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多少錢？”我問。

    老板不知我有什么用意，隨口報了個價。我舉著佛頭，雙手搖晃了一下：“茅拓之法，民國時已不傳，今日竟能親眼得見，實在不容易。真希望有機(jī)會能認(rèn)識一下作者。”

    老板一瞬間就從剛才的點頭哈腰變回到一臉憊懶：“先生您說笑了，敝店從無假貨，也沒聽過什么茅拓茅廁?！蔽倚α耍骸拔铱床灰姷冒?？我本來已不打算追究，但你既然說出這種話，我倒是要維護(hù)一下消費者權(quán)益?！?/br>
    老板一臉茫然，裝得跟沒聽懂一樣。

    我把手里的佛頭掂量了一下：“茅石佛像，都會故意把裂隙做成直線形，折角銳角，假裝成砂巖熱脹冷縮。但如果直接摔碎的話，裂隙就會成蟹爪紋，細(xì)而散亂?！?/br>
    說到這里，我瞇起眼睛，往里屋瞟了一眼：“我那個已經(jīng)摔壞了，但這個可是您店里擺出來的。我磕打磕打，看看裂隙是什么樣子。如果是砂巖的，我十倍價格賠給您，如果是茅巖的，那……”藥不然在一旁幫腔：“這筆費用哥們兒扛了！你給拿出來，可勁兒摔！”

    老板臉色大變，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個佛頭敝店現(xiàn)在不賣了，您可不能強(qiáng)買?！?/br>
    我不慌不忙說道：“不賣你為何擺在外頭？剛才為何還要報價？我不買也可以，我去舉報，到時候請專家來公開鑒定，可就不是這點動靜了?！闭f完做勢要摔。

    這個老板，我看出他是外強(qiáng)中干，心里已是慌得不得了，只要逼他一逼，就能服軟。果不其然，老板為難了半天，最終還是服軟，從兜里掏出一千七百塊錢還給我，一把將佛頭搶回來，忙不迭地扔去后屋。

    我拉著藥不然和鄭教授離開了瑞緗豐。臨離開之前，藥不然沉著臉道：“學(xué)會的名聲，不能被你們這些人敗壞。這事兒咱們沒完?！崩习迕鏌o表情，目送我們?nèi)齻€人離開，然后把店門給關(guān)了。

    這一折騰，都下午三點多了。從潘家園離開以后，我們?nèi)齻€人坐車回到琉璃廠我那家鋪子前。車子停穩(wěn)以后，我對藥不然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那本《素鼎錄》給你，不過你復(fù)印完得把書還回來。我就那么一本，可不能給你?！?/br>
    藥不然卻把手一推：“哼，哥們兒輸就輸了，要你扮什么大度？”他紋絲不動，屁股連挪都沒挪。

    我拉開車門走出去，隔著車窗道：“我錯買贗品，技不如人，您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別跟我您您的，你就行了。假裝客氣，哥們兒聽著肝兒顫！以后咱們老死不相往來就是?！彼幉蝗徽f完搖起車窗玻璃，催促司機(jī)快走。

    我倆正在僵持，忽然身旁走過來一個人道：“兩位，不好意思?！?/br>
    我和藥不然同時轉(zhuǎn)頭去看，居然是好幾天不見的方震。方震的表情還是那樣，手里夾著半截香煙，慢條斯理地對我說：“你回來得挺巧，你家里遭賊了。”

    我一驚，這賊來得這么巧，這么寸，居然專門挑選藥不然約我去潘家園賭斗的時候來。

    藥不然一聽，眉頭一皺，也推開車門，湊過來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走到四悔齋門口，看到店門和窗戶大開，幾名公安干警在店鋪里進(jìn)進(jìn)出出，拍照的拍照，采集指紋的采集指紋，還有兩個拿著小本本在跟我的左鄰右舍交談。

    看來方震所言不虛，他在這附近布控監(jiān)視警力，一發(fā)現(xiàn)失竊，立刻就趕到了，比我這個主人知道得還快。

    “趕緊查查丟什么東西沒有？”方震提醒我。

    我在前屋掃了一圈，沒少什么東西，抬腿往后屋走。后屋更沒什么值錢的，就一個墨綠色的大保險柜，上頭是一具哈洛格式機(jī)械密碼鎖。我蹲下身子，按照密碼轉(zhuǎn)了幾圈，一擰把手，保險柜的機(jī)簧與鎖舌“鏘啷”一聲松開了。

