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財女、誤惹妖孽魔主、純情大明星、云雀、女俠林七九、青焰、她又美又甜[綜]、機甲契約奴隸、虎妻、女王重生之絕寵狂傲妻
我問:“您在審問他的時候,他沒告訴您?” 付貴聽到這,氣哼哼地咳了一聲:“哼。佛頭案發(fā)以后,北平警局要拿他。本來這案子沒我什么事,我主動請纓去審他,認為這里面絕對有冤情。許一城是我的好朋友,我得想辦法替他洗刷?!?/br> “您怎么如此篤信?” “因為這案子蹊蹺啊!我告訴你,盜賣佛頭這案子,唯一的證據(jù),就是木戶有三在日本學(xué)報上登的那篇文章,這叫孤證。至于那枚佛頭他們是在哪盜的,什么時候盜的,這些細節(jié)一概沒有。這么一個案子,一城只要推說都是那日本人所為,自己只是受了蒙騙,不說開釋,多少能有減刑。結(jié)果一城那混蛋根本不配合,什么都不說,問來問去只有一句話:老付你不懂。過了幾天,他索性認罪了,說左右是要死,這最后一份功勞不如送給老付你,你說可氣不可氣?” 他說到這里,一拳砸在桌子上,酒盅掉在地上,摔成了五六片,顯然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了幾十年。老太太聞聲走進來,把碎片收走,又給他拿了一個新的。 這番話讓我呆在了原地。聽付貴的意思,許一城竟是自投羅網(wǎng),主動承認了罪名。這在道理上完全說不通啊。藥不然見我沉默不語,搶先問道:“那個木戶有三,你打過交道么?” 付貴聽完卻十分為難,他默默拿起酒杯又啜了一口:“我跟木戶有三不是特別熟悉。我也只是跟他吃過兩次飯,還是跟許一城一起。我對日本鬼子沒好感,不過這個人,倒不是什么壞人。我做探長這么多年,什么人我一眼就能看透。木戶有三這人,就是個書呆子,高度近視,不擅言辭,沒事就捧著本書看,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們吃的那兩頓飯,其實一共也沒說上幾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和許一城聊天,他陪在旁邊,一臉呆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不是后來因為他而導(dǎo)致許一城入獄,我還真以為他是個好朋友呢——所以你們說我能解開木戶筆記的密碼,實在有點勉強,我跟他,真沒什么交集?!?/br> “審訊許一城的時候,木戶在嗎?” “怎么可能,那家伙要敢來北平,我一槍崩了他!” “他有一本筆記,當(dāng)時被當(dāng)做證物收走了,還是你簽的字。你有沒有印象?” 付貴歪著頭沉思了一陣:“好像是有這么一本東西……不對,是一摞,一共有三本。” 我們?nèi)齻€一聽,都是一驚。那種牛皮鑲銀筆記我手里有一本,木戶加奈手里有一本,居然還有第三本? “筆記本里寫的什么內(nèi)容你知道么?” “不知道,里面用的是密碼。我估計大概是考古筆記之類的東西吧——不過許一城自己已經(jīng)承認,所以檢控方對這些筆記也沒什么太大興趣,當(dāng)成二類證據(jù),沒費心思去破譯。” 果然這第三本筆記,也被加密過了。只是不知道它用的密碼是和《素鼎錄》一樣,還是跟木戶筆記相同,抑或有自己專屬的密碼。 “后來這些筆記本的下落呢?”我問。 “日本領(lǐng)事館來了一個叫姊小路永德的外交官,說這是日本政府的財產(chǎn),給收走了。” “全收了?” “啊,那當(dāng)然,三本全拿走了?!?/br> 木戶有三筆記的來源搞清楚了,可是新的疑問重新發(fā)現(xiàn):如果日本政府當(dāng)時把筆記本收走,那么我家里那本筆記,到底是從何得來的呢?還有,第三本筆記,下落又在何處呢? 我又細細追問,也虧得付貴對當(dāng)年那件事印象太深,許多細節(jié)都還記得。我問了一圈下來,發(fā)現(xiàn)付貴這個人只是憑著對朋友的義氣,想要幫幫許一城罷了,他只是個小探長,對于盜賣佛頭這件事本身,知道的恐怕還不如黃克武多。 綜合黃克武、付貴和木戶加奈的故事,許一城的形象逐漸豐滿了,但他與木戶有三在1931年7月到8月之間的經(jīng)歷,卻還是一片空白。 我問道:“我爺爺,到死也沒再說什么?”付貴搖搖頭道:“沒有。你爺爺許一城是個茶壺煮餃子的性子,他不想說的,你一個字也別想撬出來。他臨刑前夜,我?guī)Я它c酒菜去送行,勸他再好好想想,只要他說一句話,我就有把握把這案子拖下去??伤裁炊紱]說。