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蒂篇(五)
米娜克什不想這么早入睡,因為她一睡著就會沒完沒了的做夢,夢著和她一樣容顏的女子,還有那個男子,令她心慌又痛苦。 她在房頂上跳躍著,不知不覺看見空曠的大片紅色花海,她被那鮮血般的顏色吸引,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她還從未見過這么大片大片的紅色,她喜歡紅色,這些花和她眼睛的顏色一樣,迷人又魅惑。 她高興的在花海里旋轉(zhuǎn)起來,花瓣伴隨著她的動作被掀起一陣又一陣的舞蹈。 她蹦著跳著,然后在花海的盡頭,看見了一個欣長的身影。那個身影仿佛也感到了身后的目光,緩緩轉(zhuǎn)過了臉。 隔著大片火紅的杜鵑花,花瓣隨風(fēng)蕩漾著,揚起一陣陣nongnong的香味,籠住了她與他。 她睜大眼,看著他。 他仰頭看向天空,伸手,接住幾瓣花,吹了口氣,看著它們又緩緩飛向天空,在空中打著小巧的旋兒,圍著她轉(zhuǎn)出美麗的弧度來。 他薄唇微啟,含著笑開口:“我知道你會來的。” 米娜跟著圍繞著自己的花瓣一起旋轉(zhuǎn)起來,飄到了那個陌生人身旁,“你的眼睛是寒冰色的啊,我第一次看見,很好看,嗯,就像天上的月光。” 那人淡淡一笑,抱著純白的維納琴坐了下來,琴弦泛著美妙的光澤,猶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惹人憐愛。 她也坐了下來,傾聽著他的琴聲。 “這些是什么花?為什么這么紅?”米娜好奇的問他。 “這里是瑪那莎圣湖,瑪那莎圣湖的杜鵑花是叁界最美的花?!?/br> 米娜又看向那些花,“為什么是叁界最美的花?”她浮起輕快的身體,穿梭在火紅的如瑪瑙般的嬌艷欲滴的花海里,流連忘返。 “因為這些花原本就是叁界最美的人的化身”男人的眼里浮現(xiàn)了一抹她從未見過的神情。 “她曾是你喜歡的人嗎?” 男人無奈了搖了搖頭。 “可是,你的琴聲很悲傷呢?!泵啄冉K于又轉(zhuǎn)回他的身邊,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她鮮紅的瞳孔里不帶任何情感,動人卻又及其冷淡。 “你的琴和你的人都像天上的月光呢?!彼蝗坏拖骂^,輕輕的撫摸著他手里的維納琴。 “第一次見到塔拉時,她也這么說。” 米娜見他神色變得暗淡,也沒打算細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蘇摩?!?/br> “我是米娜克什?!?/br> 月皎波澄,忽然一陣微風(fēng)起伏,將他屢屢的琴聲散到了整個瑪那莎圣湖,飽含情韻令人回腸蕩氣。 ~米娜夢境~ 屋子里靜靜的,只有油燈的燈芯偶爾炸響的聲音打破這份寧靜。晚風(fēng)吹過窗欞,帶著甜絲絲的陣陣花香,淡淡的月光灑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薩蒂獨自坐在窗前,入神的想著心事,她已經(jīng)坐了很久,一只云雀不知什么時候飛來,落在花園的金迦樹上,向著清澈浩瀚的星空傾訴著它那令人心碎的心事,家孔雀跳著優(yōu)美的舞蹈回應(yīng)著,以表戚誼。 薩蒂彎下腰,在窗欞下放下一朵杜鵑花,這是少女們?yōu)榱擞嬎愫托纳先朔謩e的時日的游戲,她一遍又一遍地細數(shù)著花朵的數(shù)目?!