    保險柜里放著兩三件玉器，都是客戶托在這里保管的，都還在；玉器底下壓著一張工商銀行的存款折，里面也就幾百塊的存款；下一格是我?guī)啄昵敖o爹媽申訴平反準(zhǔn)備的厚厚一疊材料，一張不少地放在那里。

    “少了什么沒？”方震問。

    “書沒了。”我面如土色。

    我把《素鼎錄》擱在柜子里，放在我爹媽的申訴材料旁邊，可現(xiàn)在沒有了。

    方震告訴我，四悔齋的門窗都完好無損，周圍監(jiān)控的警察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狀或者響動，也沒有可疑的人出入。我證實了他們的猜想，因為我離開的時候，都會在門窗附近放一些只有我才知道的記號。這些記號完好無損，說明門窗沒有開啟過。

    方震問我保險柜的密碼除了我外還有誰知道，我說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

    “不過這也不說明什么。”方震說，“我們技術(shù)科的人，三十分鐘就可以打開這種鎖，不留任何痕跡。畢竟是一把老式鎖了?！?/br>
    他瞇起眼睛，掃視四周，試圖找出隱藏在房間中的線索，很有老刑偵的范兒。

    這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說，既然門窗無異狀，保險柜也不是被撬開的，又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失竊的呢？”方震笑了笑：“因為我們在保險柜上裝了個小玩意兒，只要保險柜開啟，它就自動向附近的公安局發(fā)送信號。”

    “……你們什么時候裝的？”我有些生氣，這明明沒經(jīng)過我同意，他們居然就擅自行動了。

    “你去見劉局那天?！?/br>
    看來方震他們早已有了預(yù)謀，有關(guān)部門果然神通廣大。方震見我不再追究，吸了一口香煙，又從鼻孔里噴出來，繼續(xù)介紹案情：“公安局接到保險柜開啟信號的時間是在今天中午一點，我們知道你那時候在潘家園，所以立刻派了人前往調(diào)查。人到四悔齋的時候，是一點十五分，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狀，無侵入痕跡，無指紋，保險柜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也就是說，那個賊從潛入你屋子打開保險柜時起，到他離開，一共用了一刻鐘不到?！?/br>
    方震的語氣很平淡，不知是在贊嘆還是在感慨。

    我看過幾本日本推理小說，知道有一種犯罪叫做密室案件：犯罪分子運用奇妙的手法，進(jìn)入一間不可能進(jìn)入的屋子，眼前這種情況，似乎挺符合那個定義的。

    我從保險柜前直起身來，左右環(huán)顧，然后把手伸到保險柜平整的頂部，用手指在上面抹了一抹，湊到眼前揉捏。方震看到我的舉動，也學(xué)著我的模樣去捻土：“你們玩古董的眼力了得，有時候比刑偵都靈。你看出什么端倪沒有？”

    “這不是塵土，這是干泥土，應(yīng)該是砌墻用的泥土長期風(fēng)干形成的?！蔽掖陝又割^，讓一些細(xì)膩顆粒留在我的指紋。

    我和方震同時仰起脖子，朝上頭看去。

    我當(dāng)初開這家店的時候，為求古香古色，沒有找平房，而是租的一間大瓦房。這瓦房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屋頂層層疊疊，青灰色的瓦片呈魚鱗排列。如果那賊是從屋頂揭開瓦片跳下來，也就能解釋為何保險柜頂上留有屋頂?shù)哪嗤亮恕?/br>
    方震立刻命令兩名干警一內(nèi)一外，去查看屋頂。果然如我預(yù)料的那樣，在保險柜正上方的屋頂，有四片瓦片比較松動，像是被人抽出來又硬塞回去的，所以這一帶的瓦片被擠壓得不夠緊致，縫隙不均勻。

