有微微的歉意。

    后來發(fā)現(xiàn)真的只是錯覺。

    歐陽文載著她開車出來，梁恒波和裴琪卻也同樣走出來。

    宋方霓看到，他們正在馬路邊一起散步。

    晚風里，裴琪仰頭對梁恒波說話, 他側(cè)耳傾聽。因為梁恒波高瘦的身影，就讓陪在他身邊的裴琪，顯得嬌小, 有一種雙兔傍地走的灑脫自由。

    她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后來想到，有一年冬天, 自己坐在車里，誤會他和裴琪在一起。

    曾經(jīng)看到那一幕, 她感覺心里就像被扎進一根刺，無比酸澀無比無奈。而現(xiàn)在，她只能干巴巴地說“一點難受”。

    想到梁恒波曾經(jīng)說, 如果主動打招呼，他一定過去找她。一點難受。

    想到無數(shù)次地試著重新聯(lián)系他。一點難受。

    想到事隔多年，她依舊坐在車里，木木地看著他們。這些全部是一點難受。

    而回家的路上，歐陽文一直在說歐陽文，他覺得梁恒波是一個夸夸其談的垃圾技術(shù)狗。

    歐陽文聳聳肩，重復了一遍梁恒波的話“區(qū)塊鏈不能光看技術(shù)，也不能光看商業(yè)模式，甚至也不能光看政治實踐”。

    “嘴上逼逼賴賴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還有裴琪，她什么都不懂，就在旁邊附和他。”

    當歐陽文知道，梁恒波和裴琪確實交往過的，再嗤了聲。“哼，老情人見面，今晚吃完飯就一起開房吧。”

    宋方霓勉強說：“吃飯時的閑聊，你那么較真是要干什么？”

    她突然很慶幸，歐陽文沒有糾結(jié)他們的關(guān)系。想也奇怪，她這邊的人，好像都把梁恒波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看成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和你談的時候也這樣？”歐陽文突然問。

    宋方霓回過神：“哪樣？”

    歐陽文模仿著梁恒波那種喉頭壓低的說話方式：“就是每次說話，都一副中氣不足的樣子，感覺心臟有毛病?！?/br>
    宋方霓太疲倦了。她撐著頭，轉(zhuǎn)移話題：“今晚上海的夜色真美。”

    她隱約覺得，自己遺忘點了什么，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

    過了會，她突然心里一個咯噔。

    今天……幾號？

    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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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恒波，祝你生日快樂?！?/br>
    梁新民給他打來電話，梁恒波笑著說謝了，他會努力成為一個禍害萬年的男人。然后母親接過電話，她問他是不是一個人過生日。

    “遇到了老朋友?！彼卮?。

    裴琪趕在lady m下班前，為他買下一塊伯爵紅茶千層。

    梁恒波也不搪塞，他爽快地接過塑料袋：“謝謝。”

    裴琪細細地打量著他的表情，那里除了沉靜沉穩(wěn)，卻也沒有任何的柔情或欣喜。

    多年前，她曾經(jīng)為陷入極度低潮期的梁恒波送過一份生日禮物，無論是挑選的禮物或送出的時機，她個人都認為別出心裁。

    但是，他看到禮物后也只是說了句：“謝謝?！?/br>
    和現(xiàn)在的語氣無二，和他拒絕她的語氣無二，溫柔地，冷漠地。

    裴琪不是傻子。她早已放棄對梁恒波的執(zhí)著，但是，在偶爾，內(nèi)心還是會產(chǎn)生幾絲強烈的不甘和遺憾。

    梁恒波叫來司機，送她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