等我把酒菜盤子端出監(jiān)獄,發(fā)現(xiàn)案底粘了一張紙條。紙條上說他與我相識一場,總要留點東西做紀念。紙條指點我去南城一處偏僻的冰窖里,從那里拿到一件唐代的海獸葡萄青銅鏡。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咱們以鏡結(jié)識,就以鏡結(jié)束好了?!?/br> 他說到這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我想找他的遺孀,可她那時候已經(jīng)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失蹤了。后來抗戰(zhàn)爆發(fā),日本人占了北平,我沒跑,稀里糊涂當(dāng)了偽警察??箲?zhàn)勝利以后,我勉強避過了漢jian的風(fēng)頭,還抱上了北平警備司令的大腿??上ПУ锰o,等到了北平和平解放,我想松開都難了。后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在監(jiān)獄里待了小半輩子,出來以后也干不了警察,就靠當(dāng)年跟許一城混的時候?qū)W到的一鱗半爪,在天津當(dāng)個拉纖的?!?/br> “不對……”我喃喃自語。桌上其他三個人都聽到了。付貴眉頭一皺:“你說什么不對?” 我抬起頭:“我說您收的那樣古董不對?!?/br> “你是說你爺爺給了我的是贗品?哼,你太不了解他了!”付貴不悅道。 “不,不,不是說這枚青銅鏡是贗品,而是……”我飛快地組織著語言,“而是你拿到那枚青銅鏡的地點,有問題。您剛才說,這東西是擱在一個冰窖里的?” “對,就在城南的一個小村子里頭,以前是給宮里專門存冰用的。” “這就奇怪了。我爺爺是白字門的大行家,五脈掌門。他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沒常識的事來?!?/br> 我的話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我扳著指頭解釋道:“青銅鏡的合金配方是錫加銅,而錫這種東西,在低溫下會變成黃色粉末。青銅器如果放置環(huán)境不對,其中的錫成分就會形成粉蝕,還會迅速傳染到附近的區(qū)域——所謂‘錫疫’。所以青銅器的保管,低溫是一個絕對的大忌?!?/br> 冰窖,顧名思義,是存放冰塊的地窖。古人沒有冰箱,只能挖一個很深的地窖,在冬天把冰塊放進去,利用低溫存放到夏季使用。所以冰窖里的溫度,是非常低的。把青銅器擱在里頭,不出一個禮拜,就會得上錫疫。 許一城是青銅器專家,他又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把送給朋友留念的青銅器放在冰窖里? “可他確實是那么放的呀。”付貴辯解道。 我注視著他的雙眼:“那么只有一個可能。他是通過這個銅鏡,想傳遞什么信息,但又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所以才會用這種看似不合理的放置辦法,來做出暗示。而這個暗示只有銅鏡發(fā)生錫疫后,才能被發(fā)現(xiàn)?!?/br> “咳!他何必跟我繞這么大圈子?有啥話不能直說?!?/br> “佛頭這件事,牽扯太廣,多少方勢力都在暗中窺視。我爺爺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您后來拿到銅鏡以后,可記得上面有什么東西?” 付貴道:“從冰窖起出來以后,就一直擱在家里。青銅器我不太懂,也就沒怎么仔細看過?!?/br> 黃煙煙忍不住問:“那枚青銅鏡現(xiàn)在在何處?” 說到這里,付貴面露羞赧,拍了拍腦袋,這才說道:“呃……已經(jīng)不在我手里了。前兩年老婆子要看病,我把它給賣了。可看病的錢還是不夠,所以我才想跟孫掌柜聯(lián)手,搞一回大的,就帶老婆子回家鄉(xiāng)養(yǎng)病。沒成想倒讓你們找上門來了?!?/br> 原來他是急著給老婆看病,才定下這么一個坑人的計謀。不過仔細想想,他是刑滿釋放人員,也缺少專業(yè)技能,做拉纖本身又賺不到什么錢,生活窘迫可想而知。 藥不然耐不住性子,搶著問道:“賣給誰了?” 付貴說:“一個安陽的老板。他說需要一枚古鏡鎮(zhèn)宅,從我這里收購走的。唉,說實在的,如果不是為了給老婆看病,我也不想把一城的東西給賣嘍?!?/br> 我們?nèi)齻€人對視一眼,看來這趟旅途還沒結(jié)束,少不得要跑一趟安陽了。