耙弧⒍?、叁……真的只有七朵嗎?莫非分別真的只有七天?我怎么覺得仿佛有七個世紀(jì)那么長呢?”想到這里,紅暈悄悄地爬上了少女的臉頰。 一陣輕快的腳鈴由遠而近,薩蒂飛快地站起來,像驚恐不安的小鹿一樣離開窗前,走到門口。 “meimei,恭喜、恭喜!” 塔拉,她的jiejie笑吟吟地奔過來,夜白合在她的發(fā)間晃來晃去,薩蒂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塔拉,還沒有來得及發(fā)問,塔拉就迫不及待地嚷嚷道: “父親要給meimei親了?!?/br> “你說什么?”薩蒂大吃一驚。 “是啊,我剛才路過大廳的時候,我聽見父親和母親正商議請柬的事情,聽說明天要請來所有的天神,讓你自己挑選如意郎君呢?!?/br> “明天?所有的天神嗎?”薩蒂滿臉喜悅的問。 “是啊,所有的天神。莫非……莫非我親愛的meimei已經(jīng)有了意中之人?”塔拉笑嘻嘻地看著薩蒂。 薩蒂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起來,她羞怯地碎了塔拉一口,快步走過去,抓住塔拉的手不停的咯吱,塔拉一副笑得喘不過氣來的樣子,一邊笑著躲避,嘴里求著饒:“饒了我吧,你沒有如意郎君行了吧,我們大家都知道,你沒有如意郎君,除了……希瓦!哈哈哈!” 兩個少女打鬧著,在屋子里笑作一團。 不知什么時候,薩蒂的父親,仙人達剎已經(jīng)威嚴地站在門口,他咳嗽了一聲,徑直走了進來,坐在桃花梨雕的圓桌邊。 “我的女兒,你已經(jīng)長大了?!彼D了一下,薩蒂和塔拉站在他的面前,默默地聽著,“你已經(jīng)長大了,是出嫁的時候了。我們不想逼你,決定由你自己選擇你的終身大事,這是我們擬定的名單,幾乎包括了天界所有有資格的天神,他們都是英俊年少的男子,有著雄師的英武和天空般寬闊的胸懷。你看看吧?!闭f著,一張黃色的絲綢名單緩緩的拋到薩蒂手中。 薩蒂接過名單,目光飛快地掃視著。 “哦,不!”薩蒂脫口而出,“父親,你漏掉了一個人,你沒有邀請我最想把花環(huán)交給他的那個人……” “住口!”達剎看起來怒氣沖沖,“你說的人?他有這個資格嗎?你簡直就像拋棄孔雀石手鐲而換成木頭手鐲一樣愚蠢?。 ?/br> “可是父親,你怎么能夠輕視一個如此杰出的男子呢?一個旗幟上有公牛的神王,一個宇宙的大神——希瓦呢?” “大神?”達剎譏諷地問,“真是可笑,瞧瞧他那下等人的膚色,邋里邋遢、窮苦潦倒的外表,你竟然說他杰出?況且,他是那么愛和貧窮下賤的下等人在一起廝混,哪有一點天神應(yīng)有的品質(zhì)?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他們本來就是一路貨色。” “哦!父親,你對他不了解。不錯,他喜歡和那些貧窮的人在一起,但并不下賤!我見過他變成獵手背著黑色的長弓和獵人們一起狩獵;我見過他變成漁夫為南邊海岸的漁民們剖開鯊魚的肚腹,您因此說他不過是個骯臟的流浪漢嗎,父親?可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那些一無所有的人全都喜歡他。因為他自己也一無所有,除了那一雙蘊涵深意的眼睛和漂亮的笑容。