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垂下眼簾，沉默了許久才問：“嬤嬤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吳嬤嬤：“？？？”

    李珣幽幽道：“我畢生追求的信仰便是權(quán)力，我以為它是萬能的，它能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但今天在林二娘身上不管用了?！?/br>
    吳嬤嬤：“權(quán)力自然是有用的，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是因為郎君對林二娘有情，不忍傷她?！?/br>
    李珣垂首不語。

    吳嬤嬤繼續(xù)道：“往日娘娘教導(dǎo)你克制也是想護你，皆因她自己就吃盡了感情的苦頭，在你父親身上失意，怕你步她后塵。”

    李珣：“以前我不懂，現(xiàn)在我懂了?！?/br>
    吳嬤嬤嘆了口氣，“天晚了，郎君怕是乏了，早些歇著吧?！?/br>
    李珣搖頭，冷不防道：“今日元宵佳節(jié)，我想去看不夜城，把整個京城盡收眼底。”

    吳嬤嬤急道：“都這么晚了，郎君獨自出門老奴放心不下?！庇值?，“今日全城百姓出動，魚龍混雜的，郎君還是小心謹慎些好?！?/br>
    李珣笑，“我去皇城，去小時候我最愛去的地方，南邊鐘樓那里，不會出岔子?！?/br>
    吳嬤嬤閉嘴不語，李珣：“我就想一個人待會兒?！?/br>
    “那讓老陳陪你去?！?/br>
    “都聽你的?！?/br>
    夜里風(fēng)大，李珣披了斗篷，提了一壺酒。

    馬車離開王府前往皇城。

    今夜元宵，鐘樓侍衛(wèi)防守松懈，有的偷偷喝酒，有的則睡懶覺。

    突然聽說晉王來了，所有人都急了，連忙歸位，嚴陣以待。

    李珣倒沒有找茬，自顧前往鐘樓頂端，整個京城的全景盡收眼底。

    漫天煙火照亮了夜空，巨大的圓月高掛在頭頂。

    他抱著酒壺，眺望遠處的燈火通明，任風(fēng)吹動衣袍獵獵作響。

    小時候每當(dāng)他不痛快時，便會來這里待一會兒。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過這里了，默默地低頭擰開塞子，仰頭灌了口酒，辛辣入喉，灼傷了心腸。

    遠處的煙火沖上夜空，絢爛奪目。

    李珣抬頭仰望，漫天星火墜落眼底，他高興道：“林二娘你瞧……”

    似想起了什么，李珣扭頭看身邊，空空如許。

    他拍了拍腦門，先前老惦記著元宵把她帶來看這不夜城，這才想起她永遠都不會來了。

    李珣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他寂寥地抿酒，心里頭空落落的，仿佛又回到了朱家院的情形。

    他感覺自己被困住了，困在那道看不見的墻里，他很想走出來，卻始終不得法。

    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不遠處的喧鬧與他的孤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更或許當(dāng)初昭妃說得不錯，他原本就不該出生，一個帶著厄難降生的人，老天爺是會懲罰的，做一輩子孤家寡人，便是他應(yīng)得的宿命。

    求而不得，棄而不舍，那種苦悶的情緒就著苦酒下肚，愁斷人腸。

    李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老陳見他狀態(tài)不對，忙上前攙扶道：“郎君回去吧，這里風(fēng)大，仔細著涼?！?/br>
    李珣“唔”了一聲，由他扶著下了鐘樓。

    第二日林府里的林秋曼一個勁兒叫疼，只覺得手臂火辣辣的疼痛難忍，侄兒林競忙拿糖給她吃，說道：“姑母吃兩口糖就不疼了?！?/br>
    林秋曼被哄樂了，捏他的臉兒，“嘴可真甜，以后千萬別長歪了，現(xiàn)在就要學(xué)怎么照顧體貼女郎，要不然以后討不到媳婦兒?！?/br>
    周氏啐道：“你胡說些什么呢。”

    之后兩天華陽找到她，原本是要問她什么時候搬到平春苑的，見她脖子上的指印和兜著的胳膊，華陽試探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林秋曼：“？？？”

    華陽指了指她的脖子，林秋曼“哦”了一聲，回道：“元宵那天晚上。”

    華陽：“你那胳膊，五郎給打折的？”

    林秋曼失笑，“是奴自個兒撕的傷口?！?/br>
    華陽：“？？？”

    林秋曼把情形細細講了，聽得她五味雜陳，點評道：“你倆還真是作孽，互扎互捅，一般人干不出來?！?/br>
    林秋曼：“是他自己仗勢欺人的?！?/br>
    華陽：“你這一手段，估計得把他整自閉了?！庇值?，“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好歹是爬過死人堆，殺過兄長的人，若是發(fā)起狠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br>
    林秋曼沒有吭聲。

    華陽看著她的脖子道：“你先把傷養(yǎng)好了再搬過去，這樣出去是沒法見人的?！?/br>
    林秋曼點頭，“奴也是這個意思?！鳖D了頓，“前些日大長公主不是打算擴張印染和紡織嗎，情形如何了？”

