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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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么這么說?” 我耐心地拿起玉,指著那條雞血沁線道:“您看,凡是‘狗打醋’的玉件,在沁邊必有血疙瘩,細看邊緣,像一條草繩上系著幾個繩結一樣,好認得很?!?/br> 藥不然沒想到我沒費多大力氣就認出來了,連聲道:“好,好,果然有兩下子。”他倒也爽快,雙手把玉取回來,像廣東人喝茶一樣,食指和中指在柜臺上輕輕磕了一下,算是認了。我忽然想起來了。斗口之前,應該定下彩頭。我急急忙忙應了場,卻忘了討彩頭,有點虧。 藥不然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片,扔給我。這片原玉不大,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和田籽玉,摸起來手感溫潤,綿而不軟。 “這玩意兒不值錢,哥們兒家里藏著一萬多塊兒呢,你拿去玩兒吧?!彼幉蝗徽f得輕描淡寫,我不知道他是真大方還是假大方,也不客氣,直接把玉片揣口袋里。這東西賣出去,夠付兩個月房租了。 藥不然見我急不可待地把玉收走,面露鄙薄,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又把“狗打醋”扔過來:“這塊也給你了,碰上冤大頭,也能賺一筆?!?/br> 我卻照樣給他扔了回去:“自從我入了古董這一行以后,就給自己立了一個規(guī)矩:絕不造假,也絕不販假。” “行,行,算你正派。敢不敢跟哥們兒再比一次?” 我笑道:“我可是還要做生意呢,不敢和您在這里耗著?!彼幉蝗灰荒樀牟环猓骸熬瓦@針鼻兒大的小店,哥們兒兩回買賣做完,能直接給盤下來?!编嵔淌诘闪怂谎郏幉蝗徊陪]上嘴。 鄭教授看我有些著惱,連忙勸慰道:“小許啊,小藥這人說話有些沒遮攔。我這里先賠個不是?!蔽译p手撐在柜臺:“我看……不見得吧?你們兩位今日來這,恐怕是別有所圖?!?/br> 他們一進來我就覺得不對勁,鄭教授在后,藥不然在前。藥不然挑釁的時候,鄭教授一直沒吭聲,現在才突然站出來勸說,明顯是一紅一白唱雙簧呢。再說如果他們成心斗口,這賭注未免小了點。 鄭教授見我看穿了,也不尷尬:“小許,這件事說來話長。那個小藥……身份不太一般,他找你挑戰(zhàn),也是有緣故的。”我卻不肯買帳:“鄭老師,若是您來買賣或是鑒寶,我一定盡心竭力。不過讓我跟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莫名其妙的賭斗,我可沒有興趣。今天他來斗口,明天您來挑戰(zhàn),我這四悔齋也別做買賣,改成虹口道場算了。” 藥不然在旁邊冷笑道:“那哥們兒要是說‘明眼梅花’呢?”我第二次聽到這名字,悚然一驚,瞪著藥不然,不知該如何往下接。藥不然道:“看你也不傻,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劉局把你們許家的事,跟我們四脈都說了,所以哥們兒跑來看個究竟,看看這失傳許久的許家,到底有什么能耐?!?/br> 原來這家伙是五脈的子弟,呃……跟我出身豈不是一樣? “劉局知道這事么?”我謹慎地問道。 “他這兩天一直在跟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幾位理事開會,還沒有個結論呢。這當了國家干部的人,就是喜歡開會說廢話!其實有什么好討論的,五脈從來都是在手藝上見真章兒,較量一番,不就全明白了?”藥不然不屑地揮了揮手。 鄭教授道:“小許,許家已經沉寂這么多年,突然又重新現身,勢必引起許多人的關注。不說別的,就是藥不然的背后,都站著不少大人物。你若是退縮,只怕以后這種事情會層出不窮?!?/br> 我現在最后悔的,就是鬼迷心竅去破解那個茶陣。早知道惹出今天這個麻煩,不如當初直接說解不開,回來安安生生地過日子?,F在可好,捅了一個大馬蜂窩。