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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邊關(guān)小廚娘在線閱讀 - 第36節(jié)

第36節(jié)

    這都護(hù)府的下人,小到一個門房,大到一個管事,待人接物都頗為親和有禮的。姜言意突然覺得,府上的下人尚且如此,府上的主子應(yīng)該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吧?

    她不知道封朔就是大將軍時,就覺得那位大將軍當(dāng)是這般仁德親厚的。知道封朔就是她感恩戴德的大將軍后,才因?yàn)槟谴嗡J軍帳拿令牌的事情耿耿于懷。

    但平心而論,他不管是自掏腰包改善軍中伙食還是大赦營妓,做的都是好事。

    姜言意輕輕呼出一口氣,這一刻,她是真的放下了之前對封朔的成見。

    她抱著筐子回了自家小院。

    秋葵因?yàn)榈昧诉@么多石榴開心不已,但姜言意盯著隔壁院那棵石榴樹,猛然又想到了她們一開始的問題:

    “秋葵,你說這些石榴是怎么掉下來的?。俊?/br>
    隔壁的管家說挨著他們院子的那個跨院是閑置的,但石榴莫名其妙地掉了這么多到她們院子里,還毫發(fā)無損……

    這院墻少說也有一丈半高,常人也翻不過來。

    姜言意突然出了一身冷汗:“秋葵,你說會不會是隔壁那個跨院鬧鬼啊?”

    不然怎么會閑置呢?

    姜言意本來也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自己都能魂穿,這世上指不定真有阿飄存在。

    秋葵拿著一個石榴正準(zhǔn)備剝,一聽到姜言意這話,嚇得立馬放回筐子里去了,哆嗦著道:“花……花花,你別嚇我?!?/br>
    封朔今日特地早了半個時辰從軍營回來,就為了瞅瞅那小廚娘今日又送了什么回禮。

    他進(jìn)府時還特地問了門房一句:“隔壁鋪?zhàn)拥膹N娘今日可有來過?”

    門房立即狗腿道:“來過,抱著一筐石榴準(zhǔn)備來還,說是昨夜掉進(jìn)她們院子里的。不過管家沒收,把那筐石榴送給她了?!?/br>
    封朔聽到前半句臉色正有些黑,聽到后半句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點(diǎn)。

    邢堯站在他身后,嘴角沒控制住輕扯了一下。

    他就說昨晚主子把石榴薅下去太多了吧。

    封朔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瞬間飛過來一記眼刀,邢堯趕緊收斂了臉上的笑。

    封朔撂下一句:“她若送東西過來,直接拿到書房。”

    門房趕緊應(yīng)是。

    *

    封朔本以為姜言意收了石榴,專程跑來歸還就已經(jīng)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她若聰明些,應(yīng)該能猜到什么的吧?

    她要是繼續(xù)回禮,就說明她對自己也并非無意。

    若是不回……若是不回……

    封朔打住了這個假設(shè),她怎么可能不回。

    但心中到底還是有一絲不安在里面。

    等待的時間里,他回書房處理這些天堆積下來的折子和信件。

    大宣朝上下都鋪著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網(wǎng)子上的線交叉縱橫,來自各方勢力,每一根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他跟新帝是這張網(wǎng)上最大的博弈方,他的人時刻盯著新帝那邊,新帝又何嘗不是盯著他。

    他一目十行處理信件,需要回復(fù)的再修書一封。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已過,門房那邊還是沒傳來消息。

    封朔眉宇間漸漸有了些不耐,漂亮的鳳目里帶著尖銳的冷。

    邢堯看了一眼旁邊矮幾上熱了好幾次的午膳,勸道:“主子,身體要緊,先用飯吧?!?/br>
    封朔突然棄了筆,神情陰郁:“出去!”

    邢堯見他不愉,想說什么又沒敢開口,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他好歹在封朔身邊待了這么多年,約莫能猜到他為何煩悶。

    他昨日說“不想自己一個人心亂”,故意摘下那么多石榴,就是想讓那邊院子里的廚娘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

    但今日那廚娘先是來還石榴,現(xiàn)在又半點(diǎn)動靜也沒有,主子可能是覺得那個廚娘不想回應(yīng)他的心思。

    邢堯兀自搖了搖頭,心說那廚娘能懂他的心思就怪了。

    他若不是昨晚跟去摘石榴又聽封朔說了那句話,他都搞不懂自家主子這番舉動。

    在排兵布陣上登峰造極的人,到底是怎么才想出這么個見鬼的計策來的?

    封朔現(xiàn)在暴躁得像只好不容易主動示好、卻被人無視了的貓。

    他坐時一向是將腰背挺得筆直,此時卻將整個人都癱在椅子上,兩手搭著太師椅的扶手。房門緊閉,屋子里有些幽暗,他似乎與這暗色融為了一體,俊逸又清貴的面容上帶著一抹自嘲。

    過了許久,才故作無所謂說了句:“真當(dāng)本王稀罕?”

    他不再是當(dāng)年皇宮里那個滿心恐懼淚流不止只為求一絲垂憐的少年了。

    如今他想得到的東西,自有一千種方法弄到手。

    今日只是他選了最笨也最隱晦的一種罷了。

    大抵,還是曾經(jīng)刻進(jìn)了骨子里的卑微作祟。

    如果他不是遼南王,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是會繼續(xù)屬于他的?

