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他是真心為姜言意感到自豪。

    哪怕沒有味覺，用木箸挑起面條時，嘴邊也不自覺帶了一抹笑。

    遠(yuǎn)在西州的姜言意，剛好也挑起一箸滑溜溜、香噴噴、賊勁道的酸辣粉，嗦完一口才嘆氣：“川西那邊沒個音訊傳回來，舅舅在渝州也是苦戰(zhàn)，我如今既不敢回楚家，也不敢見太皇太妃，自己心中都沒底，不知怎么寬慰她們?！?/br>
    安少夫人如今已有兩月的身孕，平日里一直孕吐，常是吃得少吐的多，人都消瘦了下去。

    姜言意聽說她吐得厲害，特意過來看她，給她做了酸辣可口的酸辣粉，安少夫人才吃了頓飽飯。

    安少夫人道：“我倒是佩服你，不管多大的事壓下來，都沒見你慌亂過?！?/br>
    這次的酸辣粉是姜言意用油潑辣子做的，安少夫人碗里姜言意只勾了一點(diǎn)辣子，安少夫人就被辣得直吸氣，卻又舍不得停下木箸。

    紅亮的湯底上鋪著一層rou沫炒制的澆苕，挑粉條時，粉條上也沾了不少rou沫，一口下去香濃多汁。

    姜言意被夸了，神情卻有些無可奈何：“我也慌，但若是不吃不喝成天只顧著擔(dān)心，把身體拖垮了，除了添亂，也幫不上什么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了自有個兒高的頂著，把眼下的事做好才是要緊的?！?/br>
    安少夫人被姜言意逗笑，感慨道：“我若是有你一半豁達(dá)就好了?！?/br>
    姜言意蹙眉：“你如今有孕在身，安夫人還不消停么？”

    安少夫人神色黯然：“婆婆雖不明著給將軍房里塞人了，但同各家夫人來往時，少不得說我善妒、仗著將近寵愛目無尊長，對她不敬……”

    這樣一來，安少夫人出現(xiàn)在別家宴會上時，那些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就十分微妙了。

    姜言意問：“這事安將軍知道嗎？”

    安少夫人搖了一下頭：“王爺南下后，將軍肩上擔(dān)子就重了，半夜三更還在書房處理事務(wù)，我不好拿這些瑣事去煩他?！?/br>
    婦人間的閑話，也難傳到安永元耳朵里去。

    姜言意道：“你在孕期，可不能一直這般郁郁寡歡。我在城郊給我胞弟買了一處莊子，過幾日正巧要去看看佃戶幫我種植的番椒如何了，你同我一道去莊子上住段時間得了，我做些好吃的給你補(bǔ)補(bǔ)?！?/br>
    等她把安少夫人哄走，再找人把那些話傳到安永元耳朵里，不怕安永元不為安少夫人打抱不平。

    清明前正是田里的螺絲rou質(zhì)最肥美的時候，此行正好可以看看那邊農(nóng)田里的螺絲多不多，若是數(shù)目喜人，姜言意還打算把螺絲做成如意樓的應(yīng)季招牌菜。

    第132章

    姜言意買的莊子地方不算偏僻, 買下后請人重新修葺過，現(xiàn)在看起來同新的無異。

    平日里負(fù)責(zé)打掃莊子的是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

    去之前，姜言意先讓人遞了信兒過去, 讓莊子上的婆子備好房間。

    等她們過去時, 一切都已安置妥當(dāng)。

    莊子環(huán)山繞水，在馬車上挑起車簾往外看, 入目皆是一片早春的新綠，在田地里忙活的農(nóng)人瞧見官道上有馬車駛過, 偶爾會直起腰來眺望半晌。

    扎著角辮的孩童好奇地追在馬車后面, 或鬧或笑, 滿是鮮活的氣息。

    馬車在莊子前停下, 拴在大門口處的大狗立即犬吠起來，劉婆子夫婦忙迎了出來, “東家過來了。”

