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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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頓時嘩然。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也是一個自相矛盾的答案。藥來皺眉道:“小許,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解釋道:“藥老爺子剛才提到,這佛頭有三個破綻:脖頸處的裂隙;佛像的面容以及頂嚴(yán)風(fēng)格。我在第一次看到佛頭時,也注意到了這三點。那時候的我,和藥老爺子一樣心存疑竇,直到了解了我爺爺許一城的臨終遺言,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微妙之處……” 藥來的眼神霎時變得驚駭,他應(yīng)該知道這青銅鏡的存在,但沒想我已參透了個中奧秘。 “我爺爺在行刑之前,曾經(jīng)把一面唐代海獸葡萄青銅鏡交給一位朋友。這面青銅鏡很奇怪,它被故意擱在一處冰窖里。大家都知道,在低溫狀態(tài)下,青銅鏡很容易沾染錫疫而化為粉末。以許一城的閱歷,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所以結(jié)論只有一個:他是想通過這不正常的狀態(tài),做出暗示,希望在不被日本人注意的前提下,傳達(dá)出一條關(guān)鍵信息??上俏慌笥褜哦皇欤茨芰粢?。后來這鏡子流落到河南,很快因保存不當(dāng)化為粉末——好在暗藏于鏡中的提示被保存了下來,這個提示,只有兩個字:寶志?!?/br> 臺下大部分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兩個字有何玄妙。沈云琛忽然起身:“寶志,莫不是南朝的那位高僧?”我點頭道:“沈奶奶說對了。寶志,乃是在南朝齊、梁之間活躍的一位高僧大德。他舉止頗為怪異,長發(fā)赤足,在錫杖上掛滿剪刀、扇子、鏡子,行走于城鄉(xiāng)之間,屢現(xiàn)神跡,頗為百姓所信奉,被尊稱為寶志大士。” “一個南朝的和尚,跟唐代女皇有什么聯(lián)系?你繞了半天圈子,佛頭到底是真是假?”藥不然跳起發(fā)難,他顯然也想到了什么,有些發(fā)慌。我抬手讓他少安毋躁,朗聲道:“寶志和尚一生,有許多靈異事跡,《景德傳燈錄》中有過許多記載。其中有一個故事,最具神奇色彩。這個故事,與我們今日的佛頭之爭,密切相關(guān)?!?/br> 觀眾們瞪大了眼睛,等著我說,記者們甚至忘記了拍照。整個局勢,已隱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齊武帝時,寶志和尚因妖言惑眾的罪名,被關(guān)入監(jiān)獄。一直到梁武帝即位,他才被放出來。梁武帝沉迷于釋道,對寶志和尚尊崇有加,特意請入宮中供養(yǎng)。當(dāng)時在南朝有一位大大有名的丹青圣手,叫做張僧繇,被梁武帝召進宮中,為寶志和尚畫像。寶志和尚問梁武帝:請問陛下是要畫皮相,還是要畫法相?梁武帝說當(dāng)然要畫法相。于是寶志當(dāng)著梁武帝和張僧繇的面,伸出食指,在自己的面門豎著一切,一張人臉頓時被一分為二,向兩側(cè)裂去,里面出現(xiàn)的,竟是觀世音菩薩的面孔。這觀音相分為十二面,神色各有不同,流轉(zhuǎn)變幻,玄妙不可言說,張僧繇端詳良久,根本無法下筆描摹。 “多虧了一位好朋友的提示,我才把寶志與《景德傳燈錄》里的這個故事聯(lián)系起來。這個故事,是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提示。有了它,我們才能解開佛頭之謎。” 說到這里,我緩緩從懷里拿出從四悔齋帶出來的一件工具。這是一把小榔頭,鐵頭,木身,握手處還裹著一圈膠皮。我面帶著微笑,拿起榔頭朝著玉佛頭砸去。 見我突然暴起發(fā)難,觀眾席上發(fā)出驚叫。幾個保安見狀不妙,要沖過來阻止,但他們的速度哪有我手里快。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揮舞著榔頭,重重地砸在了佛頭的頂嚴(yán)之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這一聲深沉悠遠(yuǎn),如古寺晨鐘,像是敲到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我又敲了第二記、第三記……在保安把我按倒在地之前,我一共敲了五下,每一錘,都砸在了那突兀而高聳的頂嚴(yán)之上。 “佛頭碎了!”一個坐得近的嘉賓顫聲喊道。 只見玉佛頭頂?shù)捻攪?yán)被我敲出數(shù)條粗大的裂隙,那些裂隙朝著下方瘋狂伸展,眼看就要遍布到佛頭。這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當(dāng)裂隙發(fā)展到玉佛額頭時,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所阻止,像是奔流的洪水被導(dǎo)入兩條水槽一般,繞過佛臉,沿著那兩道裝飾用的額簾向兩側(cè)延伸開裂,到耳廓,到脖頸,到腦后勺,整個佛頭除了臉部,都密布著裂紋。 隨著“嘩啦”一聲,這些裂紋終于玉碎崩解,大片大片的碎片掉落在臺子上。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與其說是崩解,不如說是剝落,碎裂的只是佛頭的一層外皮,就像是蛇蛻掉了一層舊皮一樣。當(dāng)碎片全部落光以后,出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的,竟是一個全新的佛頭。 這尊玉佛頭的面部仍是武則天的雍容造像,可頭頂、耳部、腦后等地方,卻與剛才截然不同,流光溢彩,靜謐不可名狀。 我甩開驚駭?shù)谋0?,捧起佛頭,平靜地對臺下所有人說道:“給大家重新介紹一下,這一尊,就是武則天供奉在明堂內(nèi)的仿則天面容彌勒玉佛?!?/br> 全場的人都呆住了,沒有人說得出話來。一尊假佛毀去,一尊真佛現(xiàn)身。這是何等奇妙的事情。人的大腦無法立刻反應(yīng)過來。即使是藥來,也瞪大了雙眼,目光不肯從那尊玉佛上挪開。 “這是怎么回事?”藥來喃喃自語。 我告訴他,在許家《素鼎錄》的最后一頁,記載了一種叫做“包玉術(shù)”的技術(shù),可以把一塊整玉包裹在另外一塊玉內(nèi),不見任何破綻,天衣無縫。我爺爺許一城用這種手法,在真正的彌勒玉佛外面,包了一層同樣質(zhì)地的玉皮,巧妙地遮掩住了彌勒佛的造像特征,重構(gòu)了大日如來,就好像給人蒙了一層人皮面具一樣。兩層玉重疊在一起,須要無比精確的手法和計算,才能不凸顯疊線,也不影響折光率。這可真是神乎其神的技藝。 而那個頂嚴(yán),則有兩重功效。一是故意留出破綻,讓人以為這是贗品;二是作為破解機關(guān)。外包的那一層玉,結(jié)構(gòu)應(yīng)力全都集中在頂嚴(yán)處,只要這里被敲碎,偽裝立刻就會被解除,露出佛頭真容。在知悉真相的人眼中,它就是一把鑰匙。 至于脖頸處的折紋,只要簡單地把曲線磨成直線,就可以偽造出人為鋸斷的破綻了。 自古從來都是贗品偽真,誰又能想到,我爺爺竟反其道而行之,用真品來偽贗呢? 這時候觀眾們才如夢初醒,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如同海潮撲向沙灘。閃光燈以前所未有的強度閃個不停,記者們顫抖著雙手,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這種新聞,絕對是百年難遇的好素材。政府的幾位高官和日本大使表現(xiàn)得比較穩(wěn)重,可是閃閃發(fā)亮的眼神,暴露出了他們內(nèi)心的震驚和興奮。 黃克武激動地站起身來,沖到臺上:“許一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日本人一心要得到玉佛頭,他無力阻止,只得設(shè)計了這么一個真中帶假、假中帶真的雙重圈套。第一重圈套騙過了木戶有三,讓他誤以為真;第二重圈套騙過了老朝奉,讓他誤以為假?!?/br> 說到這里,我苦笑著搖搖頭:“我爺爺唯一失算的是,他的手法太過精湛,把幾乎所有人都騙了過去,幾十年來,竟沒一個人能夠領(lǐng)悟他的暗示。所以我剛才說了,只有了解許一城這個人,才能弄清楚這佛頭的真假?!?/br> 姬云浮的臉,慢慢浮現(xiàn)在我的心中。他真是一個天才,可以說,他才是許一城真正的知己。這么多年來,只有他了解到了許一城的用意。 面對臺下的熱潮,藥來呆立在臺上,眼神有些茫然。當(dāng)玉彌勒佛頭展露真容之時,他剛才列舉的那些破綻,反成了證明是正品的最好佐證。他辛苦一場,卻給我做了嫁衣。