    封朔閉了閉眼,幼時母妃說過的話又一次回響在他耳畔:

    “衍奴的妻子啊,是將來要跟衍奴攜手走過一生的人,你要待她好。母妃盼著你們這一生都能走平坦大道。但若有趟那些泥濘爛地的時候,衍奴得背著她,莫要叫她吃苦。衍奴若是摔進(jìn)了泥濘里,也別怕,她會摻著你站起來。夫妻就是這么互相扶持著過一輩子的?!?/br>
    “世上好姑娘很多,但會騙人的姑娘也多,衍奴要好好辨清楚,別認(rèn)錯了人。”

    他這輩子殺孽太重,踩著尸山血海一路走到現(xiàn)在,封朔不奢望能遇上那么一個人了。

    只是,在陰暗中呆了太久的人,也會有那么一刻渴望被陽光照在身上的滋味。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個對的人,但待在她身邊能有片刻的安心,這么多年,他也只對她一個人生出過一些難以啟齒的旖旎心思。

    “扣扣——”

    外間敲門聲打斷了封朔的思緒。

    他沉聲開口:“何事?”

    邢堯道:“主子,太皇太妃派人前來傳話,讓您過去一趟。”

    封朔微微一怔,隨即褪去了眉宇間的陰郁,眼中甚至有些喜色。

    太皇太妃偶爾也會有清醒的時候,只有在這種時候,太皇太妃才會主動要求見他。

    這一天的不快都在這一刻消散,封朔幾步上前拉開房門,喝了一聲:“喜子!”

    福喜聞聲,連忙上前:“王爺。”

    封朔腳下健步如飛,邊走邊吩咐:“讓廚房備母妃最喜歡的吃食,我親自送過去?!?/br>
    福喜小跑著才能跟上封朔的步伐,見他這般,也以為是太皇太妃病情好轉(zhuǎn)了,滿臉喜色下去準(zhǔn)備。

    封朔端著一碗糖蒸酥酪走進(jìn)太皇太妃院中,院中的婢子見了他都無聲屈膝行禮,顯然院子的主人是個喜靜的。

    他進(jìn)屋時,太皇太妃正半倚在軟榻上看書,身邊的婢子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

    芳晴跪在軟榻下方,神情凄惶。

    封朔有些擔(dān)心這是一場夢,他輕喚一聲:“母妃……”

    誰料這一聲剛喊出,就迎面砸來一盞熱茶,他側(cè)臉躲開,半個肩膀還是被灑出的茶水澆了個透。

    茶盞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太皇太妃重重一拍桌案,冷冷看著封朔:“你好大的膽子,哀家的人,你也敢動?

    澆在身上的茶水是guntang的,可封朔一顆心已經(jīng)冷了下來。

    對上太皇太妃冰冷的視線,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母妃并沒有恢復(fù)神智,她只是知曉了大宮女芳晴的事,這才把自己叫過來罷了。

    太皇太妃坐在軟榻上,臉上余怒未消,幾個原本跪在軟榻下方給她捶腿按肩的的婢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了一地。

    “娘娘……”宋嬤嬤被她扔茶盞的動作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后便又濕了眼眶。這對母子明明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怎就弄得跟仇敵一樣?

    封朔看了一眼跪在太皇太妃跟前的芳晴,再平靜不過的一個眼神,卻嚇得芳晴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

    他沒有回答太皇太妃的話,像個沒事人一般上前,把自己端了一路的糖蒸酥酪遞過去,“母妃,兒臣帶了您最喜歡的甜食?!?/br>
    太皇太妃嫌惡一拂袖,將那碗綴著紅豆、碎杏仁和葡萄干的糖蒸酥酪也打翻在地。

    玉碗落地的聲音清脆。

    整間屋子陷入了死寂,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芳晴臉色慘白如紙,跪在地止不住地發(fā)抖,她沒想告狀,她前天夜里被打了板子,昨天下不得床沒能來伺候太皇太妃,但今日一來,就叫太皇太妃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她說出實(shí)情,不是想讓太皇太妃教訓(xùn)封朔,她只是不甘心,想讓封朔看到太皇太妃對自己的重視,讓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她沒料到太皇太妃會這樣對封朔。

    宋嬤嬤生怕封朔跟太皇太妃母子離心,趕緊道:“王爺,您莫要跟娘娘計較……”

    封朔沒有急著回答宋嬤嬤的話,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煞白著臉的芳晴,只淡淡掃了一眼另外幾個不知如何自處的婢子一眼,周身氣息陰郁:“你們都退下?!?/br>
    婢子們平日雖都在太皇太妃跟前伺候,但也知道誰才是這府上真正的主子,得了他這話,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太皇太妃見狀,艷麗張揚(yáng)的臉上全是慍怒:“反了!你們一個個都反了!”

    “娘娘,這是衍奴啊,是您的衍奴啊……”宋嬤嬤泣不成聲。

    太皇太妃聽到衍奴兩個字,神情有片刻恍惚,隨即又被尖銳的冷嘲蓋了過去:“那個賤人所生,先帝卻讓哀家撫養(yǎng)大的孽種?”

    封朔這輩子聽過的罵聲不少,當(dāng)年他對付那群朝臣時,比這尖銳難聽十倍的他都聽過

    但只有今日這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像鋼針一樣戳在他心上。

    這是他母妃啊。

    當(dāng)年為了在吃人的皇宮里保住他,在先帝跟前扮演另一個女人,用世間最惡毒的話罵她自己,罵她兒子……以至于后來被活生生逼瘋了。

    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些什么,喑啞得生疼,封朔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臨走前道:“母妃,兒臣給您換一個貼身伺候的人?!?/br>
    言罷躬身作揖準(zhǔn)備退下,不料太皇太妃猛然起身,揚(yáng)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混賬!”

    封朔臉被打得偏向一邊。

    那保養(yǎng)得益的指甲很尖銳,在他眼角下方劃了一道口子,很快就沁出了細(xì)小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