    姜言意跟安少夫人乘坐的同一輛馬車，她下車后扶了安少夫人一把，那條狗叫得厲害, 用力往前沖，頸上的狗繩幾乎都要拴不住它, 安少夫人護(hù)著肚子往后避了避。

    姜言意見狀上前半步護(hù)在了安少夫人跟前, 對老翁道：“劉伯, 你把狗牽到柴房那邊去?！?/br>
    老翁連忙應(yīng)了聲, 把一直吠叫的狗牽走了。

    楚言歸和楚忠、陳國公三人共乘一輛馬車, 楚忠先把輪椅拿下去后, 才把楚言歸抱了下去。

    進(jìn)了大門, 里邊并不是院子，而是一條幽長的青石板小徑，小徑兩側(cè)紫氣如云, 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蘭草，正是蘭花吐蕊的時節(jié)，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清雅的蘭香。

    陳國公也算見識過了不少好山好水，見到這幽蘭小徑，不禁也夸贊了句：“是個妙地?！?/br>
    引路的婆子笑呵呵道：“這些蘭草是翻修莊子時，東家讓種上的?！?/br>
    冬末春初，山上的蘭草在鄉(xiāng)下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過尋到這一整片，還是費(fèi)了些功夫。

    安少夫人笑道：“言意是個懂雅趣的，不似我，俗人一個，真要給我塊地兒，我也不知怎么捯飭?！?/br>
    姜言意道：“你可別打趣我了，我還羨慕你日子過得清閑呢，安將軍把府里府外一切事物都打點(diǎn)好了，哪還有你cao心的份。”

    幾人說說笑笑，走過了幽蘭小徑。

    小徑盡頭是一棵歪脖棗樹，紫藤花纏繞在樹上，整棵樹都被花鬘包裹，垂下萬千紫色花穗，形成一道天然拱門，地上也鋪了一層淡紫色的落花，叫人不忍心下腳去踩。

    姜言意路過時，抬手就摘下一穗紫藤花，送到鼻尖嗅了嗅道：“回頭摘些做成紫藤花酥餅，給太皇太妃和祖母都送一份過去。”

    到了院子里，劉婆子拿著茶壺給他們沏茶：“鄉(xiāng)下沒什么好東西，不過這沏茶的水，是老頭子一早去山上背回來的泉水，據(jù)說泡茶滋味會好些。”

    姜言意和安少夫人都對茶道沒什么研究，一盞茶喝下去純粹只為解渴，只有陳國公愜意瞇起了眼。

    喝完茶，陳國公和楚言歸擺上棋盤開始對弈，自從過年時跟封朔下了一盤棋，楚言歸現(xiàn)在一門心思都撲到了棋藝上。

    距離晌午還有一陣，姜言意先去看了辣椒，辣椒被陳娘子夫婦照料得極好，已經(jīng)在地里分株種植了。

    未免意外，種植辣椒的幾塊地都用荊棘藤做成的籬笆圍了起來，籬笆門口還拴了狗，若是有生人靠近辣椒地，幾只大狗就會狂吠。

    姜言意笑著對陳娘子道：“你們有心了?！?/br>
    “若不是掌柜你給了我和大郎這么好的差事，又賒借了銀子給公婆看病，我們老陳家哪還有今天?！标惸镒蝇F(xiàn)在也改了對姜言意的稱呼，“我跟大郎都是粗人，也只能替掌柜你好好看著番椒地，報這份恩情?！?/br>
    姜言意知道讓她像從前一樣稱呼自己，可能反倒會讓陳娘子不自在，沒在稱呼上糾結(jié)，道：“可別這么說，你我相識一場，給令尊令堂看病抓藥，這點(diǎn)情分還能沒有么？”