我一向自詡謹慎,可還是沒有勘破這名利心。 “好吧,您到底想要我怎樣?” 鄭教授抬腕看了看時間:“我有個主意。今日是周日,潘家園正熱鬧。咱們去那里,你和藥不然每人限兩千元內、半天時間,各自去淘寶,種類不限。誰淘來的東西最賺錢,誰勝出?!?/br> “怎么判斷兩件東西誰比較值錢?” “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讓我來估價。”鄭教授扶了扶眼鏡,“評估這種事,是我的老本行。” 這個較量內容倒是挺有意思??驾^的不光是眼力,還有決斷力和規(guī)劃能力。潘家園幾百個攤位和店鋪,各家收藏均各不同,要在半天時間內判斷出哪家藏有好東西,又得以盡量低的價格侃下來,找出價格與價值的平衡點,做出最優(yōu)決策,壓力著實不小。 所以一個光會鑒寶的人,贏不了;一個光會砍價的人,也贏不了——必須得博才兼?zhèn)洳判小_@絕不是靠運氣撿漏兒,而是對一個人淘寶能力的綜合判斷。 鄭教授出了這么一個主意,看來是有備而來。 “我若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我問。 藥不然回答:“贏了,我家的收藏你隨便挑一件走;輸了,就把那本《素鼎錄》交出來給哥們兒看一眼?!?/br> 他說得直截了當,我心中不由得一震。果然像劉局說的一樣,許家一經曝光,就會有許多人盯上這本書。這兩個人上門,根本不是為了尋仇或尋釁,而是沖著這本書來的。 可能對五脈或者文物鑒古學會來說,《素鼎錄》十分重要,象征著文化傳承或者門派權柄什么的。但其實對我來說,這本書沒那么金貴,一本鑒寶實用指南而已嘛。我相信里面記載的很多技巧,早已流傳于世;有些東西,隨著科技的進步也在逐漸過時,我既然沒有開宗立派的野心,藏私也沒什么意義。 “怎么樣?給個痛快話!”藥不然催促道。 我搓動手指,為難道:“我倒是想去,只是這店里就我一個人,我離開了,就得鎖門……”我還沒說完,鄭教授先掏出錢包:“小許你也不用為難,我們押兩百塊錢在這兒,彌補你的損失?!?/br> 我把那兩百塊錢收好,這才開口道:“若是我贏了,也不要東西,就請您以后不要再來煩我,如何?” “成交?!彼幉蝗缓敛华q豫地答應了。我看到他的眼神里爆起兩團火花。 我把店門鎖好,跟著鄭教授和藥不然上了一輛桑塔納小轎車。有專門的司機,鄭教授坐副駕駛,我和藥不然坐到后排??磥沓宋覀冞@一脈,另外四脈都混得不錯,都有專車了。 車子發(fā)動,緩緩駛出了琉璃廠。藥不然坐在我旁邊,伸出手說道:“重新認識一下,哥們兒是五脈之中玄字門的門人?!?/br> “玄字門?”我有些茫然。 “我cao,你連這都不知道?”藥不然故作驚訝地提高了聲調,眼神里閃過幾絲得意。對了,就是那種優(yōu)等生看完差等生考卷的得意眼神,挺討厭的。 我搖搖頭,我對五脈和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了解,只限于劉局告訴我的那一點點可憐的信息。藥不然得意洋洋地伸出五個指頭,像是炫耀似地給我一一數過去:“俗話說術業(yè)有專攻?,F在中華鑒古研究學會分的沒那么細了,在以前,咱們五脈分別掌管的是五門術業(yè)。青門主木器;紅門主書畫;黃門主青銅明器,我們玄門,主業(yè)是瓷器?!?/br> 我想起“素鼎”這個名字,不禁脫口而出:“莫非許家一脈,就是主金石玉器的白門?” 我們許家果然擅長的是金石玉器之術。這也就解釋了,為何那本《素鼎錄》里,只提及這兩個門類的辯偽鑒定之術,卻對瓷器什么的絕口不提。 “不錯。剛才拿玉器斗口,你是以本門專業(yè),勝我這個外門的,勝之不武,我跟你說,哥們兒不算輸啊?!?/br> 我看著藥不然氣哼哼的表情,忽然有點想樂。這人倒也有意思,說話聽著沖,其實挺直爽,看來不是什么壞人,最多是個紈绔子弟,有點混不吝(北京方言,什么都不怕的意思)的脾氣。 “您出身名門,我可沒有什么長輩可以依靠。”我把眼神瞟向鄭教授,意思是你只是背后有人。 藥不然大怒:“呸!哥們兒可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高干子弟!