    也就是說，這人攀到屋頂，偷偷卸了四張瓦片，拿繩子吊下來開了保險柜取走東西，再吊上去，掩蓋掉所有痕跡后逃離現(xiàn)場。

    “手腳夠利落的?！蔽覈K嘖稱贊。那個飛賊塞瓦片的手藝很高超，不湊近了看，還真看不出痕跡。

    方震把最后一口煙吸完，在屋子里找了個小琉璃茶盅，把煙頭丟了進(jìn)去。他知道我這里沒什么稀世珍品，所以也不怕糟踐東西?？晌乙豢矗€是心疼，趕緊給他換了一個小瓷碗。

    “我說，你們都偵查完了，能不能把警察都撤了？”

    “為什么？”

    “我這可是古董鋪子，安全最重要。萬一遭賊這事傳出去，人家還怎么放心往我這兒存東西？到時候生意都沒法做了?！?/br>
    方震說好，讓周圍的警察解除封鎖，收隊。藥不然恰好一步踏進(jìn)來：“這么多警察，出什么事了？”我告訴他，那本《素鼎錄》丟了?！拔铱蓻]拿，真的?！彼幉蝗粡堊炀驼f。

    “沒人說是你。”我沒好氣地回答，這家伙，唯恐別人不把他當(dāng)成嫌疑犯。方震瞇起眼睛，看了看藥不然，忽然笑起來：“你就是藥家老二吧？”

    “是?！彼幉蝗粵]好氣地回答。這人能一口叫出他的排行，想來也是圈內(nèi)人，他不敢太過造次。

    方震道：“那么這次是誰盜走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數(shù)吧？”一聽這話，藥不然一臉不高興：“不錯，我是很想看到那本書，不過我沒興趣做賊。”

    “我沒說是你偷的，但你肯定可以猜出是誰指使，我說的沒錯吧？”

    藥不然猶豫了一下：“拿賊拿贓，捉j(luò)ian成雙。沒憑沒據(jù)的話，哥們兒可不會亂說?！?/br>
    我若有所思地望著藥不然。他的話已經(jīng)暗示得很明顯了，這個偷《素鼎錄》的黑手，是從中華鑒古研究學(xué)會里伸出來的，至于什么目的，就不知道了。《素鼎錄》里的鑒古技術(shù)，其實并沒有那么神秘。像“懸絲診脈”、“驗佛尸”什么的，和魔術(shù)一樣，看似神奇，說穿了竅門，是個人都能學(xué)會。還有一些技術(shù)，已經(jīng)過時，現(xiàn)在用科學(xué)儀器能更精確地搞定。

    說白了，這書就像是一本高考復(fù)習(xí)資料，每一個要點，都是專為考試而設(shè)置的，但如果真想掌握知識，光看這些絕對不夠。鑒古和中醫(yī)一樣，歸根到底還是要靠經(jīng)驗打底。沒個幾十年功夫磨礪，看什么秘籍都是花拳繡腿。真正有內(nèi)蘊的大家，沒人會覬覦這本雞肋一樣的筆記。

    更何況這本筆記還被做過手腳。

    方震和藥不然同時看向我，眼神都充滿了驚訝，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筆記被做了手腳？”

    “是啊，這也是防盜手段之一?！蔽腋嬖V他們，《素鼎錄》的內(nèi)容，是用密碼寫成的，不知道密匙的人，怎么也看不明白。

    “好小子，難怪你剛才說借書給我的時候，答應(yīng)得那么干脆！原來早就動過手腳了，我借過來也看不懂。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藥不然反應(yīng)了過來，一蹦三尺高。

    “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蔽姨谷坏馈?/br>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警察探進(jìn)門來：“方處，電話。”方震“哦”一句轉(zhuǎn)身接電話了。我和藥不然站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我說，你這些手段，都是從那本書里頭學(xué)的？”藥不然問。

    我連連搖頭：“哪能，我也就從中學(xué)得幾手旁門左道，鑒古得靠經(jīng)驗積累啊?！甭犖疫@么一說，藥不然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他忽然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中華鑒古研究學(xué)會也不是鐵板一塊。改革開放以來，四脈的人在學(xué)會里斗得厲害，想法都不同。像我們玄字門，還算是守規(guī)矩；有幾脈現(xiàn)在簡直折騰得不像話，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你的書，八成就是那幾脈的人偷的。”

    “像今天那個叫瑞緗豐的店鋪，是不是屬于黃字門？我猜黃字門跟你們玄字門不大對付，所以鄭教授不讓你跟他們鬧出太大動靜，我說的沒錯吧？”