    陳娘子被姜言意說得不好意思，咧嘴笑笑，心中感激更甚。

    她得知姜言意想去田里撈田螺，她對這一帶熟悉，便領(lǐng)著姜言意去了附近的水田。

    田里淤泥多，一腳踩下去，再抬起來時，灰黑的泥一直糊到小腿。

    姜言意穿著一身淺色的撒花裙，沒法下田去親自撈，便在岸邊看著陳娘子叫來的幾個莊稼漢幫忙撈田螺。

    撈上來的田螺在清水桶里過一遍后，姜言意挑出個頭大、體態(tài)圓，殼兒又薄的田螺，rou多的田螺和rou少的田螺拿在手上重量上的差別很明顯。

    姜言意一邊挑田螺一邊問那些莊稼漢：“我瞧著你們這邊螺挺多的，可有撈到集市上去賣？”

    一個面相淳樸的漢子答道：“這是荷花田里長的青螺，每年過了中秋才是一年中最肥美的時候，那時候西州城里吃田螺的富貴人家多。不過咱都是莊家人，沒那個路子，找不到酒樓收，都是逢趕集的日子才背一桶拿去賣田螺的地方?！?/br>
    姜言意問：“賣多少錢？”

    漢子道：“這東西能有啥rou，賣不出幾個銅板，品相好的活螺，一斤也就五個子兒?！?/br>
    莊稼人一斤田螺賣五個銅板，但去集市上買那些小販?zhǔn)种械穆荩僬f也得八個銅板。

    姜言意心中有了數(shù)，挑選了足足半桶的田螺，回去時陳娘子本想讓一個莊稼漢幫忙把田螺送到莊子上去，卻見跟著姜言意的一個干瘦小丫頭，單手就拎起了木桶，半點(diǎn)不費(fèi)力的模樣，便把到了嘴邊的話給收了回去。

    姜言意就同陳娘子道：“清明前我遣人來村子里收一趟田螺，品相好的五個銅板一斤，稍次些的四個銅板，你給村里人放個信兒?！?/br>
    陳娘子一聽，大喜過望：“掌柜的，你這哪里是做生意，是活菩薩吧！”

    農(nóng)家少閑月，四月人倍忙。1

    莊稼人都得忙著一年之計的播種，現(xiàn)在便是得知有人收三月的螺，把田螺運(yùn)去城里賣，只怕沒幾個人有那個空閑，但若是姜言意自己找人過來收，村子里的人哪里會放著這大好的賺錢機(jī)會不要。

    鄉(xiāng)下地方，百姓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勞作，想賺幾個銅板艱難得緊。

    姜言意回到莊子時，劉婆子已經(jīng)在廚房生火做飯了，她帶著霍蒹葭把田螺拿過去。

    安少夫人本想到廚房來幫忙，但她如今正孕吐得厲害，聞到油腥味就止不住地干嘔，姜言意讓她去院子里好生歇著。

    “今年這三月的田螺個頭都比得上往年中秋后的螺了，東家打算把這田螺炒著吃嗎？”劉婆子瞧了一眼桶里的田螺，臉上都快笑出褶子來。

    姜言意往桶里加了些鹽，道：“先吐上一天沙子，明天弄。”

    她轉(zhuǎn)頭看見灶臺上劉婆子洗好的臘rou，想起回來的路上看到的香椿樹：“這臘rou混著香椿炒好吃些?！?/br>
    劉婆子笑道：“莊子上有香椿樹，我讓老頭子摘去了。一會兒再殺只老母雞燉湯，東家覺著如何？”