北大是我自己考上的!高出錄取線十來分呢!” 這人倒真容易套話,我一句沒說完呢,他把高考成績都報出來了,直腸子…… 我望著車窗外不斷后退的高樓大廈,心中忽然覺得有些荒謬。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好似武俠一樣的事情發(fā)生。在這個現代化的北京城里,居然還蟄伏著五個古老的家族,怎么想都有些不真實。 說話間,車子已經開到了潘家園前那條樹林陰翳的小街,然后就開不動了。街上熙熙攘攘站的全是人。這里是潘家園的外圍,多是賣吃賣喝的小販,還有進不去園子、指望能在外頭碰運氣的買賣人。我們三個人在這里下了車,推開上來兜售東北貂皮的小販子,步行進去。 潘家園可是北京城的一塊風水寶地,已經興旺了好幾年了。從堪輿的角度來說,京城東南宜流氣不宜聚氣,但這里偏偏又占了一個兌卦——兌卦屬澤,水聚成澤。因此潘家園這個地方,聚水不聚氣,正應合了走土之象。走土,那不正好就是文物么? 還有個現實一點的原因:潘家園靠近陜西與河南駐京辦事處,這兩處都是古董與明器大省,來往人多聚集在這里,風聚水,財聚人,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一片大生意。 這天是休息日,特別熱鬧,兩側店鋪和市場上幾排縱橫的地攤都鋪排開來,賣舊書的、賣字畫的、賣明器古玩的、賣各類雜器的,琳瑯滿目,不一而足。不少人就在這市場里來回轉悠,有老有少,看他們的動作,有老炮兒,也有想撿個便宜的新手,甚至還有幾個金發(fā)碧眼的大鼻子老外,拿著相機嘁哩喀喳地拍的。放眼望過去,烏泱泱的一大片,熱鬧得很。 還有許多大老遠從陜西、河南等地來的農民,站在墻根屋角,穿著破軍裝,赤腳踏著解放鞋,舉起還沾著墓土的新鮮玩意向過往的行人叫賣——不過這些東西十有八九多是假的。 鄭教授站在入門的照壁處,看看時間,說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咱們就以三小時為限,到下午一點半,來此集合。屆時每人帶上自己淘來的東西,他會公平地予以估價。反正大家都是業(yè)內人士,估價多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誰也騙不了誰。 我和藥不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哼”了一聲,分別朝著左右走去。我沒有跑,那樣顯得自己很急躁,我估計藥不然也是一樣的心思。于是我們倆都邁著方步,三步一回頭,唯恐比對方走得快,失了風度。走出去十幾米,我忽然又回來了。 “你怎么了?”鄭教授問。 “……身上沒那么多現金,您先借我點兒?” 我身上的錢,一般很少超過五十塊。這一下兩千元的賭注,我還真掏不起……鄭教授笑了笑,把錢給我補齊,藥不然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限時淘寶,這是個體力活,也是個技術活。首先需要想好的,是你想要淘的物品種類,這樣才能做到在有限時間內有的放矢,不致于挑花了眼。 我的選擇很簡單,老本行:金石玉器——定得再細一點,金石。相比起別的東西,金石撿漏兒的概率比較高,像是秦磚、漢瓦當或者北魏殘碑什么的,經?;煸谝欢汛u頭里給人墊桌腳,不是行家不易分辨。玉器就不行,再眼拙的人看到一尊玉像,就算是假的,也覺得值錢。 所以藏古界有句話,叫做“真石不如假玉”,不是說金石不及玉器值錢,而是說在老百姓眼里,玉器比金石更容易看出價值,更不好收。 定下物品以后,其次要想好的,是搜尋區(qū)域。潘家園太大了,幾百個攤位一個一個地逛過來,時間絕對不夠。必須決定是主走地攤還是古玩商店。地攤上的東西魚龍混雜,假貨概率極高,但偶爾見到好東西,這中間差價就賺大去了。 古玩商店的東西品質有保證,可店主大部分都是行家,給的價格水分太少,不易靠低價搏到好東西。 我權衡了一下,決定還是把重點放在古玩鋪子里。 藥不然既然自稱是玄字門的,那么他的重點肯定放在瓷器上。