他并不在乎尊敬他的人為他奉獻了多少,但他總是滿足人們每一個細小的愿望;他真實地活在人間,而不是高高在上,就像一個普普通通、走街串戶的青年,每一個村莊都有他的身影,每一戶人家都有他的回憶,每一個人都可以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朋友、兄弟和兒子。他不是呆坐在神位上的神,如您,我的父親!” 達剎氣得兩眼冒出火星,他抓著顫抖著胡須,說不出話來。 “我的父親啊,我看見您的眼睛在冒出憤怒的火花,不過父親,這火花使我想起希瓦熾熱的目光,那時候,在梵天的花園里,他隨著宇宙的節(jié)奏舞蹈,身影隨著額上而變幻?!?/br> “夠了?!边_剎大喝一聲,“那也叫舞蹈?你把那也稱之為舞蹈,那是瘋子的癲狂、那是邪惡的毀滅,毀滅!你知道嗎?” “父親啊,你說他跳起舞來像個瘋子,但我從他的舞蹈里看出的是生命的熱情。他的動作是多么熾烈、多么優(yōu)美??!全世界的眾神沒有一個及得上他的萬一,他額上的銀月熠熠生輝,藍黑色的秀法使我想起妙高峰下美麗的森林。那時候,他朝我微笑——至少我確信他是朝我微笑——那笑容就像給我們光明和溫暖的太陽一樣?!?/br> “可是毀滅呢?除了殺戮、死亡和毀滅,他什么也不愛。兇殘、粗暴而又任性!” “我的父親,你知道他是誅魔者啊!你知道他必須為眾神而戰(zhàn)斗;你一定見過他駕著雄師拉著的戰(zhàn)車率領(lǐng)著眾天神在戰(zhàn)場上奔馳,就像一團毀滅的烈火,所到之處把邪惡燒成灰燼;他拉開黑色的神弓的樣子是多么威風(fēng)凜凜,因陀羅和毗濕奴都是英勇的戰(zhàn)士,但他們卻比不上他發(fā)射閃電般利箭時的偉力,當(dāng)他受傷時,他胸口中的箭映襯著他光彩煥發(fā)的面容,使他更加神光逼人,他流出的鮮血使他看起來就像花朵盛開的無憂樹,他在戰(zhàn)爭中的勇武怎么能被說成殘忍呢,我的父親?他和毗濕奴一樣,都是天界溫柔的守護神啊!” “放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他和毗濕奴相提并論?”達剎揚起手來,狠狠地摑了薩蒂一巴掌,薩蒂跌倒在地上,鬢邊的杜鵑花散落在地上,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zhuǎn),塔拉趕緊上前,被達剎喝住,呆呆的站在那里,淚眼婆娑地看著薩蒂。 薩蒂在哭泣:“父親,您打我了,您指責(zé)我不該把希瓦和毗濕奴相提并論,您想說希瓦比不上藍蓮花眼睛的毗濕奴,可是父親,你忘記了嗎?當(dāng)天神們攪乳海攪出那一碗足以毀滅世界的毒藥時,誰也沒有勇氣去吞下那碗毒藥以拯救眾生,包括毗濕奴!沖上去的是希瓦,他的脖子因此而燒成青色。天神們忙于分享從乳海中攪出的甘露,因陀羅得到了他的如意樹,毗濕奴也得到了他美麗的妻子吉祥天拉克希米,可是他們,留給希瓦的是一碗毒藥,但希瓦沒有抱怨啊,父親,他的舞姿依然歡樂而優(yōu)美!” 達剎冷笑著:“他傷害了偉大的梵天,他是一個殺害梵天的兇手,就憑這一點,我絕對不容許你嫁給他,難道這還不夠嗎?” “我知道這是您之所以恨他的根本原因,父親。他和您一樣,都深愛著梵天。是的,他是揮刀砍下了梵天的第五個頭,所有的天神因此詛咒并且排擠他,可是父親啊,難道您不知道那時梵天做了什么嗎?任何偉大的人都有犯錯誤的時候,梵天也一樣,那時他因為驕傲、因為糊涂而迷失了心智,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女兒沙維蒂利,這種luanlun的行為難道不是罪過嗎?