我找付貴要了那個安陽老板的地址,仔細抄錄下來。那老板叫鄭國渠,名字挺有意思,估計他爹是秦始皇的擁躉。 我拿起桌上的酒盅,雙手舉起,恭恭敬敬道:“付爺。我這第一杯酒,是為今天的魯莽道歉?!比缓笠豢诤裙猓值沽艘槐骸拔疫@第二杯酒,是替我爺爺許一城敬您這位好朋友,這么多年,還一直惦記著他?!蔽以俅我伙嫸M。 我本來不大擅長喝酒,到這時候腦袋已經(jīng)有點暈了,可我還是堅持倒了第三杯:“這第三杯,是謝謝您給我指出一條線索。這對我爺爺,對我們許家的名譽,至關(guān)重要?!?/br> 付貴緩緩站起身來,用雙手握住我的酒杯,老淚縱流:“當(dāng)年我未能幫上一城的忙,一直遺憾得很。今天這份心愿,總算能了卻一點。”他把酒盅里的酒喝完,眼神變得灼灼有神:“小許,我告訴你,你爺爺許一城,絕對不是盜賣佛頭的人。當(dāng)年到底有什么隱情,我沒查出來,真相究竟如何,就落在你身上了?!?/br> 說完他轉(zhuǎn)身進了陽臺,從陽臺里翻騰半天,翻出一本相冊,相冊上滿是塵土。付貴拍了拍土,咳嗽了幾聲,把冊子翻開,取出一張已經(jīng)殘舊的老照片:“這是我手里唯一的一張許一城的照片,是當(dāng)時審訊許一城時我偷偷留下的?,F(xiàn)在也算物歸原主,給你留個紀念吧。” 我們看到照片后,面色頓時大變。 這張照片,我們前幾天已經(jīng)在木戶加奈那里看到過,是在考古學(xué)報上發(fā)表的木戶有三那張攝于考察途中的單人照,腳踏丘陵,背靠城墻,景物、構(gòu)圖、人物姿勢、光線都毫無二致。 但這張照片和學(xué)報上的那張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 這張照片上多了一個人,在木戶有三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襲短衫,正是許一城。 照片修改術(shù)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兒,早在十九世紀就已經(jīng)有了。當(dāng)時的人們利用修補、剪裁和重新曝光等暗房技術(shù),對照片可以實現(xiàn)天衣無縫的修改。比較著名的有1920年列寧在莫斯科發(fā)表演說的照片,旁邊本來站著托洛茨基,但斯大林上臺以后,就利用這種技術(shù)把托洛茨基抹去了。蔣介石也干過類似的事,把自己和其他兩名軍官與孫中山的合影做了處理,兩名軍官被涂改掉,變成他與孫中山單獨合影,以證明自己受國父賞識。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我認識一個新華社的攝影師。他在“文革”期間經(jīng)常接到類似任務(wù),把被打倒的老帥和官員從毛主席的身邊去掉,或者修改被遮擋的標語、語錄什么的。 我把這些常識告訴藥不然與黃煙煙,兩個人表情都顯得很震驚。他們贗品古董見得多了,卻沒想到照片這種東西也有做偽的手段。藥不然抓抓頭皮,感嘆道:“我cao,還有這種手段。哎,那攝影師你還有聯(lián)系么?哥們兒有幾張和前女友的合影想處理一下……” 我把雙手插在褲兜里,眉頭緊鎖。事情變得越發(fā)有意思了。同一張照片,卻出來兩個不同的版本,到底是許一城與木戶有三的合影被涂改,還是木戶有三的單人照被添加,目的何在? 一個一個疑團縈繞而上,而我卻覺得有心無力,想從中抽絲剝繭而不能。 我們先坐火車回了北京。方震去接我們,順便向劉局做了匯報。劉局的指示跟之前差不多,讓我們繼續(xù)放手去查,有關(guān)部門會支持,但絕不介入。方震把那張照片拿走,說是去技術(shù)部門做個鑒定。如果是修改過的話,膠片顆粒會有微妙的不同,可以識別出來。 木戶加奈那邊也有了新的進展。她已經(jīng)做通了木戶家族的工作,把木戶筆記一頁一頁拍照傳真過來。清晰度差了點,但足以辨認漢字。 木戶加奈把這些傳真件訂成一個冊子,交到我手里,然后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許桑,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在中國,我只信任你。”我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在她看來,無論劉局還是鑒古研究學(xué)會,他們的目的,都是讓玉佛頭回歸;只有我是為了祖父名譽而參與此事,從根子上與她為祖父贖罪是差不多的。 