他苦心經(jīng)營出這么一個局,卻反而葬送了他自己。 劉局正在和領(lǐng)導(dǎo)們談笑風(fēng)生,劉一鳴緩緩走上臺,拍拍我的肩膀:“小許,辛苦了?!彼巵磉@才如夢初醒:“你們,早就串通好了?” “還記得那晚劉局請我喝的茶嗎?”我似笑非笑,“雖然藥不然在我身上裝了竊聽器,可惜他卻看不到,我和劉局之間,是在用茶陣交流?!?/br> 劉局第一次見我,就是用茶陣考驗。后來我找了些資料,也學(xué)了一些切口。那一晚,我在劉局辦公室內(nèi)喝茶,不動聲色地用茶碗擺出了我想要表達(dá)的信息。此后的一切,都是我與劉局默契設(shè)置的一個局,誘使藥來跳進坑來。一等到黃煙煙和付貴脫困,立刻發(fā)動。 “老朝奉,如今你大勢已去,準(zhǔn)備好為你手里的幾條人命負(fù)責(zé)吧?!蔽依淅涞貙λf,想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可這時劉一鳴卻把我攔住了:“小許,你錯了,他不是老朝奉。” 聽到劉一鳴這么說,我一愣,心中掠過一絲陰影。 “怎么可能?不是他今日跳出來跟你們?yōu)殡y的嗎?” 劉一鳴道:“小許,你也許很懂鑒古,卻不懂官場之道。在大庭廣眾之下跳出來質(zhì)疑佛頭真?zhèn)?,固然能使我們紅字門垮臺,同樣也掃落了領(lǐng)導(dǎo)的面子,這樣的人,絕不可能上位。老朝奉一生工于心計,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老藥,只不過是他安排了與我等同歸于盡的棄子而已。” “可是……” 我把目光轉(zhuǎn)向藥來,陡然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有一絲鮮血流出來,大叫不好。比我先動的是黃克武,他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右手虎爪卡住藥來的下頜,試圖把他吞下去的東西卡住??墒撬€是慢了一步,藥來整個人軟軟地癱了下去,目光開始渙散。 “老藥!”黃克武大吼道,把他半扶起來,連連拍打背心??蛇@種努力也是徒勞,藥來似是下了決心,始終緊閉著嘴唇,不肯張開。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藥來才倏然睜開眼睛,緩緩抬起一條胳膊,嘴唇囁嚅。我湊得近了些,才聽清他在說:“小許……救救我的孫子,救救他……”說到一半,他頭一歪,一代掌門,就此氣絕身亡。 我抱著藥來的尸體,抬頭環(huán)顧。整個宴會廳里,大多數(shù)人還在熱烈地討論著剛才的逆轉(zhuǎn),混亂不堪。黃克武緩緩放平他的尸身,劉一鳴在一旁嘆道:“老藥一生灑脫,唯獨卻對這個孫子用心至深。老朝奉用藥不然做鉗制,迫使他今日來做棄子。這祖孫之情,真是令人可佩,也可嘆。” 藥來一代掌門人,若非是至親受到脅迫,又怎會做出此等事來?,F(xiàn)在回想起來,他當(dāng)日與我透露“文革”情形,正是良心未泯心中有愧。我若是早早覺察到,就不會有今日的慘事了。 一股悲涼郁悶的氣息,開始在我的胸中郁結(jié)。這個老朝奉真是何等的用心,視人命若草芥,全然不把人類情感當(dāng)回事,在幕后玩弄著人心與人命,簡直就是一個惡魔。 “對了,藥不然?”我急忙朝臺下看去。他爺爺為他而死,這個混蛋如果還不幡然醒悟,就太不像話了??墒俏噎h(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藥不然消失了,他的座位是空的,上面孤零零地只擱著一支大哥大。這小子估計在我敲碎玉佛之時,覺察到事情不妙,不管他爺爺,自己先跑掉了。 “老朝奉漏算了你,這可真是他的一個失招。他自詡跟隨許一城多年,對你們許家人的秉性,還是不太了解。”劉一鳴呵呵笑道,緊接著又遺憾地?fù)u了搖頭,“可惜此役失敗以后,老朝奉定然會隱姓埋名,躲藏起來,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尋不到他了?!?/br> 我看了一眼藥來的尸體,冷冷說道:“我只希望,在我找到他之前,他不要老死就好。善終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劉掌門,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哦?請說?!?/br> “讓鄭國渠買走青銅鏡的人,是您吧?” 劉一鳴捋髯微笑,卻不置可否,神秘莫測。 “許桑?” 