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口夸贊了兩句，皇后笑得從容：“陛下的觀察力真是敏銳，我自己都不甚清楚中間改了些什么。”

    皇帝哈哈一笑：“皇后謬贊了?！眱蓚€人含笑說了一會兒話，皇帝就興致勃勃地說起了看起來似乎希望很大的海上事業(yè)。

    自從開了海禁之后，船隊已經(jīng)出了兩次近海，一次遠海，都獲得了巨大的利潤，讓皇帝都覺得有些瘋狂。

    雖然中間也不乏有一些小事，比如某些人落水消失，碰上海盜什么的，但是總體來說，卻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更不用說在皇家海軍漸漸成形的現(xiàn)在，就連海盜都已經(jīng)不構(gòu)成威脅了。

    皇后聽皇帝說著這樣的話，真心實意地贊嘆了兩句。她的娘家也是船隊的受益者，這種時候自然不會跳出來說有什么不妥。

    只是聽到皇帝說起要加大在船隊中的投入，將皇家的私庫投入更多的時候，皇后還是下意識地反駁了一二。

    如果賭得太大，到時候不一定賠得起。

    這樣的話在舌尖轉(zhuǎn)了一個圈，看著皇帝臉色漸漸地顯得不快起來，皇后就沉默了下來。

    等到皇帝走后，她在大殿里呆呆地坐了片刻，方才讓自己身邊的嬤嬤點了燈，看著昏黃的燈光走神。

    “嬤嬤，你說，真的不會出事嗎？”

    方才帝后座談的時候，皇后身邊的嬤嬤也在，聞言就輕聲勸慰皇后，船隊已經(jīng)出海了好幾次，都平安歸來了，如今又有了海軍，自然是更加保險了。

    “娘娘也該放心才是?！?/br>
    皇嘆息了一聲，拂去了心頭的那一抹不安。

    李婉云在知道帝后之間這樣的交談之后，很快就將消息送給了沈勛。

    前朝之事，自然是交給沈勛來才好。如果一個皇帝將自己的私庫虧空太多，只怕難免就會對國庫動起心思來。

    到了那個時侯……

    想要渾水摸魚的，就越發(fā)便利起來。

    而李婉云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地勸著皇后同意皇帝的計劃?；蛘邠Q個思路，讓皇后激得皇帝投入更多的私房錢。

    這件事情完成得并不順利，李婉云畢竟還是沒有進入皇后的心腹人選，說出的話也下意識地被人帶上了幾分防備，幾分過濾。

    但是，事情最后還是完成了。

    彎彎曲曲地拐了好幾道彎將事情做成的時候，就連李婉云自己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算計人心，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充滿了變數(shù)的東西。沒有人能夠真正地完全地了解另一個人。

    所以成功的時候，果實也顯得格外芳香馥郁。

    李婉云等在大殿外，聽著里面皇帝和皇后吵架的聲音漸大，和其他人一起往陰影中躲了躲，唇邊的笑意浮上來一剎那，然后飛快地消隱。

    這時候，還不到自得的時候啊……

    只有等到事情最終確定，才可以笑出聲來。

    心中的小人無聲地笑了。

    ☆、第五章

    船隊慢悠悠地駛出港口的時候,碼頭上站滿了送行的人。沈勛混在其中,看著自家的管事站在船頭,唇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意來。

    上一次出海,管事的偷渡了一個人回來,告訴了自己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在當(dāng)初買下的那個島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大的島。

    也許是一片大陸。送信回來的那個人說，“您也知道，畢竟那個島還沒探全了，誰也不知道有多大?！?/br>
    管事的在邊上適時地補充一句：“若真的是一片大陸，那就要恭喜東家了?！?/br>
    沈勛微微地笑了笑。

    大片的土地也意味著需要許多的人手去打理,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況且，還有那島上原有的土著……