    華陽：“已經(jīng)開始著手了?！庇值溃澳憬邮值牟钍履?，有進展嗎？”

    林秋曼搖頭，“暫且沒有，還在盯著?！?/br>
    華陽無比糟心，“也就只有你受得了那些事。”

    林秋曼：“嗐，不都是想找一條生路嗎，奴就盼著，往后那些女郎提到林二娘，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她們的一條出路，一種希望?！?/br>
    這話華陽愛聽，“我也期望她們提到華陽館就滿懷憧憬。”

    林秋曼笑高興道：“遲早都會的，只要大長公主有這份心，必然會得到女郎們的擁戴?！?/br>
    華陽抬起她的下巴，“五郎也實在心狠。”頓了頓，“他畢竟位高權(quán)重，是無法體會你為何那般執(zhí)著打官司的?！?/br>
    林秋曼：“奴也沒想求得他的尊重，他也不懂得什么叫尊重?！?/br>
    “萬一有一天他想明白了呢？”

    “那不可能，像他那樣的人，跟何世安是不一樣的，從一出生開始就不一樣?！?/br>
    第142章   內(nèi)容提要

    華陽閉嘴不語, 兩人也不愿意再繼續(xù)說那些不愉快的事。

    待她走了后，林秋曼又躺了陣兒，突聽蓮心來報, 說阿五回來了。

    林秋曼一骨碌翻身下床, 不慎碰到手臂，吃痛冷嗤一聲。

    蓮心皺眉道：“小娘子仔細著點, 別把傷口弄裂了。”

    林秋曼：“趕緊叫他進來?！?/br>
    片刻后阿五被蓮心領(lǐng)進屋，他隔著屏風(fēng)行禮, 林秋曼問道：“可是老廟村有信兒了？”

    阿五回道：“小娘子猜得沒錯, 老廟村那邊有瞄頭了。”

    林秋曼心里頭高興, 從屏風(fēng)后走出去, “接著說。”

    “上回小娘子讓小奴盯著那朱婆子，蹲守了這么久, 可被小奴察覺了瞄頭。”又道，“有幾個娘子在朱婆子那里討教紡織手藝，其中有一位娘子的身段兒跟齊大娘子說的差不多, 嬌小玲瓏的，很有韻致?！?/br>
    林秋曼面色一喜, 激動道：“真有那么一個人？”

    “有！她的體型跟齊娘子說的差不多。”

    當(dāng)即把那娘子的外貌身材細細敘了一番, 林秋曼認真地記了下來, 并道：“你可曾打聽過那位娘子家住何地, 家中有何人？”

    “小奴暗地里打聽過了, 那娘子姓何, 家中排行老六, 人稱何六娘，是四里村人。她的夫家姓王，常年在外營生, 家里只有婆母高氏?！?/br>
    “那這些日馬大郎可曾去過朱婆子那里？”

    “未曾，他很是警惕?！?/br>
    “你莫要打草驚蛇，繼續(xù)盯著朱婆子，我去見見齊娘子，再問一些情況。”

    “好?！?/br>
    主仆二人又細說了陣子，阿五才離開了。

    林秋曼心里頭激動，打算明日便去趟牢里，蓮心道：“現(xiàn)在小娘子還傷著呢，又開始不安分了?！?/br>
    林秋曼：“別說廢話?！彼戳丝醋约旱念i項，“給我想個法子把脖子遮一下，這樣出去不好見人?！?/br>
    蓮心：“用脂粉掩一掩，再用蠶絲巾稍稍系到脖子上，挽個好看的結(jié)，便可了?！?/br>
    林秋曼高興地掐她的臉兒，“小機靈?！?/br>
    翌日張氏用脂粉替她掩飾頸脖上的指痕，再用輕薄的蠶絲紗巾做裝飾，并在頸后扎了一個好看的結(jié)，特地留了一段兒。

    林秋曼很是滿意，贊道：“張mama手巧?！?/br>
    張氏愛憐道：“知道你是個閑不住的，外出要仔細著胳膊，可勿要碰傷了?！?/br>
    林秋曼：“好好好，你與阿娘不知說過多少回了?！?/br>
    到了府衙，沒想竟碰到了馬縣令。

    瞧她兜著胳膊，馬縣令抱著手問：“林二娘你這胳膊怎么了？”

    林秋曼行禮道：“回明府，元宵那天不慎摔了一跤，骨折了。”

    馬縣令嘖嘖兩聲，打趣道：“既然傷著了，為何不好好躺著休養(yǎng)，還往這地兒跑？”

    林秋曼：“奴跟獄卒娘子王大娘有點交情，來瞧瞧她?！?/br>
    馬縣令斜睨她，啐道：“你還挺有上進心，坐兩回牢，竟跟獄卒廝混上了?！?/br>
    林秋曼賤兮兮地笑，“多交幾個朋友，多條路走。”

    馬縣令哼了一聲，自顧走了，雖然表面上對她這種潑皮持不屑的態(tài)度，不過心里頭還是有幾分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