    我把自己今天的觀察說出來，藥不然沒吭聲，算是默認(rèn)了我的猜想。這些秘辛，本來他都是不該說的，看在我是許家后人的份上，才肯透露一二。

    現(xiàn)在看來，鑒古學(xué)會中的四脈，都想弄到我手里的《素鼎錄》，只不過有的人是直接上門討要——比如藥不然；有的是直接偷。劉局對此早有預(yù)料，這才讓方震提前安排監(jiān)控。這一本書簡直成了沾著血水的豬rou，才露出尖尖一角，便立刻引來轟轟一大群蒼蠅。

    藥不然抬頭看了看屋頂瓦片，咋舌道：“你這里也太不安全了，大白天的一個人在屋頂揭瓦，愣是沒人看見。接警過了十五分鐘才來人，那小偷打著太極拳都能跑了?！?/br>
    聽到這句話，我心念一動。

    不對，方震說從接到保險柜開啟的信號報警到警察趕到現(xiàn)場，一共花了十五分鐘時間?？勺罱呐沙鏊驮诮挚冢x四悔齋不到八百米，跑步也就一兩分鐘的事。以方震的老道，怎么會舍近求遠(yuǎn)，把監(jiān)視力量放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

    難道說，他是有意縱容那賊去偷東西？劉局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正胡思亂想著，方震回來了。我趕緊對藥不然說一些有的沒的話，免得方震看出我對他的懷疑。方震倒沒起疑心，樂呵呵地又點上一支煙，對我說道：“丟書的事，我們會盡快查的。不過剛才劉局打了個電話過來，說要請你吃個晚飯。”

    藥不然剛要說話，方震又對他說：“劉局讓你也跟著去?！?/br>
    得，看來我這一天，都甭開張做生意了。

    吃飯的地點，是在后海附近，方震親自開車帶我們?nèi)?。鄭教授年紀(jì)大了，于是我們先把他送回了家。

    夜幕下的北京華燈初上，這幾年一到夏天晚上，城里是越發(fā)熱鬧起來，乘涼的、散步的、還有各色攤販和車輛在路上呼嘯而過，比白天還興旺。藥不然弄了一輛北京吉普，帶著我上了新修不久的二環(huán)路，一路沒紅綠燈，一會兒工夫就到了鼓樓大街，直奔著后海而去。車子在狹窄的胡同里七轉(zhuǎn)八轉(zhuǎn)，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四合院前。

    這一間四合院顯然和普通老百姓住的不太一樣，街門坐北朝南，左右各有一道阿斯門1，門前兩棵高大的銀杏樹。正門前兩頭石獅子，地上還有石鼓門枕。兩扇漆得油亮的紅木門頗有些雍容氣象，門檻高出地面得有四寸?？催@個體制，怕是原來清朝哪家王府的院子。院子外頭停著好幾輛車，不是桑塔納就是紅旗。

    我們下了車，那一扇大紅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小女服務(wù)員。她沖我們微微一鞠躬，做了個跟我來的姿勢，引著我們兩個進(jìn)了院子。方震照舊靠在車旁，悠然自得地抽著煙，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我們繞過一道八字磚雕影壁，穿過游廊，來到四合院的內(nèi)院里。這內(nèi)院特別寬敞，被正房、東西廂房和南房圍成四方形狀。院子正中是一棵大石榴樹，石榴樹下擱著兩個寬口大水缸，樹上還掛著幾個竹鳥籠子，一副老北京消夏的派頭。

    我警惕地抬眼看去，看到石榴樹下早已經(jīng)擺好了一個十二人枱的棗紅大圓桌。桌上擺了幾碟菜肴，旁邊只坐著四個人。在正座的劉局我是認(rèn)識的，其他兩男一女，年紀(jì)都是六十歲上下。他們背后，都站著一個年輕人，年紀(jì)與我仿佛，個個背著手，神情嚴(yán)肅。我看到上次那個秘書，也站在劉局背后。

    只有一個老頭身后空著。我正好奇，藥不然已經(jīng)忙不迭地跑過去，沖他一鞠躬：“爺爺?！蹦抢险邫M了他一眼：“你又給我惹事了？”

    “沒有，我也就是去看看。”