    征服一個新世界，從來就不是那么簡單容易的事。

    也許是因為有了底氣和退路，沈勛在朝堂之上的時候，也多了幾分篤定。

    這樣的篤定落在皇帝眼中，就顯得越發(fā)可惡起來，有事沒事的時候，總想著折騰他兩下。幸而朝中諸人對沈勛這種受打壓的狀況心中不滿的有許多，也因為沈勛這些日子都格外賣好，很多時候，來自皇帝的那些無理的小要求，都有人暗地里幫了忙化解了。

    余陶作為宗室子也漸漸地開始有了參與朝政的機會。雖然很多情況下，為了避嫌他是不對政事發(fā)表意見的。

    但是在遇上與沈勛有關(guān)的事情時，卻往往顯得有些沖動。

    皇帝漸漸地就對余陶越發(fā)不在意起來。一個容易沖動的人，實在是太好控制。

    唯有沈勛在人后，露出冰冷的笑意。

    七月的時候，北寧內(nèi)亂了。

    朝中大臣們都大喜過望，主戰(zhàn)派一力主張趁這個時候出兵北寧，就算不能滅了北寧，也要從北寧身上要下一塊rou來。

    主和派雖然對此不甚贊同，但是也沒有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安感。

    皇帝這個時候倒是非常雷厲風(fēng)行，很快就通過了大臣們的建議。一道圣旨下去，邊疆的士兵們迅速地集結(jié)，出兵北寧。

    畢竟北寧的內(nèi)亂是由幾個皇子相互爭權(quán)引起的，彼此之間都相互防備著，只怕是來不及管到這么遠的地方。

    消息在京城內(nèi)飛快地流傳，茶館酒樓里，不管是誰都要對這個話題發(fā)表一下意見，仿佛不說話就顯得自己有多么無知一樣。書生們更是揮斥方遒，個個都將自己當(dāng)成了大將軍一般指點江山。

    鐘家的人再度披上了甲衣，替皇帝征戰(zhàn)。這個時侯，皇帝也不再提起收回軍權(quán)的事情了。

    沈勛冷眼旁觀著這樣熱鬧的一幕幕，心中無喜無悲。

    邊疆徹底動亂了起來。

    雙方相互廝殺百多年，如今南齊的兵馬一動，北寧立刻就知道了。但是，這個時侯的他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

    皇子們各自控制著手中的力量，輕易不敢放出去，生怕自己手中的力量投入到戰(zhàn)爭中，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自己會在將來的戰(zhàn)斗中一敗涂地，徹底和那個位置說再見。

    一直等到南齊的軍隊拿下了五座大城之后，北寧國內(nèi)終于沸騰了起來。

    從南齊建國開始差一點落入滅國的境地之后，北寧第一次在和南齊的戰(zhàn)斗中，有了這樣大的損失。

    北寧的皇帝從病中驚醒，強撐著身體讓兒子們?nèi)ビ瓚?zhàn)來自南方的侵略者，還北寧一片朗朗凈土。

    可惜，就算有了一致對外的明悟，皇子們也依舊層層防備，行動起來的兵馬不足可以行動的十分之一。

    這個時侯，終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明璣公主早早地就參與過了政事，甚至在去年對南齊的那一場戰(zhàn)斗中親自領(lǐng)兵出戰(zhàn)過，帶回了屬于她的戰(zhàn)利品。

    雖然那戰(zhàn)利品很明顯并不怎么歸心，但是追平董昱的年少探花之名，就算是北寧也是有很多人知道，并分外贊譽的。當(dāng)初見到明璣公主帶回了這樣一個人，還是有很多人覺得，這樣的行為是十分值得贊賞的。

    這樣有能力的人，如果不能為自己所用，也最好不要為別人所用。

    明璣公主陸芷手上并不是沒有兵力，在軍中也并不是沒有聲望。但是因為她手中的兵其實都在邊疆，所以皇子們對她的防備也沒有對其他皇子那么重。

    只是沒有想到，陸芷并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女人。

    她有一顆比許多男人更加堅硬冷酷的心，以及更加鐵血的手段。

    借用身為女人的優(yōu)勢，明璣公主請來了京城周圍那些軍隊們中將領(lǐng)的家人，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個宴會。