    姜言意道：“同我一道過來的那位夫人害喜，吃不下東西，殺只鴨和著酸蘿卜煮老鴨湯?！?/br>
    “好?！眲⑵抛討?yīng)聲出去。

    姜言意把洗干凈的臘rou切成巴掌大的方塊，煮到筷子可以輕易扎破豬皮后撈起來，稍放涼些切成薄厚適宜的rou片。

    這塊臘rou半肥半瘦，瘦rou暗紅，肥rou呈淡金色，瞧著就頗為好看。

    劉老伯摘了香椿回來，就幫老伴處理鴨rou去了。

    香椿直接入菜可能會有微量毒素，得焯一遍水去毒素。

    姜言意把香椿焯水后切成小段，鍋熱后沿著鍋邊放一小勺香油，等油熱了才把臘rou煎炒，鍋底被油潤過一遍，臘rou下鍋后一點(diǎn)也不粘鍋，炒出部分油脂后，再把香椿倒下去翻炒。

    香椿本就極香，下鍋后經(jīng)熱油一炒，那香味更是直接溢出廚房去。

    姜言意加了些黃酒，又勾了一小勺鹽，翻炒均勻后就起鍋，沒用其他香料，以防蓋住了臘rou和香椿原本的香味。

    劉婆子夫婦已經(jīng)把鴨處理干凈，劉婆子在姜言意的指點(diǎn)下把鴨塊焯去血水后，加生姜、料酒八角、桂皮先燉了一個時辰，才放入切好的酸蘿卜塊，大火燒開后轉(zhuǎn)小火煲半個時辰就可以出鍋。

    在這期間，得了陳娘子話的幾戶村民，有的提了一籃子春筍，有的抓了只老母雞，有的撿了十幾個雞蛋……都來莊子上給姜言意送禮，一個個千恩萬謝的，問何時過來收田螺，姜言意給了他們準(zhǔn)信后，才陸續(xù)離去。

    安少夫人笑道：“我可算曉得祖母常說的為商積德行善會有善緣是何意了。”

    姜言意說：“這村子里的良田大多是種蓮藕，若是道路再好走些，用牛車把藕拉到別處去賣，也是一個路子。”

    受限于交通，這里很多東西都只能在當(dāng)?shù)禺a(chǎn)銷。

    既有了春筍，中午的菜就又加了一道春筍燜rou。

    “饕翁”蘇東坡先生曾為竹筍燜rou作打油詩一首：無竹令人俗，無rou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燜豬rou。

    既能得東坡先生如此贊譽(yù)，這竹筍燜rou必然也是一大美味。

    春筍清單鮮嫩，只不過有澀味，姜言意先焯一遍水去掉了澀味改刀切片，七分瘦三分肥的豬rou切成小塊，用生姜片焯水備用。

    鍋里下油，油溫上來后先下rou，炒至變色，再加鹽、蔥、姜、蒜、花椒、八角、香葉，勾一勺料酒下鍋后，鍋里立刻“滋”了一聲，冒起熱氣，姜言意趕緊用鏟子翻炒。

    香味完全融入rou里了，才放糖和醬油，炒出棕紅的糖色，加水燉上一刻鐘，rou燉至七分熟，放入春筍繼續(xù)燜半刻鐘收汁，裝盤后不僅rou，連筍子都裹讓一層漂亮的的紅棕色。

    開飯時姜言意讓安少夫人先喝了一碗酸蘿卜老鴨湯開胃，安少夫人這頓飯可算是吃舒坦了，沒再吐。

    陳國公最為青睞那道春筍燜rou，嚷著讓姜言意回去后也常做這道菜。

    楚言歸在飯桌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基本上只夾自己跟前的那盤菜，姜言意給他夾了兩塊燜rou：“言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br>
    楚言歸年后身高直往上竄，身形依然單薄，但肩背比起從前還是寬闊了不少，五官張開后，臉上輪廓也清晰起來，隱隱有了成年男子的影子。

    他的腿是沒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但借住雙拐還是能下地，更多的時候是用輪椅代步。

    姜言意學(xué)弩的時候，他也跟著楚忠習(xí)了一套劍法，用他自己的話說，倒不盼著能練出個什么名堂，只當(dāng)強(qiáng)身健體。

    雞鳴三遍后就起床借住輪椅練劍，只為強(qiáng)身健體，姜言意是有些不信的。