    “哼，回頭再說你，你先旁邊兒給我站好吧?！崩险哒f。藥不然看了我一眼，站到老人身后，背起手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我看他也歸位了，有點手腳無措。我前頭有一張現(xiàn)成的空椅子，可現(xiàn)在坐著的人個個都是老前輩，我一個三十歲的愣頭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許，好幾天沒見了?！眲⒕譀_我打招呼。

    “您可又耽誤了我一天的生意?！蔽铱嘈Φ?。這劉局把我給當(dāng)什么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F(xiàn)在是新社會，人人平等，他就算是大官，也不能這么使喚人。

    “哎，小許，主要是這宴會也是臨時起意，所以來不及提前通知。我考慮不周，向你道個歉。我自罰一杯，算是賠罪吧?！眲⒕终酒鹕韥?，把身前酒杯一飲而盡。

    “我看不見得?！蔽覓吡艘谎廴珗?，“我剛才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外頭停的那幾輛車上落著銀杏葉，銀杏葉子上還有干鳥屎，可見你們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短了?！?/br>
    “小小年紀(jì)，疑心病還挺重，這又不是鴻門宴?！崩咸湫Φ馈?/br>
    眼看局面有些尷尬，劉局沖我笑瞇瞇地說：“小許，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中華鑒古研究學(xué)會的理事，也是咱們五脈如今的管事?！?/br>
    經(jīng)過他一一引薦，我才知道，藥不然身前的老頭，叫藥來，是玄字門的家長；另外一個穿唐裝的老頭，叫劉一鳴，是紅字門的家長；那個鶴發(fā)老奶奶叫沈云琛，青字門的。這些人都是京城鑒古界的泰山北斗，也是跟我家有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幾個世家之長。

    我數(shù)了數(shù)，似乎這才三門，還有一門呢？

    劉局看穿了我的心思：“黃字門的黃老先生還沒到，他路上耽擱了?！彼钢遥瑢δ菐孜徽f道：“大家都知道了，這是小許，許和平的兒子。白字門如今唯一的血脈傳人?！?/br>
    藥、劉、沈三位家長各自打量了我一眼，表情都很冷淡，完全沒有看到故人之子的激動，反而有些若有若無的警惕。我暗自嘀咕，不知許家先祖到底有多大過錯，讓他們記恨到了今天。

    沈云琛率先開口道：“如今哪還有什么這門那門的，已經(jīng)是研究學(xué)會了，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她的聲音好像是京韻大鼓的味道，抑揚頓挫，極有韻律，煞是好聽。我忽然注意到，沈云琛背后站著的那人，我似乎在哪里見過。沈云琛簡單地介紹道：“他叫沈君，是我們家的高材生?！鄙蚓砸稽c頭，把臉重新隱沒在陰影中，一句話沒說。

    這時劉局笑道：“沈大姐說的對。不過今天咱們是家宴嘛，不提公事，只敘舊情。古人說得好：六月清涼綠樹蔭，小亭高臥滌煩襟。來來，我先敬幾位一杯，權(quán)當(dāng)開席。”說完他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同桌的人也紛紛端起來，不冷不熱地干了一杯。

    能看得出來，劉局不在鑒古研究學(xué)會之內(nèi)，但卻頗有影響力。他的一舉一動，都引導(dǎo)著整個局勢，到底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人，氣勢和其他幾位閑云野鶴的學(xué)者風(fēng)范大不相同。

    喝完酒，劉局把酒杯輕輕擱下，十指交疊，慢條斯理道：“我今天把大家叫過來一起吃飯，不為別的，還是為這兩天咱們一直討論的事：五脈聚首。今天我特意把許小朋友也叫過來，民主嘛，就是要各抒己見，暢所欲言?！?/br>
    他這番話說完，我感覺到好幾道視線在我身上掃過，有的帶刺，有的冰涼。從進(jìn)院到現(xiàn)在，劉局一直沒讓我坐下，不知是有意怠慢，還是有什么別的想法。不過他既然已經(jīng)挑明了目的，我也不好直接離開，只得尷尬地站在原地。

    沈云琛道：“小劉你可得說清楚，這五脈聚首，到底是什么意思？”劉局回答：“既然重新找到了許家傳人，我是想把白字門迎回來，讓他們重回五脈之列，不然咱們這個學(xué)會不夠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