    然后，她扣留了所有出席宴會的人，并強硬地派自己的護衛(wèi)闖入那些將領(lǐng)的家中，帶走了沒有出席宴會的婦孺。

    借用這些人的力量，她強迫著所有人和她站到了同一根線上。

    然后，她開始了自己的血腥殺戮。

    所有不贊同她的人，所有對她露出質(zhì)疑的人，所有擋在她前面的人，都被殺了個干干凈凈。

    一夜之間，北寧的皇室，只剩了幾個嬰兒還活著。

    當(dāng)陸芷踏著遍地的血腥走入皇宮的時候，就算是在沙場上活著回來的老將都覺得背后生涼。

    他們在戰(zhàn)場上殺的是敵人，那個穿著紅衣踏著鮮血走入宮墻的那個人，殺的都是自己的親人。

    他們看著跟在陸芷背后撞撞跌跌走進去的那個書生，眼神中充滿了同情。這個時侯，沒有人再覺得，容顏美麗的明璣公主陸芷，是一個可以娶回來的女人了。

    北寧的皇帝早就病了。如果不是病了，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們搶奪自己的位置導(dǎo)致國本動搖；如果不是病了，他也不會躺在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聽著皇城中一夜的哀嚎，聽著一個又一個的消息傳過來，自己的所有親人被殺了個干干凈凈。

    在陸芷進門之前，皇帝瘋狂地大笑，一口血噴出來。

    “真是朕的好女兒啊……”他喃喃自語著，讓自己身邊的近侍將自己扶起來，換上了帝王的正裝，坐在那里，等著自己的女兒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他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當(dāng)他終于看到陸芷出現(xiàn)的時候，其實，他已經(jīng)看不清她的臉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了。

    正在被毒藥侵蝕的身體一陣又一陣地疼痛，告訴他已經(jīng)不剩多少時間了。這個時侯，皇帝有些遺憾，自己應(yīng)該在牙齒里藏一點烈性的毒藥，好讓自己看清楚陸芷臉上的情緒的。

    到底是滿意地笑著，還是面無表情，又或者，帶了一點兒傷心與后悔？

    等到陸芷的聲音響起來，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測都錯了。

    陸芷根本就沒有將這樣一件事放在心上，她只是覺得，這些人對這個國家沒有絲毫幫助，所以，她就毫不留情地動了手。

    她的心中，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除了這個國家，以及它所賦予的無限權(quán)力。

    皇帝瘋狂地大笑了起來。

    這，真是自己的女兒。

    李牧言看著皇帝拉下自己頭上的皇冠，血淋淋地帶著半只耳朵丟到陸芷的腳下，覺得遍體生涼。

    這樣一個女人……

    不，也許已經(jīng)不能算是女人了。李牧言有了這樣的明悟，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那個曾經(jīng)有著驕傲笑臉的少女，如今已經(jīng)成了名為皇帝的生物，從此與其他人，再也沒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了。

    李牧言定定地看著陸芷慢條斯理地將皇冠上附著的半只耳朵拂落，然后，將帶著血的王冠待在了自己頭上。

    她轉(zhuǎn)過臉，臉頰上有一道血痕，趁著潔白如玉的肌膚，格外醒目。

    “從今天起，我就是這個國家的王?！?/br>
    李牧言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在南齊的軍隊吃掉北寧的第六座城池的時候，北寧的內(nèi)亂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結(jié)束了。

    然后，回過神的北寧軍隊開始了對南齊的窮追猛打。

    南齊不得不被迫放棄了已經(jīng)到手的兩座城池，將最早拿在手中的四座城死死地捏在了手心，無論怎么樣都不肯退出了。

    雙方交戰(zhàn)好幾回合，彼此互有輸贏。如果繼續(xù)下去，勢必將演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

    于是到了這個時侯，主和的思想就占據(jù)了上風(fēng)，皇帝開始準(zhǔn)備派出官員去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