一聲怯怯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我轉(zhuǎn)過頭去,看到木戶加奈向我走來,她似乎對我十分畏懼,不敢接近:“許桑,你覺得我的祖父,是否因為這個原因,才郁郁寡歡,以至抱憾終生?” 我明白她的意思。木戶教授回到日本之后,對佛頭之事表現(xiàn)得非常低調(diào),十分反常。我估計,他肯定是相信了老朝奉的話,認(rèn)為佛頭是假的,這才變得十分失落。 “你會恨我的祖父嗎?”她問道。 “不會。他畢竟是一個學(xué)者,雖然被‘支那風(fēng)土?xí)茫€有著良心和道德。如果不是他將兩本筆記交還給許家后人,也就不會有后來的故事了?!?/br> 聽到我這么說,木戶加奈展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她走到我跟前,雙臂伸開,環(huán)抱住我的脖子,雙唇在我的嘴上輕輕一點,立刻遠(yuǎn)離。 “那么我總算是做對了一件事。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再見了,許桑。” 木戶加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倒退著離開。我想阻止她,可是身體卻動不了。佛頭的真相,在我們之間豎起了高大的藩籬。我明白她的意思,木戶家和許家的千年恩怨,就此終結(jié),不該再繼續(xù)糾葛下去。 “加奈!謝謝你!”我第一次大聲喊著她的名字。木戶加奈默然回首,微笑回應(yīng),然后轉(zhuǎn)身跟日本大使一起離去。她的背影,深深印在我的眼眸里。 此時宴會廳里已經(jīng)徹底亂了套,有人發(fā)現(xiàn)藥來居然服毒自盡,又是尖叫,又是拍照;有的人想搶先出去發(fā)稿子;有的人卻想拼命湊近,想瞻仰一下玉佛頭。幾位大領(lǐng)導(dǎo)圍在一起,輕聲討論著。黃克武守在佛頭一旁,如淵渟岳峙,把一切試圖靠近的人都一一轟開。 “小子,我孫女呢?”他忙里偷閑地問了一句。 我還沒回答,忽然一陣香風(fēng)撲來,然后一個紅色的影子撲到了我的懷中,沖擊力之大,差點讓我把佛頭撞倒。我拼命抱住她,卻覺得胸前被硌得生疼,一低頭,看到那一枚青銅環(huán),正夾在了我們兩個之間。 “你跑不掉了?!彼f。 尾聲 一陣嘟嘟嘟嘟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宴會廳內(nèi)響起,我一低頭,看到藥不然的大哥大顯示有來電進入。我讓煙煙松開手,按動接聽鍵,里面?zhèn)鱽砝铣畹穆曇簟?/br> “喂?!?/br> “別喂了!”我對著電話說道,“藥不然呢?叫那個膽小鬼來聽電話!” “他就在我身邊,不過不方便接電話?!崩铣钸€是那一副悠然自得的語氣,絲毫不見沮喪,“小許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真是個有膽識、有見識的年輕人,不愧是許一城的后人?!?/br> “少廢話!你的圖謀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 “呵呵,沒想到許一城從一開始,就把我算計進去了,居然用了包玉術(shù)。除了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誰敢拿錘子去敲玉佛。這次是我輸了,輸給了你們祖孫二人?!?/br> “這是因為邪不勝正?!蔽依淅涞?。許家犧牲了三代人,才終結(jié)了這段公案,代價實在是高得有些驚人。 “這次你贏了。不過我倒要看看,你和這抱殘守缺的五脈到底能堅持多久?!?/br> “我會抓到你;我會扼斷那條贗品暗流;我會找到那本《支那骨董賬》,把那些流失的文物都一一找回來?!?/br> 我一字一句地說給老朝奉聽。他聞言大笑:“哈哈哈哈,你的決心很好,我忽然很期待,咱們這千年的恩怨,會以什么樣的方式結(jié)束。” “千年?” “嘿嘿,年輕人,你看了木戶筆記,還想不起來么?當(dāng)年守護明堂的,可不只是許衡一個?!?/br> 電話從掌中滑落,身體瞬間變得冰冷。我想起來了,當(dāng)年守衛(wèi)明堂的衛(wèi)士一共有兩個人,統(tǒng)領(lǐng)叫許衡,他還有一個副手。副手的名字,叫做魚朝奉。 我看向佛頭,重生的玉佛頭依然雍容,眉宇間,卻多了一絲淡淡的、悲天憫人的憂色。 本書由楚留香文學(xué)網(wǎng)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