瓷器與金石相比,價格不太平均,貴的極貴,賤的極賤,中間價格的相對比較少,所以兩千塊錢的價位對他來說很尷尬:好的買不起,破的能買一大車。 相比之下,金石價格分布均勻,什么朝代的什么價,低、中、高幾檔都很清楚。鄭教授的兩千元預算,只要打準了檔次,出手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只要你確保東西是真的就行,這點我可是有絕對的自信。 這天稍微有點熱,塵土飛揚。我買了瓶汽水,握在手里在人群里擠來擠去,汗流浹背。穿過幾排地攤和棚鋪時,吆喝聲此起彼伏。我隨便掃了幾眼,全是假貨,連一點駐足蹲下來看看的興趣都沒有。我甚至還親眼目擊了一個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人被攤主忽悠,掏出厚厚一沓大團結換回一件宣德爐——那“宣德爐”的爐足黑中帶綠,明顯是造假時鉛擱多了。 不過我沒有出言阻止。一是我沒時間,二是因為淘寶有自己的規(guī)矩,非請莫鑒,如果不是別人請求,即使眼看贗品過手,也不能說,說了就是砸賣家的生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希望那位被打眼的兄弟,以后能買到真正的宣德爐吧。 我略微在地攤逛了幾圈,一無所獲,于是按照原來的計劃,直奔古玩店而去。 古玩鋪子沿墻開著一溜藍灰色店鋪,都是一窗一門的格局,里面分成里外兩間,外間擺貨,內間是個雅座,只有大買賣的客人,才會被請進去品茗細談。家家戶戶都在上頭懸塊金匾,有的還掛著個幌子。比起地攤,這里相對高端、正規(guī)一些,閑人比較少,來來往往的多是專業(yè)收藏家或買賣人。 我整整衣領,信步逛去。那些鋪子老板也都是眼賊之人,一看我的樣子,再談上幾句話,就知道是同行。同行不起哄,所以他們不像對付棒槌那么熱情招呼,而是讓我自己隨便看。 我不看玉件,也不瞄瓷器,專圍著金石轉悠。從漢俑看到魏碑,從宋硯看到明清銅具,有真有假,都細細看過一遍。看完了也不表示什么,沖老板點個頭,背著手出去了。這叫貨比三家,從這里離開,不一定是不滿意,看過一圈可能還會回頭。所以古玩鋪子里,絕沒有國營商店服務員那種一看顧客什么都不買,立刻摔臉子的事。 我一路慢慢地逛下來,逛到第五家的時候,總算看到一件好東西。這家鋪子叫瑞緗豐,門口一面杏黃挑子,有點鄉(xiāng)間酒館的意思。我進店的時候,老板正靠著墻邊打瞌睡。我倆簡短地攀談了幾句,老板就讓我在屋子里隨便看。 我在貨架上看了一遍,沒什么特別值得買的東西。我習慣性地環(huán)顧四周,忽然發(fā)現,這里的里屋和外屋沒有門,只有一道布簾掛著,布簾只擋住了上半截。我略一矮身子,便從下面看到里屋的情形。 里屋的沙發(fā)邊上擱著個黑乎乎的東西,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兩個佛頭,頓時有了幾分興趣。 “老板,那尊佛頂,我能看看嗎?” 老板聽到我問話,“哦”了一聲,轉身鉆進里屋,很快就抱著個兩個石佛頭出來。 買賣人大多信佛,而佛頭有斬首之意,不吉利,所以做佛頭買賣時,都討個口彩,該叫佛頂。事實上,佛頭這東西,在從前根本就沒人理睬,一直到清末民初外國人對佛像有了興趣,這買賣才算興旺起來。一直到今天,佛頭買賣大多也集中在與老外的交易中,國內很少有人專門玩這個。 佛頭是金石中的大件,也是《素鼎錄》里談得最多的一個門類。不過因為交易佛頭的買賣不多,我的手不太熟,只知道個大概齊。 我經過比較,挑中了其中一個。這個佛頭是釋迦牟尼佛,不大,和小孩腦袋差不多大小,風格屬于典型的盛唐。佛頭有螺旋式高髻,高鼻大耳,豐唇寬頰,兩條長眼的眼角高挑,瞳孔下視。我用手去摸佛頭的臉,石質呈青色,已經有多處自然皴裂,看來已經歷了許多年的風雨,裂口處甚至能看到青苔痕。 這佛頭應該是晚唐時期的,市場價格大約兩三千塊錢,可這個佛頭的真實價格可不止這些。這瑞緗豐的老板把佛頭隨手擱在沙發(fā)旁邊,看來是沒意識到它其中價值。我的機會來了。 “老板,這東西誰家哪兒收的?”我問。 “安徽。孫家收的。晚唐貨色,絕對真?!?/br> 古董買賣,講究個來歷。