但我也不相信,木戶加奈單純只是為了給祖父的侵華罪行贖罪而來的。她的種種手段,都透著那么一絲詭異。還有那本“支那風(fēng)土?xí)背龅摹吨枪嵌~》,不知道和現(xiàn)在的東北亞研究會有什么聯(lián)系。 不過現(xiàn)階段她跟我的利益不沖突,所以我也就沒暫時說破。 “木戶小姐,付貴的情況,我已經(jīng)全部告訴你了。關(guān)于姊小路永德的事,我很在意。你能否利用在日本的關(guān)系,查一下當(dāng)時日本方面的記錄?” 許一城案發(fā)以后,姊小路永德把那三本筆記取走了。三本筆記現(xiàn)在一本存在日本,一本被我收藏,還有一本不知去向。如果能從這條線索摸過去,說不定會有收獲。木戶加奈聽我說完后,答應(yīng)打電話去日本查一下。 說完這些,木戶加奈把頭發(fā)撩到耳后,用一種懇求的眼神望著我:“許桑,我可以跟你們一齊去安陽嗎?”我猶豫了一下,拒絕了。藥不然和黃煙煙對她印象很差,我也很難把握這個女人,這次去安陽還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情,變數(shù)越少越好。 木戶加奈面露失望之色,但也沒有勉強。她說她會利用這幾天時間去考察一下潘家園的古玩市場。我這才想起來,她似乎還有一篇討論包漿量化的論文。說實在的,她在潘家園那種十貨九贗的地方,真不會有什么收獲。 我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木戶加奈忽然把我喊住:“許桑,你知道我的祖父如何評價您的祖父嗎?” “嗯?”我停步回頭。 “他從來沒提過。即使學(xué)界的人反復(fù)詢問,他都從來沒說過一個字?!蹦緫艏幽握f。 我心領(lǐng)神會,鞠躬向她道謝。 縱觀整個盜賣佛頭案會發(fā)現(xiàn),雖然此案轟動一時,但卻幾乎沒有任何細節(jié)公諸于世。許一城被槍決,是因為他自己認罪,付貴沒從他口中得到任何有效信息。木戶有三在學(xué)報上發(fā)表了《則天明堂佛頭發(fā)現(xiàn)記》,也只是在強調(diào)其歷史價值,對如何發(fā)現(xiàn)諱莫如深。換句話說,這兩個關(guān)鍵的當(dāng)事人,對1931年的空白,均三緘其口,帶進了棺材。 這件案子的轟動程度,和它目前公布出來的細節(jié),根本不成比例。其他人談及這案子時,大多集中在漢jian與盜賣等民族大義的批判上,卻對這一點很少關(guān)注。這其中蹊蹺,讓我看到了一點希望——我爺爺做這件事,肯定不是漢jian這么簡單。 我從北京飯店出來,忽然接到藥不然的電話,他說他爺爺藥來想找我聊聊。 藥家坐落在城東,是一棟頗為洋氣的獨立小樓,烏檐碧瓦,裝修品味不凡。我一進門,藥不然跟著藥來迎了出來。藥老爺子看著精神頭不錯,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拿著兩個紫金核桃,核桃一轉(zhuǎn),發(fā)出悶悶的碰撞聲,一聽就知道不是凡品。 我們各自坐定,藥來開門見山道:“那天晚宴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我苦笑一聲。那天晚上不對勁的地方太多了,都說不過來。我只得搖搖頭,請他開示。藥來道:“你還記不記得劉局是怎么介紹你的?” 我回想了一下,劉局當(dāng)時說的是“這是小許,許和平的兒子。白字門如今唯一的血脈傳人”。差不多就是這意思。藥來瞇起眼睛,一臉玩味:“明白了?” 我一下反應(yīng)過來了。對五脈來說,許家的最后一個五脈成員,是許一城。我父親許和平這一輩子,從來就沒進入這個圈子,也沒跟他們打過交道。對他們來說,這個人應(yīng)該是不存在的。而劉局介紹我的時候,沒說是許一城的孫子,卻說是許和平的兒子,這就很堪玩味了。 劉局那么說,說明許家在我父親這一代,和五脈也有接觸,而且關(guān)系匪淺。想到這里,我心中一震。難道我那與世無爭的父親,也有我所不知道的一面? 藥來看我的神情有異,大為得意:“小許,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五脈的關(guān)系,可遠比你想象中復(fù)雜。你們許家即使被開革出門,這幾百年沉淀下來的關(guān)系,也不是輕易能斷絕的?!?/br>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藥老爺子肯定有下文。