天界諸神的勸說都對沉迷的梵天無效,只有希瓦,他砍掉了梵天有著不正當(dāng)情欲的第五個頭,他阻止了梵天更深的墮落。只有他肯承受這樣的罪名以讓梵天清醒,可是父親,難道您不知道他這樣做有多么痛苦,沒有人比他更加愛戴和尊敬梵天,就是您,父親,也比不上!當(dāng)梵天的頭落地時,希瓦站在那里呆若木雞,他美麗的眼睛里噙滿痛苦的淚水,清醒后的梵天異常憤怒——就像您現(xiàn)在這樣。他詛咒他將永世流浪以苦行贖罪,這已經(jīng)足夠了——不,這已經(jīng)太過分了,可你們依然恨他,為什么呢?仁慈的父親啊,我相信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更加適合作我的丈夫?!?/br> 達剎轉(zhuǎn)過臉看著窗外,他的語氣更加冷峻。 “你已經(jīng)沒有選擇余地了,薩蒂。明天,你必須——從高臺下等候的青年中挑選一個作為自己的丈夫,而不是希瓦?!彼掷湫α艘宦暎酒鹕韥?,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 夜涼如水,黑黢黢的云密布天空。 薩蒂靠在窗前哭泣著,百合手足無措地站在她的身邊,杜鵑花瓣散落在地上,她的發(fā)辮披散著,突然之間顯得那么憔悴。 沙維蒂利從黑黢黢的云上探出頭來,長嘆了一口氣。 “薩蒂、可憐的薩蒂——” 薩蒂抬起頭來,像看到救星似的,向沙維蒂利奔過去。 “美麗的沙維蒂利,請你幫幫我吧,快去那白雪皚皚吉羅娑山下,快去那如明鏡般美麗的瑪那莎圣湖邊,告訴我的心上人希瓦,讓他快快來到,來迎娶他的新娘吧,請你告訴他,這——就是我的答案!” “什么答案?美麗的、純潔的薩蒂???”沙維蒂利友好地問。 “我們第一次相逢在俱圣舍草叢中,希瓦溫柔地問我要什么,我的心砰砰亂跳,我不敢抬頭看他的臉,可是天啊,我怎么能這樣告訴他——我要你呢?” “希瓦沒有從我這里找到答案,于是他帶我去看吉羅娑山峰上的皚皚白雪,去看明亮如鏡的瑪那莎圣湖,他告訴我,雪山之上是他苦修的地方,我看見,四季如一首歌從他的唇邊匆匆流過,春天來臨時,杜鵑盛開,滿山遍野,鮮紅似血,我聽見琴聲像小鳥一樣在花叢中飛翔,他歌唱美麗的古老傳說,歌唱眾神的誕生。歌唱天神與阿修羅的戰(zhàn)爭,他拉起我的手邀我一起跳舞,他駕著金色的戰(zhàn)車帶我在天空馳騁,劫波樹用各種優(yōu)美的姿態(tài)為我們伴舞,那時候大地在我們腳下旋轉(zhuǎn),我們的笑聲直達天際——可是我沒有告訴他答案:我要他!” “當(dāng)他沉沉睡去時,我企圖從他的箭袋里偷一直箭作為紀(jì)念,可他被驚醒了,他微笑著從我手中拿走弓箭,‘這不適合給美麗的女孩作為禮物!’他說。他問我要什么,我沒有告訴他——我怎么能夠告訴他我想要的正是他呢?,于是,他摘下一朵杜鵑,戴在我的發(fā)髻,鮮花雖然已經(jīng)枯萎,花瓣也已經(jīng)失去了鮮艷的顏色,但是你看,美麗的沙維蒂利,我依然珍藏著它,只要看到它,我就會想起希瓦那藍色的光輝和溫柔的眼神。沙維蒂利,請你快去告訴他,他追問的答案——我要他!” 沙維蒂利默默地點了點頭,退回云的后面,薩蒂站在窗前,目送著云使匆匆遠去,滿懷著期待。 那一夜,薩蒂沒有合眼,她向著天空禱告著,一會兒滿懷信心,一會兒又驚恐萬分,沙維蒂利能把我的答案帶到希瓦那里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