一枚銅鏡,從漢侯墓里挖出來,和從當地村民炕頭撿回來,意義完全不同,價兒差得極大,非得問清楚不可。從當地老百姓家里收的古董,叫孫家收的;從進店的客人手里買的,叫臧家收的;自己親自從地里墓里挖的,叫童家收的。這都是老詞兒,至于為啥挑這三個姓當隱語,沒人說得清楚。建國以后,童家的不敢公開提了,慢慢地合并到孫家里去。 他一說是孫家收的,我就知道這一準兒是從當地農民手里收購的——從來沒聽過拿佛頭當明器的。 我點點頭,沒言語,推門出去了。在別的地方又轉悠了半天,沒發(fā)現比這個佛頭更合適的。我又回到瑞緗豐里,看到佛頭還在,就沖老板一指:“這個佛頂我請了,給個脆價?!?/br> 脆價就是一口價,取個干脆勁兒。行內交易沒外面那么多花樣,都是行家里手,不用玩那么多虛的繞的,直截了當。老板抬眼看看我,懶洋洋地說:“給你個交行價,兩棵?!?/br> 這是行話,意思是兩千塊錢。我搖搖頭:“送人玩兒的,太貴了。去半棵吧。” 老板伸出兩根指頭,意思是只肯再讓兩百。 我又還了一百,最后一千七百塊錢把這個佛頭拿了下來。我沒動聲色,讓他給我找個盒子裝好,老板在柜臺里翻騰半天,最后找了個蛋糕盒子,給我裝起來了。那佛頭仰面躺在蛋糕座上,兩只木然的佛眼隔著半透明的玻璃紙望向天空,看上去有些詭異。 我告別老板,拎著盒子走出瑞緗豐,看看時間,差不多一點鐘了,便朝潘家園門口走去。 潘家園里此時的人比上午還多,好似一輛特別擁擠的公共汽車,密密麻麻全都是人。我只能把蛋糕盒子舉在頭頂,用肩膀極力拱著往前走。周圍的人都紛紛沖我投來迷惑不解的眼神,琢磨怎么這家伙在舊貨市場捧著個蛋糕盒瞎溜達。 人實在太多了,我一邊得護住頭頂的佛頭,一邊得看著腳下的地攤,別一腳踩到人家攤上踩壞了什么東西,被訛上就麻煩了。整個人跟走鋼絲似的,搖搖欲墜。我就這么一步一蹭,千辛萬苦地蹭到了過道口,前頭已經能看到潘家園門口的照壁了。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老大爺抱著幾軸字畫斜剌剌沖了過來,幾步踉蹌,摔倒在距離我兩米開外的地方。旁邊的人連忙彎腰去扶,屁股一撅,把后頭的人給拱倒了,后頭的人一倒,一腳跺在了另外一位的皮鞋上。這一連串連鎖反應搞得雞飛狗跳,頓時間稀里嘩啦倒下了一大片,驚呼與叫喊聲一齊響起。 我被左右的人那么一撞,手里的蛋糕盒子飛了出去,身體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我心中大驚,暗叫不好佛頭要糟,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抬頭去看:那蛋糕盒子落在了一堆二手書當中,封口被撞裂開來,佛頭從里面滾出來,順著書堆咕嚕下去,咣當一聲砸在水泥地上。 我趕緊爬起來,沖到書堆前撿起佛頭一看,發(fā)現后頸處被摔出了一條細細的裂縫。我一陣心疼,這一條縫砸出來,少說也會被少估一棵的錢??蛇@時候時間已經快到了,我來不及處理,只得把佛頭抄起來夾在胳肢窩下,朝照壁走去。 照壁之下,鄭教授和藥不然都在。藥不然一臉幸災樂禍地瞅著我:“嘖嘖,瞧這一身土,敢情是親自去挖新鮮的啦?” 我沒搭理他,把懷里的佛頭擱地上,先喘了幾口氣。鄭教授一拍巴掌:“好,兩個人都在一點前回來了。小藥,你淘來了什么東西?”藥不然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碗,遞給鄭教授。這碗廣口、斜腹、小圈足,是典型的斗笠碗。釉色青灰,碗底的胎足卻沒施釉,呈出灰白顏色。鄭教授扶著眼鏡仔細去看了半天,抬頭對藥不然說:“宋代同安窯的?” “您眼力好,這是宋同安窯的青釉劃花紋斗笠碗?!彼幉蝗徽f,又補充了一句,“換了別人,都以為是龍泉窯的?!?/br> 他這個挑得還真不錯。同安窯是福建的窯,不像柴、汝、鈞、定、哥那些名窯那么出名,卻一直挺受日本人追捧,屬于價平質高的類型。鄭教授思忖片刻,給他估了一個三千五百元。藥不然點點頭,咧開嘴笑了,從兜里又掏了十張大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