藥來示意藥不然把門關(guān)好,慢慢啜了一口茶,開口道:“我聽不然說,你一直在為你父母上訪?” 《素鼎錄》失竊以后,藥不然也看到了我保險柜里的東西,里面就放著上訪材料。所以他告訴自己爺爺,并不奇怪。 我父母都在大學(xué)當(dāng)教員。父親在中文系教古代漢語,母親是建筑系的講師。在我的印象里,他們生活得很低調(diào),除了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和老師,幾乎沒有別的朋友?!拔母铩逼陂g,他們被打成反革命分子,理由是在課堂上宣揚封建禮教和資產(chǎn)階級趣味。在那個荒唐的年代,什么荒唐的罪名都有。他們隔三差五就會被揪去批斗游街,家里也被抄過好幾次。 有幾個他們原來的學(xué)生,對自己老師批判得格外激烈,居然宣稱找到了他們反黨反人民的關(guān)鍵證據(jù)。那一次批斗會后,我父母實在不堪欺辱,一起投了太平湖。后來“文革”結(jié)束,他們的這個罪名卻一直沒得到平反,我這幾年,就在奔走這事。 現(xiàn)在想想,突然覺得挺諷刺的?,F(xiàn)在不光是為我父母恢復(fù)名譽,還要為我爺爺?shù)纳砗竺甲?。我們許家最重聲譽,可偏偏每一代人都被這玩意兒拖累。 藥來聽完以后,神情嚴肅道:“五脈之中,一直有人想讓許家回歸,但也有人一直想把許家置于死地。”我聽完以后,如墜冰窟。藥來這句話,明顯是在暗示,“文革”期間我父母的死,似乎也不是那么單純。有一只幕后的黑手,利用形勢對許家進行迫害。 “可是,為什么?”我忍不住問。許家已經(jīng)淡出古董圈,不會對五脈再有什么威脅啊。 藥來冷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文革’期間,多少收藏家被抄家。有些好東西被砸了,有些好東西,就再也找不到了?!彼麤]明確說出來,但我已聽明白意思。似乎有人覬覦許家的什么東西,就煽動革命小將去抄家,然后趁機偷竊。 而我們家能引起五脈中人覬覦的東西,想來想去,也只有那本《素鼎錄》。我父母寄放在了大學(xué)圖書館的書庫里,只留了個索引號給我,所以小將們反復(fù)抄了幾次都沒抄到。 “是誰?是黃家嗎?”我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胸中怒氣充盈。 藥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母铩陂g,五脈遭受的沖擊也特別大,各家都極力收縮,自顧不暇。至于誰在背后策動,只能說,每家都有嫌疑。” 我忽然聯(lián)想到,我父親臨終前留下的那“四悔”之語,莫非這四悔,指的就是與五脈的那些瓜葛?我問藥來我父親跟五脈有什么關(guān)系時,藥來道:“許和平這人雖沒許一城的魄力,人品倒也不錯,知進退。他隱居京城,一直想斷絕與五脈的關(guān)系,可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上В上А?/br> 聽完以后我沉默不語,心亂如麻。藥來呵呵一笑,補充道:“我今天叫你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你們許家,其實一直在五脈的視線之內(nèi)。這次玉佛頭回歸,一定會觸動某些人。他們能害許家一次,就能害第二次。你可要當(dāng)心,凡事多多留心,不要重蹈你父母的覆轍吶?!?/br> 五脈里的黑手是誰,至今不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黑手的能量絕對不小,即使在“文革”期間,都有能力把許家搞得家破人亡?,F(xiàn)在黑手仍舊隱在暗處,伺機露出獠牙。藥來為玄字門考慮,頗為忌憚,很多話不好明說。我也不好逼問。 “謝謝您?!蔽艺嫘膶嵰獾叵蜻@位老人道謝。藥來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五脈相連,都是一家。許一城那一代我沒趕上;許和平這一代我沒幫上;到了你這一代,我若是再袖手旁觀,豈不要被列祖列宗埋怨?我孫子之前有什么不禮貌的試探,我代他賠個罪?!?/br> 我笑了:“我看不見得。藥不然上門挑釁,其實也是您暗中授意吧?” 藥來對我產(chǎn)生了興趣,又不好公開露面,就把藥不然放出去斗口,摸清我的底細。這其中關(guān)節(jié),不難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